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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瑞林姆镇,格兰其庄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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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的办公室就在厨房旁边,这么安排是有道理的。如果他需要休息,吃午餐或是喝杯饮料,不用走太远的路。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房间和塔楼已经打通了。螺旋楼梯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据推测,应该能够直接通向顶层。房间里有两面墙都摆满了书,有一部分书是艾伦写的,阿提库斯·庞德系列的九本书,被翻译成了三十四种语言。宣传语(我写的)说是三十五种,但这包含了英语,艾伦喜欢整数。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把他书的销量提高到了一千八百万册,或多或少有些水分。房间里还有一个多功能椅,似乎价格不菲;黑色的皮椅,按照人体工学设计出可以活动的部件,可以支撑人的胳膊、脖颈和后背。这是一把为作家量身定制的椅子。他有一台苹果电脑,配置有二十七英尺的显示屏。

我对这个房间很感兴趣,仿佛这下我就能走进艾伦·康威的脑袋里。它向我透露了什么信息呢?嗯,他毫不掩饰自己取得的辉煌。他把获得的所有奖项都展示出来。p d詹姆斯曾经写过一封信,祝贺他成功出版《阿提库斯·庞德在国外》,他把这封信裱了起来,挂在了墙上,挨着他和查尔斯王子、j k罗琳和安格拉·默克尔的合照。他是个有条理的人。钢笔、铅笔、便笺纸、文件夹、剪报和作家生活中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房间里还有一个专门摆放参考书的书架,《简明牛津英语字典》(两卷)《罗格同义词词典》《牛津引语词典》《布鲁尔成语与寓言词典》和《大英百科全书》的化学、犯罪学和法律卷。它们像士兵一样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他收藏了全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我视线之内有大概七十本平装书,从《斯泰尔斯庄园奇案》开始,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值得注意的是,它们也被放置在参考书的区域。他阅读这些作品不是为了消遣,而是帮助写作。艾伦在写作上完全是公事公办,他作品中的任何地方都不会出现偏离文本的描述,也没有与内容无关的笔墨。墙壁刷成了白色,地毯是柔和的米色。这是一间办公室,不是书房。

电脑旁边放着一本皮面的日记本,我把它翻开。我不得不问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就像是拍下花园里轮胎痕迹的照片一样,是出于条件反射。我是在寻找线索吗?封皮下面塞着一张从杂志上撕下的内页。那是一张黑白照片,是斯蒂芬·斯皮尔伯格一九九三年拍摄的电影《辛德勒的名单》的剧照。照片上的男演员本·金斯利正坐在书桌前打字。我转头看着詹姆斯·泰勒。“这怎么在这儿?”我问道。

他脱口而出,好像答案显而易见。“那是阿提库斯·庞德。”他说。

这么说,有道理。“如果他不是事先知晓他的身份,他可能还以为他是一名会计,就是那种为家族企业效劳、绝对可靠的类型。可还不止如此。甚至在他听到这一消息之前,在他第一次进入诊所的时候,庞德就流露出一种令人感到奇怪的紧张感。那双眼睛,躲在镶边的圆形眼镜框背后,时时刻刻都充满警惕。”艾伦·康威书中的侦探形象,原来是从一部电影里借用而来的,或者可以说是偷来的,而那部电影上映的时间比他开始创作第一部作品都要早十多年。这也许就是庞德曾被关进集中营这一身世的由来。出于某种原因,我感觉很泄气。阿提库斯·庞德不是一个完全原创的人物,在某种程度上,他是二手的,这让我倍感失望。也许我这么说不公平。毕竟,小说里的每个角色都有一个原型。查尔斯·狄更斯借用了他的邻居、朋友,甚至是父母的形象;爱德华·罗切斯特,《简·爱》这本书里我最喜欢的角色,他的原型是勃朗特爱慕的一位名叫康斯坦丁·黑格尔的法国人。然而,从一本杂志中撕下一名演员的剧照却是另一回事,这感觉就像是在投机取巧。

日记在手中一页页地翻过,然后来到最近这周。如果他严格执行日程安排的话,那他应该会忙碌一番。周一,他要和一个名叫克莱尔的人在“快乐水手”酒吧共进午餐;下午他预约了理发:他写了一个“发”,外面画了一个圈,很明显就能推断出来。周三,他有和一个名字首字母缩写为“sk”的人打网球。周四,他要去伦敦。他还有一顿午餐邀约——他只是写了“lch”三个字母,下午五点钟他要去“ov”看亨利。我苦思冥想了半天才研究出来,它实际上指的是到老维克剧院[2]去看《亨利五世》。第二天早上,西蒙·梅奥的名字仍然出现在了日记本里。艾伦已经决定取消和他的采访,但他没有腾出时间来把这一项划掉。我往回翻了一页,上面写着与查尔斯在常春藤俱乐部共进晚餐。早上,他见过sb,他的医生。

“克莱尔是谁?”我问道。

“他姐姐。”詹姆斯站在我旁边,凝视着那本日记,“‘快乐的水手’酒吧在奥福德村,她就住在那里。”

“我猜你不知道他的电脑密码吧?”

“不,我知道。是‘att1c’。”

若是阿拉伯数字1,换成字母“i”,就是阿提库斯名字的字母拼写。詹姆斯打开电脑,然后输入密码。

我不需要查看艾伦电脑里的全部细节。我对他的电子邮件、谷歌搜索记录或是他玩的电子拼字游戏并不感兴趣。我只想要那部书稿。他使用了ac系统的文档,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两部小说——《送给阿提库斯的红玫瑰》和《阿提库斯·庞德在国外》。每一本都有好几个修改版本,其中包括我发给他的最终修订版。但他的文件夹里完全搜索不到“喜鹊谋杀案”,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把它删得干干净净。

“这是他唯一的电脑吗?”我问道。

“不是,他在伦敦还有一个,他还有一个笔记本。但这本书用的是这台电脑,我很确定。”

“我和你说实话,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用过存储卡?但我认为有可能。”

我们在房间里搜寻,翻遍了每一扇壁橱和每一个抽屉。詹姆斯很热心地帮忙。我们找到了阿提库斯·庞德除了最近写的这部作品之外全部作品的打印稿,还有很多便笺纸,上面用钢笔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摘抄,但是与《喜鹊谋杀案》相关的一切都奇怪地不见了,就好像是故意被人清理了。不过,我确实发现一件让我感兴趣的东西,那是一部未经装订的《滑梯》的打印稿,查尔斯提过这本被他拒绝的小说。我向詹姆斯询问,是否可以借来一看,征得同意后,我把它放到一旁,准备带回去看。我们还找到一摞摞报纸和旧杂志。艾伦把关于他的所有报道都收集了起来:采访、简介、正面的评论,当然还有他的作品。全都整整齐齐。还有一个专门用来放文具的橱柜,里面有按照尺寸大小摞成好几摞的信封、几沓白纸,还有数量更多的记事本、塑料文件夹和全色谱的便利贴。没有存储卡的影子,就算它在房间里,小小一块,也很难找到。

最后,我不得不作罢。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小时,再待一整天也找不完。

“你可以试着问问卡恩,”詹姆斯建议道,“艾伦的律师。”他倒是提醒了我,“他在弗瑞林姆镇有间办公室,就在萨克斯蒙德汉姆路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书稿,但是艾伦给了他好多东西。”他停下来,沉默良久,“比如,他的遗嘱。”

我刚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拿这件事开过玩笑。“你打算继续住在这里吗?”我问他。我这么问别有深意。他一定知道艾伦已经计划取消他的继承权了。

“天啊!不,一个人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会发疯的。艾伦曾经告诉过我,说他会把房子留给我,但果真如此的话,我会回到伦敦。那里就是我们相遇时我生活的地方。”他撇了撇嘴,“我们最近不太愉快,算是分手了。也许他修改了……我不知道。”

“我相信卡恩先生会告诉你的。”我说。

“他什么都还没有说。”

“我要去见见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和他的姐姐聊聊,”詹姆斯建议我,“她之前替他干过不少活。她负责全部行政工作,帮他给粉丝回信。我想,她甚至可能帮忙录入了之前的部分书稿,他以前总是把手稿拿给她看。他很有可能把最近写的这一部拿给她看过。”

“你说她在奥福德村。”

“我会告诉你地址和号码。”

趁他拿纸笔的工夫,我漫无目的地走到一扇橱柜前,我之前没有打开过,它固定在墙壁的中央,在螺旋楼梯后面。我想,里面也许是一个保险箱——毕竟,马格纳斯爵士的书房里就有一个。它的打开方式很特别,半扇门向上滑动,另一半向下。墙上有两个按钮,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台升降送餐机。

“是艾伦安装的,”詹姆斯解释说,眼皮都没有抬,“如果天气足够暖和,他总是在室外用早餐和午餐。他会把盘子和食物放在里面运上去。”

“我能去塔楼看看吗?”我问道。

“当然。希望你不恐高。”

楼梯采用了现代工艺,由金属制成,我发现自己在一边爬楼梯一边数台阶,似乎数了很长时间。塔楼确定有这么高吗?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扇门,门从里面反锁,通向室外一个宽敞的圆形露台和一堵细圆齿状的矮墙。查尔斯说得没错。站在这里,极目远眺,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树冠郁郁葱葱,田野绵延不绝,一路朝着弗瑞林姆镇的方向延伸过去。远处,弗瑞林姆学院,十九世纪的哥特式建筑,坐落在一个山丘上。我注意到了另一件事。虽然在树林掩映下,从道路上看不见,但是格兰其庄园旁边还有一处住宅,沿着车道一直往前开就可以抵达,树林里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径。那是一栋非常现代化的宅院,还有一处保存完好的花园、一间温室和一个游泳池。

“谁住在那里?”我不禁好奇。

“是一位邻居。他的名字叫乔治·怀特,是一名对冲基金经理。”

艾伦在露台上摆放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一个燃气烧烤架和两张太阳椅。我惴惴不安地走到楼台边缘,向下眺望。从这个位置看,塔楼似乎离地面很远,不难想象出他一头栽下去的情形。我有些反胃,不由地后退,却发现詹姆斯的手就放在我的背上。有那么一瞬间,我大惊失色,以为他要把我推下去。周围的垛墙确实不足以起到防护作用,高度勉强到我腰的位置。

他挪开脚步,面色有些尴尬。“对不起,”他说,“我只是担心你会头晕。很多人第一次上来的时候都会这样。”

我站在塔楼上,微风拉扯着我的头发。“我看够了,”我说,“我们下去吧。”

把艾伦·康威从露台边缘推下去实在是太容易了。任何人都可以悄悄地爬上去,把人推下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很显然它不是一个犯罪案件。他留下了一份手写的遗书。即便如此,我一回到车上,就给伦敦的老维克剧院打了个电话,他们确认说他订了两张周四上映的《亨利五世》的门票。我告诉他们,他用不上了。有趣的是,他是周六订的票,就在他自杀的前一天。他的日记表明,他还安排了会议、午餐,预约了理发和网球比赛。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得不问自己:

这真的是一个决定要自杀的男人的举动吗?

[1]公用箱,过去一些机构用来装钱和贵重物品的公用箱子,需要几把锁同时打开,防止钥匙由一人保管而挪用公款。

[2]老维克剧院,英国最古老的剧院,位于伦敦泰晤士河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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