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2)
他耐心地谈她,毫无怨尤。她喝酒,胡闹,照他的标准看来不是好妻子,但他自己可能从小被养得太严厉了。他说妻子生性胸怀宽大,而且他深爱着她。他不敢自欺为梦中情人,只是乖乖工作拿薪水回家的丈夫。他们在银行有个联合账户。存款她全领走了,但他已有准备。他猜得到她是跟谁走的,如果猜得没错,那人会把她的钱用光,留下她一筹莫展。
“姓克里根,”他说,“门罗·克里根。我不是挑天主教的毛病,犹太人也有很多坏的。克里根是理发师。我也不是找理发师的碴儿。可是他们有很多人居无定所,还赌马,不太稳定。”
“等她身无分文,你不会接到来信吗?”
“她非常羞愧,可能会伤害自己。”
“这是人口失踪案,埃德尔魏斯先生。你该去报警。”
“不,我不是挑警察的毛病,但我不想报警。马布尔会受到羞辱。”
世界上好像充满埃德尔魏斯先生不想挑毛病的人。他将一笔钱放在桌上。
“两百元,”他说,“预付款。我宁可照自己的办法来。”
“事情会一再发生。”我说。
“没错,”他耸耸肩,轻轻摊开双手,“但她二十四岁,我快五十了。有什么关系?过一阵子她就会安定下来。问题是我们没孩子。她不能生。犹太人喜欢有儿女。马布尔知道。她觉得耻辱。”
“你是个非常宽容的人,埃德尔魏斯先生。”
“噢,我不是基督徒,”他说,“我也不是挑基督徒的毛病,你明白。可是我脚踏实地,不光动嘴,还会实践。噢,我差一点儿忘了最重要的事。”
他拿出一张明信片,跟着钞票推到桌子这一头。“她从火奴鲁鲁寄来的。钱在火奴鲁鲁花得快。我有个叔叔在那边经营珠宝生意,现在退休了,住在西雅图。”
我再次拿起照片,告诉他:“这一张我得借用一下。我得找人复印。”
“马洛先生,我没来之前就想过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有准备。”他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有五张复印图片。“我把克里根的也找来了,不过只是快照。”他伸手到另一个口袋,拿出另一个信封给我。我看看克里根。嘴上无毛,看来并不可靠,这我倒不意外。克里根的照片有三张。
辛普森·w。埃德尔魏斯先生给我另外一张名片,上面有他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他但愿花费不至于太多,但我如果要求增加费用,他会立刻回应,希望早点儿收到我的消息。
“她如果还在火奴鲁鲁,两百元差不多够了。”我说,“现在我需要两个人的详细外形特征,好写进电报。高度、体重、年龄、肤色、显著的疤痕或其他辨认记号、穿戴的衣饰、户头领光的钱数,等等。埃德尔魏斯先生,如果你以前有过经验,你会知道我要什么。”
“我对这位克里根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很不自在。”
我又花了半个钟头盘问他,一项项记下来。然后他静静起身,静静握手,一鞠躬,然后静静走出办公室。
“告诉马布尔一切安好。”他出门时说。
其实要做的只是例行公事。我拍电报给火奴鲁鲁的一个侦探社,接着用航空信寄出照片和电报中没写的资料。他们发现她在一家豪华大酒店当女侍的助手,帮忙刷洗浴缸和浴室地板之类的。不出埃德尔魏斯先生所料,克里根趁她睡着把她的钱洗劫一空逃掉了,害她欠了旅馆费动弹不得,还有一枚戒指克里根非用暴力是拿不走的,所以还留着,她典当了戒指,只够付房钱,却不够回家的路费。于是埃德尔魏斯搭飞机去接她。
他实在太好了,跟她不相配。我送上一张二十元的账单和长途电报费收据,火奴鲁鲁侦探社把先前的两百元拿走了。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有一张“麦迪逊肖像”,我少收一点不碍事的。
私人侦探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不见得是典型的一天,却也不太反常。天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继续干下去。发不了财,也不常遇见好玩的事。有时候会挨揍、挨枪或者坐牢。搞不好还会送命。每隔一个月就想放弃,趁走路不会摇头晃脑的时候换个明智的职业。此时门铃正好响起,打开通往会客室的内门,又来了一个新面孔,带来新问题、新悲伤和一笔小钱。
“请进,廷乌米先生。有什么事要我效劳?”
一定有理由的。
三天后的下午,艾琳·韦德打电话给我,要我次日傍晚到她家喝一杯。他们请了几个人去喝鸡尾酒。罗杰想见见我,好好谢谢我。我能把账单送上吗?
“你没欠我什么,韦德太太。我做的一点小事已经得到报酬了。”
“我的反应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她说,“一定显得很可笑吧。现在一吻似乎不代表什么。你会来吧?”
“我想会。如果我聪明就不该去。”
“罗杰现在完全康复了。他正在工作。”
“好。”
“你今天的口气阴森森的,我猜你把人生看得太严肃了。”
“偶尔会。怎么?”
她轻声笑起来,说声再见就挂断了。我一本正经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尽量想一点儿好玩的事,大笑几声,没有效,于是我从保险箱中拿出特里·伦诺克斯的告别信,重读了一遍。我这才想起,我还没到维克托酒吧喝那杯他要我代喝的螺丝起子。酒吧大约这个时候最安静,如果他本人还在,能跟我去,一定喜欢现在去。我想起他,依稀有种悲凉和酸楚。到维克托酒吧门前时,我差一点儿继续往前走,但没真的这样做。我拿了他太多钱。他愚弄我,但他付了大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