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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比利时(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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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你的手帕,莫娜。”

“天哪,只要付接线费!”

“是啊,现在我们只顾着笑,可到头来是我太操心!”

“那我该说些什么呢?”

“我们的母亲,她脑子也是不太灵光了。她和我一起去的医院。我在走廊里就发现不对劲。修女安德里亚,平时总是那么礼貌,‘您请坐,夫人,天气多么好,不是吗,夫人。’那次却皱了皱鼻子,都没怎么和我打招呼。其他修女也是。我就纳闷了,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又不是鞋子上有狗屎。想想都有什么可能,你觉得呢?他大吼大叫地把整个医院都翻了个底朝天。其实修女们也是见怪不怪的,她们拿了钱就是要忍受的。可是他叫出来的,都是法语。他总是说:‘一切为了弗兰德,弗兰德为了基督!’可最最糟糕的是,那些法语都是下流话、脏话,什么小猫咪 啦,六九式 啦,真是个粪坑哟。”

修女长说:“塞涅夫先生,您至少别说得这么大声!”“我要奸淫你。 ”他叫道。她们只好给他塞了药片,让他好歹闭上了嘴。但现在最精彩的来了。我们的母亲没有保持安静,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而是在医院里大笑起来,笑得都停不下来。咯咯咯,哧哧哧,像个傻丫头。我只能马上把她带到车里去,与希采丽一起。但她还呼哧呼哧笑个不停,一路上还叫着:“他要奸淫我 !”

“不可理喻!”

“我们的斯塔夫在牢房里其实看上去挺健康的。”列法艾特,为《民族》报纸的广告版工作,当然没有固定职位的日耳曼语言博士说,“我本来应该好好和他道个别的,但是您知道情况是怎样的,塞涅夫夫人。领导们等到最后一刻才会告诉你,你被释放了。而你就只想急着回到你爱的家里去,只嫌行动还不够快。我们那儿的人都被迫成了自私的人,塞涅夫夫人。”

妈妈点点头。维奥蕾特姨妈说:“这可以理解,列法艾特先生。所以您用不着道歉。”

“最主要的,我们现在知道,他没有受太多苦。”梅尔克说。

“他还是受苦的,同我们所有人一样,但都还在能承受的范围。不,唯一一个我来得及拥抱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德·派德。因为我必须等第一条有轨电车,所以我就和他在‘弗兰德里亚’的会客室里弹了一回四手联弹,一首赛扎尔·法兰克 [579] 的简单曲子。说句老实话,我掉了眼泪。但我朋友没有,他没有眼泪了。现在我在上帝的路上四处游荡,乞求人们订阅广告。幸运的是,那些脱离困境的同志们还是挺仗义的。但我的希望主要在我的书上。还有那些帮助我的同志。”

路易斯吓了一跳。“您的书,列法艾特先生?”

“在‘弗兰德里亚’我写了一本小说。一本书要卖三十法郎。不过如果谁现在预订的话,就只要二十五法郎了。如果您要买十本的话,塞涅夫夫人,我还可以再少要两法郎。如果要给您的朋友一份漂亮的新年礼物的话,十本书算得了什么呢?我会每本书上都签个字,为那些得到礼物的人写几句献词。”

“小说里写的是什么?”妈妈问。

“一个想自寻短见的女人。”

“这样的书大家爱读。”妈妈说,“一个有趣的话题。”

路易斯都想掐死她了。她怎么能这么严肃地对待这样的东西?这个黏黏糊糊、酗酒成性的教书佬怎么能写出一本书来?写的还是自杀。就因为他在“弗兰德里亚”牢房里待得无聊了?

“我的主人公是一个女人,我描写了她的几个重要的人生阶段。她注定要在经历了最严峻的考验之后,在后一章里看到光明。”

“她最后死了吗?”维奥蕾特姨妈问。

“没有。她学会了她从最困苦的方面了解到的生活。无论如何,是好是歹,她都要接受它。就像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做的。”

“但愿它不会上禁书目录。”梅尔克担心地说。

“波塞茨夫人,抱歉,您这说法不是这个时代的了。这本书会不会上禁书目录,对我来说,就像俗语里说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但那样的话图书馆就没法去买这本书了。”维奥蕾特姨妈,被驱逐出门的图书馆管理员说。

“只有天主教图书馆才买不到。”

“城里人也不会因为书里写了点大胆的东西就大惊小怪吧。”

“作家是不会为这样的事儿伤脑筋的,维奥蕾特夫人……”

“小姐。”

“维奥蕾特小姐。对此,我还能说的就是,这是一个未受玷污的灵魂的辩护书,我不会有半点遮遮掩掩。我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她们失足跌倒,但又会挣扎着爬起来。”

“您的书标题是什么,列法艾特先生?”

“《简妮》。副标题是:宿命如此。”

“我也写了点东西,一篇短篇小说。”路易斯说,“我想我可以把它寄给《最新快报》参加征文比赛。”

“真是让人喜闻乐见的事儿啊。”列法艾特说。维奥蕾特姨妈不为所动地继续吃她的肉馅面包。梅尔克的毛线针一刻也没有变慢。妈妈继续吮吸她那浸了咖啡的方糖,她的牙齿会长出豌豆大的洞。

“我的短篇,其实更应该说,中篇,会叫《哀愁》。”

“啊,小伙儿,你知道什么哀愁啊?”维奥蕾特姨妈说,“你还是个嘴上没毛的愣头青呢。”

“为啥是这么悲伤的一个标题啊,路易斯?”梅尔克说,“人们想要的都是放松消遣。”

妈妈走到灶台边。在她倒咖啡的时候(因为她不想正对着自己儿子的脸说),她发表了看法:“路易斯唯一拿到好成绩的科目就是作文和语言了。”

“语言挺重要。”列法艾特说着这话时就点燃了自己的烟斗。真的,他看起来已经有点弗拉芒头脑的派头了,下巴就有三重。“但最重要的是,你关于人类到底说了些什么,社会啦,对上帝的关系啦。而要做到这一点,路易斯,不怕你生气,你还需要一些特别的生活经验才行。在你四十岁之前,你没法……”

“那兰波呢?”路易斯恼火地反驳道。

“别碰兰波!”列法艾特叫得这么尖锐,梅尔克差点把针线活儿掉到地上。

“一小杯安卫妙药酒,列法艾特先生?”维奥蕾特姨妈问。

“如果您也一起喝一杯的话,维奥蕾特小姐。”列法艾特从烟斗里发出嘶嘶的响声,湿漉漉的声音。“兰波是个奇迹。这样的人一百年才出一个。那么浑然天成,那么横空出世,那么……”

“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模仿维克多·雨果和阿尔弗雷德·德·缪塞 [580] 写作了。”

列法艾特猛地从嘴里抽出了烟斗。“这是谁说的?”

“这是我读到的。”

“在哪里读到的?”

“在《新文学》里,我最喜爱的周刊。”路易斯语气生硬地说,“我每个星期都会读。”

列法艾特深深吸了口气,拿起了酒杯,尝了尝,放下了酒杯。“他们就是忍受不了。”他沮丧地说,“他们必须把每个伟大的男人都拉下纪念碑底座。每个他们理解不了,无法接近的天才,他们都想方设法矮化,拉低到他们自己的可怜水平。”

车库里欧梅尔舅舅像大多数黄昏降临的时候一样,唱着:“别了,兄弟们,回程难预料。”同往常一样,八岁火鸡黑克托也加入了歌唱。

列法艾特吃了三盘杂烩,他的烟斗又开始冒烟。“就这么简单,”他说,“我常常给我的学生说,如果他们觉得他们写了几篇好作文,他们就已经自动了解了,语言是什么的话……”

“我只教过四年级和五年级的小朋友。”维奥蕾特姨妈说。

“……那就会有很多可能性,对不对,维奥蕾特姨妈……”

“肯定的。”她不是很肯定地说。

“注意了,路易斯,”梅尔克说,“听仔细了。”

“比如说,你可以表达一种情感,对吧?你也可以设想,你按我的方式来做,或者学你亲爱的母亲怎么做……”

妈妈,别用围栏关住我 。妈妈咳嗽了两下。

“……你想要,你也能够打动那另一个人,对不对?现在你可以随便说点什么,哪怕这些话没有,几乎没有任何意义。比如:你在打电话的时候说‘喂’。但你也可以,这对我们来说是最有意思的,路易斯,你也可以表达某种诗的感觉。”

“哎,只要多留心,就能做得到。”梅尔克说。

“挺简单的。”列法艾特说。

“有的人用的词语,就是要让人听不懂。”路易斯说。

妈妈朝他微笑。“是啊,”她说,“是的,是的。”

“还有那个世界语 [581] 。”梅尔克说,“教皇那么看好它。用了它就能又快又简单地传播福音书了。”

飞机隆隆响着下降了。(这声音就像是花园后面运货列车经过时的响声。)客舱是一个颤抖的橄榄绿木匣子。从圆形小窗往外只看得到雾。用完美无瑕的牙齿嚼着箭牌薄荷口香糖的伞兵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们中有一个长得像小个子的东克斯医生,亲法分子,艾尔拉工厂的间谍。所以他和其他目光灼热地等候着的人不一样,朝妈妈点了点头表示鼓励。对,那个穿着小麦黄的夏裙,围着橙色围巾,留着染成深红色的波波头,左边嘴角上叼着一个香烟头的女人正是妈妈。一声刺耳的信号音响起。她在男人们的嘲讽目光下嘟嘟哝哝,骂骂咧咧地找自己的降落伞。

从她身边那个圆形瞭望窗里现在看得到云,如果俯身去看,看得到一座德国城市,一大片灰色石笋,成千上万的雪堆。飞机从它上空飞了过去。看不到汽车,看不到自行车,看不到人,灰色的蜡烛油铺在倒塌的房屋上,飞机像一只苍蝇挂在空中。伞兵吼叫着从打开的窗口跳了下去。我母亲的裙子高高飞起。她压住了下体上的裙子,她穿着米色长袜的大腿小腿蹦蹦跳跳。她尖叫。飞行员竖起两根张开的手指,消失在了初升太阳的光里。他的名字是哈利,是《哈利飞走了》那本书(精选系列,用纸不含木浆)里的。“旧盒子飞起来了!”哈利叫道。这个盒子就成了他的棺材。记得吗 [582] ,莫里斯?

我母亲落到了一个满是灰烬和粉尘的草地上。小个儿东克斯拍打着一堵烧焦了的工厂墙壁。从墙壁的洞里、地下室、炸出的坑里听得到呻吟声、心跳一样有节奏的砰砰声和打马皮鞭的抽打声。妈妈显然知道路,毫不犹豫地走了起来,受着钢铁的博爱之神的呼唤。她的粉笔状细鞋跟旁边所有那些窸窸窣窣的四脚动物,她都不会在意。她听到了一个在多年渴望之后变得消瘦、憔悴、男孩模样的声音在叫唤“康斯坦泽,康斯坦泽”吗?她手里提着鞋子,用最后一点力气来到了港口边的一个小广场,哥特式当街外墙上满是洞。“这儿是布伦瑞克 [583] 的莱布尼茨大街吗?”她问。

“不 。”有人在蓝色雾气中回答道。

“您是谁?”——“我不想让人认出我,时势险恶,无爱可言。”

“我在找……”——“我知道您这整个时间里都在找谁,您到底是为了谁抛弃了您坐在监狱里的丈夫和您那自己玷污了自己的儿子?”——“那您就带我去他那儿吧。”——“把您的手给我。”——“不要挠我痒。”——“我对您没有任何坏心。”——“这话我听得太多了。”——“不要害怕。”——“我会好好回报您,只要您带我到他身边。他身体健康吗?他有肢体伤残吗?就算他没了胳膊没了腿,就算他下巴被打掉了,我还是会……我更希望是这样,这样我就可以爱他爱得更多。”

“他就是他的样子。”雾气中那个蹑手蹑脚走动的声音说,它将妈妈领到了一个地下室的洞里,里面摆了一个柜台、一台收款机和空空的架子。她等着。在市郊,美国伞兵部队占领了一座桥。坦克靠得很近了。还有高射炮。

一个穿着有雪覆盖的雨衣的男人站在洞口边,这以前是有个带门铃的店门的。他的脚在地板上刮来刮去,就像是扛着一个炮弹在身上一样。“我最亲爱的。”妈妈叫了起来。劳森吉尔向她摸过来,戴上了一副防尘眼镜,认出了她。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厚厚的拱起的蛋头式眼镜下放大了好几倍的眼睛,摇了摇落了雪的头。“好久了,好久了。”他咕哝道。

“一辈子这么久了。”她边说,边想拥抱他,但他带着不信任的苦笑躲开了,靴子踩着地上铺的瓷砖。因为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梦,自己唯一的财产,不想走到这个梦的眼睛底下去。然后他还是鼓起了勇气,看向她眼睛的深渊里。

“您儿子怎么样了?”他问,“那个路易斯?”

“我的儿子?不用费心 [584] 。”她紧张地说道,她想带他去莱厄河边一个小村子,去她的母亲、她的兄弟姐妹那儿。她说着说着哭了。他用一块邋里邋遢的橄榄绿手帕擦干了他的眼泪。

“不用费心。 ”她说。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开始。妈妈问维奥蕾特姨妈,路易斯有没有刷牙。“你看到他刷了吗,维奥蕾特?”“路易斯,给我拿牛奶来。”“花园后面铁路上总是哐啷响,弄得我整晚没合眼。看在老天的分上把那该死的收音机声音关小点。”

在关押了“黑卫队”成员的阿克曼磨坊的大门口,站着两个“白卫队”的人,懒洋洋地提着他们的司登冲锋枪。不再是解放之后的最初几天里那种煞有其事的挑衅姿态了。尽管如此,路易斯在“皮卡迪”酒馆前还是换到街道的另一边,在比利时最危险的快车道上,从那些飞驰的、不会刹车的汽车面前换了过去。世事难预料。哨兵们可能会纯粹因为无聊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拖进去。大门旁边的狗棚,他们把拉文鲁特的神甫助手关在里面关了整整一个星期,后来在梅尔腾斯牧师的命令下拆掉了。

路易斯到了一幢与堡垒相似的别墅所在的高地,那别墅是一名财政部官员在中了五百万法郎的彩票之后让人修建起来的,有人在他身后捏了下自己自行车的刹车。

“嘿,你不认得我了吗?”

她骑到了他身边,草帽下面头发金黄,嘴唇鲜红,眼睛四周都是皱纹。从没见过。

“你认不出我了。”

“不太认得出。”他承认。

“我是米谢勒!我是差点儿嫁给你欧梅尔舅舅的特雷泽的一个朋友。”

“这样啊。您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你要去哪儿?”

“去买报纸。《新文学 》。”

“你想要我们说法语吗 ?”

“不,不用。我是说,我虽然会说法语,但是……”

“你着急吗?”

“不着急。”

她骑得很慢,把手放在他肩头。

“这是比利时最危险的一条路了。”他说。

“听好了。你平时有时间吗?”

“干什么?”

“我要找人清理我的地下室。如果你愿意挣点儿零花钱的话。”

“我可以在买了报纸以后再来……”(不,拉夫,看她那骑走的样子,她紧实的肉在车座上空鼓起,不,拉夫,她臀部没有下垂。那是,那是,在整本《方达勒荷兰语大字典》里都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那像是鲁本斯和梅姆林 [585] 的混合,那华丽的臀部。我用法语对她说:简直是一座皇家豪宅啊 。)

这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堆满了木柴、破家具,还有一辆生锈的踏板车和兔子屎。路易斯又拖又推地用一个推车把所有这些都扔到了一个篱笆后面,堆成一堆。她把他叫到屋子里,那幢优雅的别墅里。她要他叫自己米谢勒。她的丈夫,一个医生,去年死掉了。她给他倒了一杯啤酒,她自己喝了一杯马蒂尼,两杯马蒂尼。

“你不想洗洗手吗?”

她坐在铺了代尔夫瓷砖的浴缸边上。路易斯从有象棋图案的包装袋里取出了一块力士洗浴肥皂——十个电影明星里有九个,包括克劳黛·考尔白 [586] 都用力士,好成功抵御摄影棚里聚光灯的灯光——比以前刮手刮得更用力,更久,然后只是匆匆地擦了擦干,免得把手巾弄得太湿。

“你要不要上个厕所?”她摆头示意了一下厕所里的马桶。

路易斯热血一下子涌上了头。

“你工作了三个多小时,还没有撒过一次尿。你看,我都在观察你。”

这些粗俗的工人脏话这么轻易地从她嘴里说出来,这让他吃了一惊。他既觉得反感又觉得刺激。

他像一个挤满人的酒馆里的工人一样大笑。他也不再惊讶,在她用牛血颜色的手指甲抚摸他的裤搭门,解开纽扣的时候。他轻轻推开她,而她不耐烦地拉长了脸。“你更想自己来,就像个真正的汉子。那样我也满意。”

但他也许没法这么尿出来。她肯定是近视,眼角才有那么多皱纹,可是他在这三个小时里在棚子后面急急忙忙地尿过了,还尿了两次。这到底是要做什么?那儿有什么好看的(贝卡在黏土坑里说)?再说了,我们不是动物,有不死的诸神,也有和动物一样终将一死的人。但这之间还有一类人,内心里有神性,比如那些诸神赐予了火舌神力的人,或者不是?他坚定地把纽扣又扣上,像个修女一样轻轻咳了咳。

“你害羞啊?我不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了。”

“这我也猜到了。”路易斯说,“您可是一位医生的妻子。”

“曾经是。”她粗暴地说。

“抱歉。”

“不用抱歉。”

她用食指点了点他的左边乳头。(“敲在了我不可摧毁的心上,米谢勒夫人!”)

“你不敢。”她说,“但我敢。”

在奥利匹斯诸神的惊愕注视下,她提起了自己的裙子,那下面一丝不挂。她坐了下去。一股水柱沙沙泼下。

“好了。”她说,“示范完了。”

她还坐着。(“我总不该尿到她怀里吧!”)

她举起了下臂,遮住了眼睛。她的下体在马桶上往前滑,她的膝盖往两边退去,那里凸出来,沾湿了,泛出油光。她的小腿肚绷得紧紧的。路易斯现在才注意到,她是踮着脚尖站着的,她的大腿根本没有碰到涂成香草颜色的马桶套。一个女杂技演员,仿佛正抽搐着,执着地等着掌声。

“够了吗?看够了吗?”

“够了。”路易斯说,“是的,够了,多谢了。”他像个农庄工人一样笨拙地说。

“跟我来。”

卧室是一个格外讲究整洁的女仆的,或者是一间客房。米谢勒往衣柜的镜子瞥了一眼,摇了摇金色的乱发。

“躺那儿吧。”她拉上了台球桌一样绿的窗帘,在这没有墙壁没有家具的黑暗空间里脱掉了他的衣服。在所有重口味的书中都写着,一个勇猛的男人欲火中烧,扑倒了一个半推半就的女人。但这些女人,首先是诺拉姑妈,现在是这个医生老婆,都是主动对他 下手的!他看上去这么容易让人征服吗?这儿这位用猫一样的亲吻抚弄着他挺起的那家伙,抓住了他的屁股,推来弄去的,直到把他从裙子底下塞进了自己体内,还低声说着,他有多么好、多么可爱,简直不可思议。那儿比他用手更湿、更滑、更不确定。他现在在造小孩吗?双胞胎,亚里士多德和阿玛迪乌斯?基恩的伙伴道格拉斯站在帐篷里剃胡须,而杰迪穿着他的卡其色内裤在一张和这张类似的行军床上坐着,读一本书。道格拉斯转过身去:“路,你要做的就一件事:拖延,不论她们怎么乞求,都要忍住。就因为这个,所有女人都疯了似的追我。我坚持得久,我从来不会在她们之前高潮,这就是他妈的所有诀窍 [587] 。”

晒成棕色的皮肤(是骑自行车晒的?)在空中晃动。他一滑出去,她就叫骂,拽住他,继续起起伏伏冲冲撞撞。她抓住他的屁股,把他压到自己身上。他把手塞进她的胸罩下面,触摸到了宽大平坦的胸部,一块薄薄的抹布,拉夫,就像一张饼。她咬他的胳膊,用尽力气掐他的手。

然后她沉默了,一种温暖的假死。他退了出来,他睾丸疼。拖延,道格拉斯说起来轻松,持久一点——现在持久的,是疼痛。

她扣上了裙子,仍旧仰面躺着。突然,就像昨天的夏日暴雨一样剧烈,她大声哭起来,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杰迪在他的行军床上读的那本书,标题是《交融 》。我往里看了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是一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和一只乌鸫/是一体。 [588]

“我做错什么了吗,米谢勒?”

她坐了起来,鼻子和脸都湿了。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口。“现在你知道了,现在你知道了。你是这么可爱的一个男生,你都不说出来……”她说。

“我本来很想让你开心一下……”他说。

“这都是雷内杰弄的。但也不能怪他。可是……”她说。

“它们以前也是非常挺翘漂亮的。我可自豪了……”她说。

“雷内杰毁了它们。再也没法恢复原状了。我就应该用奶瓶喂他的。但我老公不准我那么做。他是医生他应该知道会怎样的。我真羞啊。你什么都不说。你现在肯定想,她用她填了东西的胸罩骗了我。可是我也没法子改变它们了呀。”

“啊,哪儿的话。”他说。

“你这话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认真的。”

“你人真好。”

“别再说这个了。”他穿上了衣服。

“你看看,你还是生我的气了!”

(“噢,阿波罗啊,这必须是女人们的衡量标准吗?她不停地责备她自己。/我的睾丸里有针在扎/噢,真是痛苦啊!”)

她热了可可,拿来了糖浆松饼,放上了安德鲁斯姐妹 [589] 的一张唱片《查塔努加·乔乔》。在餐具柜上,在壁炉台上的云母石玫瑰之间,在小矮桌上,都放着一个年轻男人的照片;其中几张中他神情忧愁,其他照片上他穿着泳裤,摆着调皮的健身教练姿势。

“这是他吗?”

“是的。下个月,他们会在他出生的房子前放一块石牌。总督会来致辞。甚至有人说,一条街都会改成他的名字。他们想让雷内杰来参加纪念仪式,但我反对。他还太小了。我有个笨表姐,她告诉了他。雷内杰,你爸爸是个英雄,所以他们枪毙了他。幸好他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问:‘妈妈,枪毙爸爸,是什么意思?’我说,就像是给他做了个手术。他还太小了。”

路易斯从远处,在铁轨后面,看到“日高点别墅”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落下了他的《新文学》,米谢勒还没有把答应给他的钱给他。他要再见她了。他下体的疼痛已经减缓了。查塔努加·乔乔,你会不会带我回家? 我有个宝贝儿 。不,这说得太土了。恋人 ,语气太重了,太有莎拉·伊瓦诺夫言情小说的味道了,太像《弗拉芒语诗歌选集》了。我有个情妇 。就是这个。

“啊,小傻瓜,你是想说,有个床铺 [590] 吧。”

梅尔克、维奥蕾特姨妈和妈妈在厨房里做果酱。梅尔克和平常一样节省,想把苹果核一起煮了。维奥蕾特说,只有穷人才会这么干。“不,这样味道更好,维奥蕾特!”妈妈说,如果糖化了,糊糊就必须多煮很长时间。路易斯的任务是在杯子上蒙上他弄湿的——不能弄太湿——玻璃纸。他的尘世时光就这样流走了。妈妈越来越多地在他耳边唠叨,他必须得回学校去。杰克·伦敦懂三角学吗?保罗·冯·奥斯特泰因又懂什么化学呢?

“你一定要拿个文凭。”梅尔克说,“那样你才有机会谋公职,休假啊,退休金啊,一切就都有了安排。”

“你就是睁着眼睛做梦。”妈妈说,“你刚才都在想什么?”

“想些傻里傻气的恶作剧呗。”维奥蕾特姨妈说。

“不是。”妈妈说,“他想的是,他怎么花《最新快报》征文竞赛的奖金,他要送给他可怜的母亲多少钱。”

“还有在他得百日咳的时候深夜里坐在他床边照顾他的姨妈。”

“五千法郎。这要交税吗?”梅尔克问。

“我根本没机会得奖的。肯定有上百篇文章寄过去。”

“关键是,要让人看得懂。”梅尔克说,“要么让人看得懂,要么是讲历史的。你的故事是讲历史的吗?”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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