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长来访(1/2)
冬迭南把七本禁书中的一本藏在宽罩衫下,把路易斯招呼到身边来。两个小男孩蹲到了圣贝尔纳德 [1] 岩洞里的藤蔓下。
冬迭南的这本禁书是一期画报,《abc周刊》。毫无疑问,它是上了梵蒂冈的黑名单的。他躺在医院里时,他哥哥给他带来了这本书。从医院回来的他,一只耳朵红通通的,他时不时地拽拽它。白天,这本杂志放在他的小柜子底下,靴子后面。
杂志如今少了四页,那四页正躺在冬迭南课桌抽屉里铺着的蓝色包装纸下,光亮而平整,只是边角开了点儿裂。为保险起见,冬迭南用“punaises”(图钉)牢牢钉住了它们。(“别总说‘punaises&039;,我们有一个好端端的弗拉芒语 [2] 词用来说这个。”路易斯的教父总这样说。可是那个弗拉芒语词路易斯从来不用。他的口音已经够让人嘲笑的了。)
展开的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过,撕下那四页时留下的锯齿边投下了阴影,在两页正中便有了一道丑陋的中线。路易斯自个儿绝不会撕他的禁书,不管被人逮着的风险有多大。但冬迭南就是个霍屯督人 [3] 。
四大使徒一共拥有七本禁书。其中三本归弗里格所有:《雾中之爱》,一份轻歌剧《罗莎·玛丽》 [4] 的节目单,还有一本是所有书中风险最大的:异端分子、共济会成员萧伯纳的传记。比特贝尔拥有《南太平洋故事集》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只穿着衬裙的狄安娜·杜宾 [5] ,足够下流,可以当本书来看。而路易斯手上那本书就算被修女们找到,多半也不会给他惹什么麻烦。实际上,他都可以把它公然放在他在复活节假期结束后从家带来的那些久经磨损、香味怡人的大卫基金会 [6] 赠书中间。但是把书卷起来藏在睡衣下,悄悄地偷运到修道院的高墙后面,这事儿本身不就已经够刺激了吗?书的名字是《弗拉芒之旗》。它是爸爸亲手装订在红棕色厚纸封面里的。这一眼就看得出来,因为爸爸在装订书的时候,会像用断头台那样毫不留情地用切书机紧贴着正文的文字切掉页边。《弗拉芒之旗》讲述的是上个世纪末一群起义的神学院学生,他们受了戴夹鼻眼镜的长发教士们的煽动,创立了一个名叫“无声誓言”的秘密联盟,在夜深雾浓之际,密谋推翻那些比利时的——也就是敌视弗拉芒的大臣和主教。路易斯从家里书架上偷了这本书,因为爸爸曾经说过,教士们如果在他们的教区成员中发现了这一类书,他们就会立刻威胁书的主人,要把他逐出教会。这本书破破烂烂、字母纤细、印成灰色,里面一幅插画都没有,其他三位使徒看到之后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路易斯以夸张的热情描述了书的来历和内容,讲述了它有多危险,他们才在那个晚上接受这奇形怪状的东西为禁书,把它放在了比特贝尔枕头上其他书旁边,然后各自画了三遍十字,轻声说:“在每本黑书中——我们要去寻找——要保持缄默肃静——以马利亚之名。”除非其他使徒中至少还有一人在场,不然谁都不准读这些禁书。
冬迭南和路易斯仔细看着一组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布鲁日刑事陪审法庭在审判一名无线电报员。受害者的父亲,一个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面容憔悴的男人,戴着一顶军便帽,看上去就像是那位哀求拉普斯金 [7] 拯救自己患了血友病的儿子的俄罗斯沙皇。受害者的母亲是一个干瘪的小个子妇人,她用近视的眼睛逼视着画面外的凶手,紧攥着她的黑色漆皮包,仿佛要用它击打凶手或把它砸向他似的。律师穿着的长袍和他的鬈发是同样的深棕色。一个戴了花格帽子的摄影师举着一台模样像带有四方形裂口的手风琴的机器。再往后呢,再往后便是无线电报员自己,那个凶手。按照起诉书的说法,他把自己的女友活埋在了沙子中。他微笑着站在那儿,留着浓密的大胡子,双手放在背后,朝前腆着肚子。看这样子,这张照片肯定是在整个事情发生前拍的,而不是在沙滩上惊恐战栗的那一刻或者在那之后,在他遭受良心谴责和噩梦折磨之际。
“活活埋进了沙子里,”冬迭南说,“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儿!”
“你怎么知道?”路易斯问,“也许她长得挺丑,或者瞎了一只眼睛。”
“你没看到她的照片吗?”冬迭南合上杂志,指着封面说。封面上一个美得毫无瑕疵的女人裹在缎子或者丝绸里,正朝读者微笑。她的眼睛和她略显模糊的双唇有着同样的颜色,一种淡淡的橙色。她额头正中显出了纸上一道讨厌的裂纹。
“霍屯督人哟,”路易斯不耐烦地说,“这是一个电影演员。这里还有她的名字,写得又粗又大:维娜·吉布森 [8] 。有些人总会在封面上放一个电影明星的照片。”
“这样啊。”冬迭南嘟哝了句,但是他并不相信路易斯。他摸了摸自己透明的红耳朵。
“她是个怪物,”路易斯说,“电报员的那个女朋友。这点他们是不会在报纸上写出来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毁掉了那电报员的生活。”
“电报员的生活?”
“当然了。”路易斯说。
“女朋友,”冬迭南说,“那就是说……”
“他们没有结婚。”在沙子里挖一个洞,把一个活蹦乱跳的无辜女人扔进去,在他看来还真不赖。够震撼人的。不过,“女朋友”?这大概就是说,这个女人是一个熟人,某个邻居吧。不然,那上面写的为什么不是“未婚妻”,或者“恋人”,或者那个黏糊、隐晦又肮脏的词“情妇”?
路易斯在维娜·吉布森琥珀颜色的鬈发中间读出了一行字:1935年3月31日,第四期,一法郎二十五生丁。
“这本《abc》已经是四年前的了。”他说。
“那又怎样?”
“也许维娜·吉布森现在已经死掉了。”
“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会听到消息的。”
谁?我们?冬迭南,你这个霍屯督人!我们怎么会听到消息呢?再说了,有谁听说过维娜·吉布森呀?
在音乐房里,小家伙们正在第十二遍唱咏颂马儿白亚德 [9] 的歌。
路易斯正恼火地想:“我现在非得把规矩都打破了,管他什么使徒呢,我要从他手上抢下这本书,然后跑到花园里去。”冬迭南却把《abc》递给了他。“你看,”冬迭南说,“和长了恶心痘痘的多博雷一模一样。”
一个被画得胖鼓鼓的女孩子绝望地盯着一把黑色的匕首或者剑,或者被砍去了一半的乌木保龄球瓶柱。接着路易斯才发现,这是一面镜子,是从侧面拍下来的。在女孩的脸上有黑色的斑斑点点。手细长得过分的一个女人正在用一根手指戳女孩的脸。照片上写着“母亲的妙计”。
“她知道,她母亲猜到了她害羞的秘密:毛孔粗大,一堆粉刺,皮肤脏兮兮又暗淡无光,这让她觉得自己总被人排斥。她不知道的是大多数母亲都知道的事儿:一个简单的药方就能让有些年轻女孩的麻烦神奇地烟消云散。”
他把这本杂志还给了冬迭南。冬迭南把它摊开在自己被擦伤了的膝盖上。大多数母亲都知道的事儿!她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些母亲。
冬迭南一板一眼地用标准弗拉芒语朗诵起来,那声音听起来让人想到瓦勒广播台的新闻播音员,但又有点儿晚祷时唱《诗篇》赞美诗的味道:“我们珍贵的精华液,具有清洁、增强、紧致皮肤的功效,用上一小瓶,最丑的皮肤都会发生奇迹。您将焕然一新,获取爱的魔力,它会让您幸福无比。”正在此时,修女亚当出现在了荆棘篱笆后。路易斯很肯定,在她现身之前,他就听到了她的修道服掠过荆棘时发出的窸窣声。这位修女立定了片刻,双臂交叉,这样宽大的衣袖就在她身体前方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圣坛。冬迭南现在也看到了她。
“噢,嘿,”他说,“她过来了,我早料到了。”然后细声细气地说:“我盛米粥的时候盛了两次,她看到了。”
“什么时候?”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我还拿了两次红糖,她都看到了。”
“你这笨蛋。”路易斯说,“她是来找我的。”因为他看到了修女亚当的嘴唇,那嘴唇没有卷成一个微笑。哦,真的没有。但是它随时都可能微笑起来,只要她出于战术上的考虑觉得自己应该微笑、诱劝、哄骗,尽力讨好而无所顾忌。他看到她的脸,那一块浅淡的白色,几乎被她的修行帽那夺目的白色所遮掩;那光亮的一轮,仅仅朝向他。这脸有了颜色,它靠近过来,上面是无精打采的眼睛和四四方方的牙齿。
“路易斯。”修女亚当一边说,一边从黑棉衣袖里伸出一只长手臂。圣贝尔纳德岩洞后的草地上刚割下的青草传来的清香一下子消散了,被一股甜香驱除了:那是蜂蜜蛋糕——带糖的暖暖面粉的味道,就在她说出“路易斯”的当儿传来。
“好。”冬迭南说,他面前还坦然地放着那本要命的书。但是修女亚当只对她瞄准的猎物感兴趣,她把手搁在路易斯的肩头上,靠近脖子;他感觉得到她把拇指放在了那儿。他跟着她,走在她的影子里,几乎是怀着感激把自己交给了她;她的修道服经阳光一照,在他看来比一位总督的黄金锦缎还要富丽,比弗兰德伯爵在投诚法国国王时身穿的天鹅绒还要柔软。在他们沿着紫杉笼罩的林荫道,走过荆棘篱笆和有毒树丛时,她告诉他,他有家长来访。他不像她期待的那样,问她来的是谁。她说:“来吧,来吧。”而他喃喃自语地说:“来吧,熬吧,来吧。”卧室空无一人。在盥洗室,她用晾在窗台上的一只吸水棉手套擦他的脸。手套不是他的,是登·多汶的。她显得冷淡,擦得既不快也不慢,就像是在刷洗一面小盆,一直擦到他脸发烫。然后她掬了一捧水,洒到他头发上——一种洗礼,然后给他梳头,梳得却额外紧密。
“马儿白—亚—德步子真轻巧,登德尔蒙德——小镇里,一圈圈地绕!”
在他们穿过院子时,修女亚当突然站住了。而他在她往前走动的阴影笼罩下撞到了她身上,让她微笑了起来,但她的额头却还继续皱着——两张面孔的复仇女神,或者比这更坏。她朝自己的手上吐了口唾沫,抹平了他左耳上方一绺捣乱的头发。在院子的另一边,在静止不动的旋转铁马上坐着的那群小子中的一个,晃着两条腿。他看到那是弗里格。弗里格也看到了他,但是身子一动也没动,俨然是立在旋转铁马的白色长杆中间的一个瓷人像。
路易斯哼了一声,将修女亚当搁在他耳际上方的手猛地推开,然后与她保持了两米的距离。
她对他头发的拨弄肯定让弗里格看成了抚摸,他绝不会对别人说起的,这个弗里格。但是在他那榛子色的斜眼睛里,这看起来一定像是背叛。没法挽回了,就算我晚些时候,到晚上拼命起誓保证也没用了。路易斯把一截甘草塞进嘴里,恼火地从头到尾嚼了又嚼。他身上暖和了些,脚下又离她远了些。他往围墙的方向走,通过敞开的大门看到了他父亲的橘黄色德卡威 [10] 。在方向盘后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睡着了,一个之前从没见过的男人。不过我知道他是谁。
修女亚当又站住了,在她身体一侧晃着一枚耶稣受难十字架。她向他挥手,说:“快过来,他们正等着呢。”
他们?那就是说父亲和母亲两人都来了?这倒是件新鲜事儿。他又转过去看了一眼德卡威,似乎要把所有细节都牢牢记在脑子里,好在晚些时候,在今天夜里向痴迷汽车和飞机的弗里格汇报。但是他只看到,这辆车干净得让人吃惊,后窗玻璃上贴了一张圆形纸片。
还在因为羞愧而浑身滚烫的他(弗里格!弗里格!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走进了阴凉而宽大的走廊。修女亚当在前头加快了步子,仿佛她便是报信天使,要第一个宣告他的到来。神圣的安娜便这么一路沿着砖石墙迎面奔来了,要传递喜报。这个安娜,她一刻都安静不下来。她的脑子也总转个不停。路易斯把温热的甘草吐到了手上,这金赭色的一团纤维有弗里格眉毛的颜色。他把它塞进了自己的罩衫口袋里,与鞋带、玻璃珠和钱币放在一起。
走廊里有氨水的味道。不久前,在某个星期日的家长来访时间里,小修女恩格尔 [11] 在这间走廊里做了件事儿,当天夜里在卧室中,它被记入了标有“使徒文件” 字样的花格子小本中。弗里格,字写得最漂亮的使徒留下了这样的记录:“修女玛丽—安尔,谦卑 ,十分中得八分。”对于一个普通修女来说这是相当高的一个分数了。
毫无预兆,出乎任何意料,修女恩格尔跪在了多博雷面前,在来访人的众目睽睽之下用两只手把他的黑色长袜往上拉到了膝盖处。多博雷的母亲,一个来自安泽海姆 [12] 的农妇,满脸变得通红,冲着她儿子高声嚷道:“你不觉得害臊吗,欧梅尔 [13] ?”而修女长从牙齿缝里说出话来:“玛丽—安尔姐妹,够了,多谢,退下吧。”修女恩格尔慢慢腾腾地走开了,顺从却又不屈不挠。
从那以后,每当多博雷做错了什么事儿或在赛跑中落到了最后,靠着爬满常青藤的墙气喘吁吁时,使徒们都会说:“你不觉得害臊吗,欧梅尔?”
路易斯的父亲叉开着两腿,站在修道院宿舍的大门口;可以听到他身后小镇街道上的喧嚣声。他伸出向内勾起的食指,招引着路易斯。
“好了,您的小淘气到了,塞涅夫先生。”修女亚当说。她的声音在袖珍棕榈树和画有大理石纹路的墙面之间回荡。
“一个小淘气。这个说法真好,嬷嬷。”这个头上开始变秃,露出粉红色头皮的男人说。
“怎么,路易斯,不想和你父亲握个手吗?”修女亚当说。握完手之后,父亲把手在他那灰蓝相间的格子外套上揩了揩。
修女亚当擦我的脸时太用力了,所以我脸上才这么烫。就是因为这个。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她瘦骨嶙峋的手指尖透过登·多汶那块磨损了的毛巾刮到了我的脸。只是因为这个。弗里格还在白色的铁马上等着呢。
“嘿,我的小伙子,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
“挺好,还有呢?”修女说。
“挺好,爸爸。”
“这就对了。”爸爸边说,边点了四下头。现在他要说起他的妻子,我的母亲了。她为什么没有一起来?她上一次来访的时候,虽然说过,“我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来了,我的小兔子。最近我腿上总是不太灵便”,但是路易斯把这话当作耍花招,是预先为她不能来找借口。现在呢?
修女亚当伸手到他宽罩衫的两个衣角之间,拉了拉他右边的吊裤带。他短裤的挂钩往上蹦了蹦。爸爸正望向管家嬷嬷的办公室,办公室的橡木门悄无声息地弹开了。管家嬷嬷并没现身,她躲在一根门框柱子后。教父走出了办公室,路易斯的祖父兼施洗教父。他穿着他平常穿的黑色西装,配着他平常戴的鸽灰色丝领带。同平常一样,他饰有小铜环的圆头皮鞋上没有半粒灰尘。这双鞋静立不动,鞋跟几乎并在一起。看上去,脚趾即将高高翘起,而鞋子随时都会从地板上升起。
“他又长高了。”教父说。他每次都这么说。
如果在修道院的这条走道里放上一只老鼠,它肯定无处可逃。墙上、地板砖上和壁脚板上,所有的裂缝都被封得严严实实。教父的鞋子可以舒舒服服地完成它的任务,可以一脚跺下去,踩个痛快。
教父的头拧紧在一个赛璐珞衣领里,是一个起着皱、制成革的苹果,在扁平的鼻子下挂着一个鬃毛方块。一个长了大胡子的瘪苹果。明显不如他身后油画上那个脸庞圆润丰满的男人那么尊贵。那是圣阿契尔·拉蒂 [14] ,几个月之前的教皇,基督世界的宗教首领。
“肯定长了五公分。”教父说这话的口音,在院里那些农民兼霍屯督人那儿是会引发大笑的。
“是因为春天到了吧。”爸爸说。
透过高高的、细长的窗户看得到院子当中那棵梨树。为什么弗里格不试着偷听他们说话?路易斯坏坏地笑了。弗里格从来不偷听别人。他被人偷听。
“就我看,”教父说,“你过得挺快活。”
“是的,爷爷。”
“要想愁眉苦脸的话,等你老了,时间多的是,不是吗,父亲?”爸爸说。教父善意地点了点头。
路易斯看到自己跑开了,跑过了院子那片铺了砖的无穷无尽的地面,他蜷缩着身子从音乐房的窗户下走过。——“阿尔斯特城,人人都生气,好马白亚德,在我们这里”——然后跑到菜园里。一位做厨娘的修女正在那儿除杂草,被他吓了一跳,大叫道:“塞涅夫!”他看到自己急匆匆地跑过了雨水箱、大礁石和沙堆,他像风帆一样的大耳朵灌满了风。他那双大耳朵,爸爸说要在夜里用“punaises”牢牢钉到他的脑袋瓜儿上。教父说:“斯塔夫,你总忘不了你的法语。还是说图钉更好。而且你在夜里最好是用橡皮利策捆住小伙子的脑袋,这样就不会痛了,是不是,路易斯?”听了这话,爸爸伤了自尊,但又(第一次)扬扬得意地说:“橡皮利策,橡皮利策,这也不是好弗拉芒语,父亲,那应该叫:橡皮筋。”对此,教父把头一扭,就像是一只在修道院走道里抓住了一只耗子的猫那样,然后说:“只要是我们的大诗人圭多·赫泽拉 [15] 和赫尔曼·特尔林克 [16] 觉得足够好的词儿,对我这个小人物,他们的学生胡伯特·塞涅夫来说,也就足够好。”
“来,路易斯,我们去散一小会儿步,呼吸点儿新鲜空气。”教父说。
院子里,旋转铁马在转,发出轻轻的吱呀声。在他离开前,弗里格还气汹汹地撞了它一下,让它晃荡了起来。
爸爸把手架在他稀疏的眉毛上方,就像他是在布兰肯贝尔赫 [17] 看海(去年夏天,上百的人在海浪中翻转起伏,露出赤裸的肩头),而不是在眺望教堂的钟塔(现在弗里格正跪在那儿,请求圣母马利亚原谅他的怀疑和愤怒吧)。
教父把手搁在垂得低低的梨树树枝上。地下一层的厨房门口等着几个小家伙。没多久前,路易斯也曾站在那儿,站在那一排之中,被裹在厨房的烟雾里,他那时比现在矮上十公分,手中握着弗里格湿漉漉的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