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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那一场青春,有别样的烟火 李双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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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又缩到被子下面去了。弗里格没有心。每个人的心运转得都不一样。弗里格的完全只是一套机械,气缸,曲轴箱。我的心是一盏长明灯,一有风过就会闪动。心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猫吃心。耶稣指着自己的心,一团火焰。狮心王理查。苏崇王子的心,颤抖,起伏剧烈,可是沉默不语。“我的这颗心全都付与你。”

尤其是书中多次出现的米泽尔,是主人公完全凭空臆想出的、号称“只有四大使徒看得到的”、介于魔鬼与天使之间的一种精灵形象。在主人公的想象里,它们如蜜蜂一样密集飞行,穿梭在主人公的身体和生活空间里。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童话角色,是他向友人炫耀的秘密,是他孤独时的陪伴,却也是他性发育的见证。米泽尔的反复出现极大地增添了小说叙事的奇幻色彩,只不过这都是让人一眼能看穿的主观幻想,而不是真正的情节上的奇幻设置。这也让这个文本与《铁皮鼓》有了质地与格调上的差别。《比利时的哀愁》是以准奇幻叙事来增强主观视角,突出少年主人公对周围世界的别样感知和浮想联翩,在打破惯常叙述形式与投射人物内心世界方面显示出叙事语言本身的摇曳多姿。

不管是意识流的奔涌之势,还是天马行空的意象挥洒,小说文本都在写实主义的边缘游移,却也恰恰因此格外真实地还原了一个既狂妄到要挣脱现实,又常常自卑而怨念频生的青春期男生的心理波形图。主观的叙事视角和感知方式让整部小说始终充满了一种少年感,并非鲜花怒马,并非青涩纯情,而是略带着痞气的桀骜,弥漫着失落的怅惘,身体欲望在觉醒,意识观念却混沌,善恶正邪不分明,然而一切忌妒、怨怼、悔恨、骄傲、残忍、嫌隙、摇摆、放浪又都洋溢着生命自发生长的新鲜与真实。就在这战火与硝烟的背景上,背叛与疯癫的时代中,那些纷飞的心事与勃发的情欲构成了特殊的青春回忆,一个比利时灵魂的青春回忆。这个灵魂的名字叫雨果·克劳斯。

弗拉芒语文学的巨擘,永远不羁的少年

在小说的结尾处,作者以颇有后现代风格的文本自我指涉方式,暗示了自己与路易斯之间的部分同一性:路易斯在战后参加了征文比赛,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了小说,带到了出版社。而编辑定下了这部小说的名字:

“《哀愁》,这是个好标题。另一方面……还缺了点什么。这标题显得……显得……太单调了。每个人都有哀愁。为什么您不写成《为祖国而哀愁》?我常常给我们自家报纸拟标题……”

…………

“或者,简单点,就叫《比利时的哀愁》。英语就是the rrow of belgiu 。如果您以这个标题得奖了的话,您就可以亮明身份了。”这不是开玩笑的。这不是开玩笑的。

作者在这里似乎在暗示,我们读到的路易斯的故事,就是这部路易斯自己写的《比利时的哀愁》。而路易斯就是作者雨果·克劳斯。路易斯的成长经历,也是作者的成长经历。然而,这其实也是作者与我们读者玩的一个半真半假的身份游戏,而且他还欲盖弥彰地反复强调,关于小说作者的身份,不是开玩笑的。

雨果·莫里斯·朱利安·克劳斯(hugo aurice julien c)1929年出生于比利时的布鲁日,他的父亲和路易斯的父亲一样经营一家印刷工坊。他也和路易斯一样于1933-1939年在一所天主教的寄宿学校里上过学。之后也是在青春期经历了二战。他的许多老师是亲纳粹的弗拉芒民族主义者,而他自己也确实参加了“弗拉芒民族联盟”中的青年团。但战后他很快就转向了左派。

不过,走出青春期的克劳斯也就离开了路易斯的文学世界。而与路易斯不一样的是,他是离开家乡之后才真正踏上作家成长之路,而关于他的青春期经历的小说要很晚才会面世。1946年,他离开了父母家,就读于根特艺术学院。1950-1952年,他在巴黎接触了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群体“眼镜蛇”。虽然他最早在1947年就已经发表了诗歌作品,但真正让他走上文坛的是他于1950年开始的小说和戏剧创作。很快,他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文艺创作能量、熟练运用各类文体的卓越才华和挑战世俗的勇气。他一生写了三十五部原创剧本,同时翻译、改编了大量戏剧作品;写了超过二十本小说,上千页诗歌。1983年出版的《比利时的哀愁》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一部代表作,只不过这时克劳斯已年过五十,所以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他的青春回忆之作。克劳斯的天赋并不限于文学,1964-2001年,他担任了七部电影的导演,其中一部在1990年戛纳电影节的“一种关注”单元上展映。同时,他也是一位极具个人风格的画家。

弗拉芒语是从荷兰语中演化出的一种主要在比利时部分地区使用的语言,也有人认为这是荷兰语下的一种方言,它在欧洲语言大家庭中是一个小成员,隶属于日耳曼语系,与德语也确实有不少亲缘性。地处欧陆西北角的弗拉芒语区,从不缺少杰出的诗人与作家。克劳斯非常自觉地继承了弗拉芒语文学的传统,他在《比利时的哀愁》里也多次以半调侃的口吻提到诸多弗拉芒语的文学先驱,比如诗人圭多·赫泽拉、小说家赫尔曼·特尔林克等。克劳斯自己的文学成就则很早便蜚声世界文坛,欧洲文学界和批评界公认他为战后比利时最杰出的作家之一,也是用弗拉芒语创作的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已经被翻译为二十多种语言。克劳斯多次获得国内外的重要文学奖项,包括专为荷兰语与弗拉芒语文学作品设立的尼德兰文学奖、德国的莱比锡书展奖和欧洲阿里斯特安文学奖,也曾多次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候选人。

与克劳斯的文学盛名相对应的,是他惯于挑战社会习俗,尤其是保守的宗教传统及道德秩序的斗争姿态。从一开始,他的作品就以近乎无政府主义的叛逆性而引人瞩目,甚至让他惹上官司。他在1967年创作的剧本《马谢洛利恩》用三个裸体男人来讽刺基督教里的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该剧于1968年春上演时曾引起轩然大波,克劳斯因侵害公共道德而被判监禁,后来改为缓刑。这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在文学领域里执着地揭开社会规范的虚伪面纱,打破种种禁忌,为比利时当代文学树立了社会批判和文化批判的标杆。在《比利时的哀愁》里,他也借少年路易斯对自己生长环境中的教会体制和宗教传统报以冷嘲热讽。而在欲望描写方面,他可以说是弗洛伊德遥远的文学传人,不仅毫无遮掩地写出了青春期发育时的性冲动,而且更将情感上的俄狄浦斯情结表达得淋漓尽致。这部小说因而也是一部充盈着求真意志与辛辣风味的社会讽刺小说。

实际上,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克劳斯都是这样一个不愿向外界世俗规范低头的倔强“少年”。2008年,在饱受阿尔茨海默病折磨之后,克劳斯毅然选择了当时在比利时已经合法化的安乐死,告别了这个世界。他的最后这一次人生决定同样震惊了世人,也引发了保守阵营的最后一次徒劳抗议。比利时文学天空上这颗耀眼的星,在陨落之际也再次放射出惊世骇俗的光芒。他的《比利时的哀愁》则将那个永远的不羁少年定格在了战争与青春交织的画卷里,流传给了后世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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