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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银行套匣结构(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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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半泽把玻璃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话说回来半泽,以前负责伊势岛饭店的可是京桥支行啊。说到京桥,那家伙没事吧?”

“你说的是近藤?”

近藤直弼,既是半泽的同窗,也是与他同期入行的好友。去年十月调离关西系统部,外调到一家与银行有业务往来的中小企业。

泡沫经济时期入行的员工中,近藤是第一个调到客户公司的。入行数年来一直表现优异、深受器重的近藤,泡沫经济崩盘之后并未在新支行取得理想的成绩,结果患上了心理疾病,不得不停职一年在家休养,这对他的职业生涯产生了难以消除的负面影响。

在银行待得久了,偶尔会看到一些因为长期养病而脱离战斗前线的人,他们从升职的天梯上坠落,再没有出头的希望。毫不夸张地说,近藤走上了同样的不归路。合并后的东京中央银行,职位数相对减少,冗员情况严重。在这种情况下,抛弃有“黑历史”的近藤,将他第一个外调,也是意料之内的。

近藤去的公司是京桥支行的客户,似乎给了他总务部长的职位。

“虽说是部长,可毕竟是小公司,大概相当于银行的课长或者系长什么的吧。”

直到现在,半泽还是会想起,近藤听到外调消息时那张羞愤不已的脸。

“近藤好像吃了不少苦呢。”渡真利认真地说道。

“你跟他有联系?”

“昨天他给我打电话了,说是公司的贷款迟迟批不下来,想找我商量。我问他是不是负责人有意刁难,你猜怎么着?负责近藤公司的居然是旧t 出身的人。”

将近三年前,东京中央银行由产业中央银行和东京第一银行合并而成,在这期间,银行推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人才混搭机制,以促进行内和谐,可一旦涉及各自利益,旧s和旧t的矛盾便显露出来。简直就像一个匣子里套入了两个形状相同的容器。

“董事长虽然强调行内和谐,但现实就是一块招牌下两家银行各自为政,毕竟京桥支行是旧t里的老牌支行嘛。”

两家都市银行合并之后,同一个地区必然出现两家支行。通常情况下,竞争力强的那家予以保留,弱的那家只有关门的下场。东京中央银行也不例外,合并后的这几年一直在进行类似的操作。

“如此说来,会不会因为旧t的京桥支行在生存战中存活了下来,作为补偿,就把他们的大客户伊势岛饭店拨给了以旧s为主体的法人部呢?”

听完渡真利的话,半泽终于明白了伊势岛饭店变更主管单位的背景。

“对旧t的客户经理而言,难得的大客户被人抢走,心里自然不高兴,交接进行得马马虎虎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渡真利的话中透露出合并银行的辛酸与无奈。

“希望他能闯过这关。”半泽说。

渡真利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会想办法帮他的,毕竟那是近藤。他的病也痊愈了呢。”

“那就好……”半泽坐在逐渐喧闹起来的店铺角落,自言自语道。

4

“这些资料没问题了吧?”

半泽与渡真利见面的第二天早晨,近藤直弼从塑料文件袋中拿出公司三年期的业绩预测 ,放在柜台上。

古里一言不发地拿起资料。他跷着二郎腿,身子向后仰,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老气横秋的脸上长着一个突出的下巴,他的双眼总让人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发火。此刻,这双眼睛正机敏地在资料和近藤之间来回打量。

“数据可靠吗?”

古里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如此尖锐,近藤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

“从现在起三个月之内的营业额是可以保证的,老实说,之后的就不清楚了。我综合了社长和市场部负责人的意见,暂且把自己认为适当的数据填上去了。”

“自己认为适当啊——”

古里话带讥讽,他把视线从文件转移到近藤身上。

“该有的中期计划没有,不仅如此,连年度计划都做不出像样的东西,你们公司到底在干什么?”

“对不起。”近藤道歉。

“你调到田宫电机也有八个月了,而且还经历过三月份的年终决算,区区一份事业计划书都做不好,亏你还是前银行职员呢。旧s的人难道会凭这种偷工减料的计划书给人贷款吗?”

古里看向近藤的眼神满是轻蔑,他着重强调了旧s这几个字。近藤想反驳,却又忍住了,激怒像古里这种老资历的银行职员是不明智的,只会让事情更加不顺利。因此,近藤只是像往常一样,等着古里的冷嘲热讽告一段落。

“所以,我们的贷款还有希望吗?社长等着我带消息回去呢。”

近藤下了好大决心问出这么一句话,然而回应他的是古里的叹息声,“你也在银行待过吧,做事流程不清楚吗?总之,我们要先仔细地研究这份业绩预测报告,结论什么的还早呢!”

古里近乎赶客的态度让近藤慌了手脚。

“请等一下,这个月底我们急需三千万日元的资金。”

古里从椅子上站起来,近藤带来的资料被他卷成了筒状,他用纸卷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手掌心,“所以说,你要真这么担心,就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像样点啊。本来嘛,旧s的人都难当大任,要你们负责这么重要的客户的财务工作就是为难你们。我们支行的客户可不是旧s的收容所,前段时间田宫社长还向我抱怨来着。”

听到田宫的名字,近藤就蔫了。

他提出三千万日元的贷款请求是在五月中旬,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礼拜。这期间古里百般刁难,迟迟不肯写贷款申请。

社长田宫基纪千叮万嘱,要近藤务必在今天带回银行的准确答复。但看样子今天是不可能有答复了。

田宫也是的,跟古里抱怨这抱怨那,说了不少近藤的坏话,怎么轮到贷款的事就变成没嘴的葫芦了呢?

告别古里后,近藤走出银行的办公大厦。他忍受着冰冷的食物落入胃底一般的不适感,抬头望向天空。

薄云如同皮膜一般覆盖在东京的上空,对面大厦上方的天空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与这幅景象相反,此时此刻,近藤的脑中滴落着黏稠的煤焦油。

煤焦油从近藤的脑中缓慢地流出。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它曾经把近藤生吞,把他的大脑涂抹成一片漆黑,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近藤刚刚升职,被派往秋叶原东口支行。

在那段地狱般残酷的日子里,近藤把提高业绩作为人生至高无上的目标,没日没夜地工作。与此同时,精神世界里涌出的煤焦油,开始一毫米一毫米缓慢地侵蚀着他,最终,所有的感觉被吞噬,近藤本人也被囚禁在了黑暗的世界。

“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迈开步子的近藤向大厦上空投去哀怨的目光,自言自语道。当初听说被派往年营业额上百亿日元的公司时,近藤还期待这就是自己最终的归宿,却没想到……

虽说现在很辛苦,但近藤也不能辞职。家人为了支持他的工作,离开了好不容易熟悉的大阪,告别了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陪他一起搬到东京。不能让家人的牺牲变得没有意义。

但说到底,辞职与否取决于自己。

近藤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病。

只有这个,是他凭自身意志力无法克服的。

如果,旧病复发的话——

无边无际的不安涌了上来,把近藤的胸口堵住。他即将再次迷失在精神的迷宫里。

5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新任的客户经理,这位是营业二部的半泽。”

伴随着时枝的介绍,半泽向前迈出一步,鞠了一躬,“请多多关照。”随后,他介绍了自己的部下,处理事务性工作的小野寺顺治。小野寺是半泽组里最优秀的年轻人,不但业务能力极强,直言不讳的样子也和半泽如出一辙。或许因为这种性格,半泽与他颇为投契。

“东京中央银行真是家不安分的银行呢。客户经理换来换去的,我看不久以后你也会被换掉吧。”

这是半泽第一次拜访伊势岛饭店总部,目的是以新任客户经理的身份向客户打招呼。羽根专务一边看着递过来的名片一边挖苦,然后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半泽。

“还是说,你们是过来要补充资料的?修改好的决算预测表老早就交过去了,你们还想要什么?”

“因为金融厅审查马上就要开始了,还希望您配合。”

半泽说完之后,小野寺把好几页的补充资料清单铺在了桌子上。

“这么多?”

原田的脸色变了。

“这次审查,贵公司的授信问题是重点。为了更好地应对审查,请您务必协助我们。”

“我说你啊,投资失败只是个意外,跟饭店的主营业务又没有什么关系。”羽根眉头紧锁,“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吧。”

“我们没有想要小题大做。”半泽冷淡地说,“但是,这次审查组,连之前发放的流动资金贷款 去向都可能怀疑,事情非常棘手。况且贵公司又是连续两年赤字,金融厅一定会揪住这点不放。所以,能否请贵公司重新制订事业计划?我们需要某些强有力的依据,证明贵公司的业绩有改善的可能性。”

听完半泽的话,羽根淡褐色的瞳孔里浮现出怒意。

“为了应付检查,连事业计划都要我们重做?这像话吗?我们饭店难道是为银行开的吗?金融厅审查什么的,不是银行自己的问题吗?”

“中断贵公司的授信业务也没关系吗?如果贵公司被‘分类’,我们只好这么做了。”

这并不是威胁,只是有必要让羽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别太过分啊,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不是你们的工作吗?”

“您说的没错,但贵公司的协助也是必不可少的。除了拜托您准备那些资料之外,还有一个请求,方便的话,希望您把前些日子的贷款还给我们。”

“你说什么?”

羽根的脸颊因愤怒而泛红。

“那笔贷款的前提是业绩扭亏为盈,如今既然赤字了,还请暂时返还银行,让我们重新审核。这样一来,贵公司也可以安全度过审查。或者,能否给我们一定会还款的明确保证——”

“喂喂,半泽次长。”一旁的原田部长突然插话,“这是银行内部的一致意见吗?”

“不,这是我个人的请求。”

“开什么玩笑!”羽根厉声说道,“事到如今才说还钱,不是强人所难吗!”

“资金全部用来填补投资亏损了,所以没有余钱归还银行,这样的理由可行不通。”半泽说。

羽根愤怒地瞪大了双眼。

“你今天只是过来递名片的吧。在我们公司的认知里,还不还钱这件事没有跟你们说的道理。直接让贵行的大和田常务跟敝公司的汤浅商量吧。”

羽根或许期待着大和田的名字会让这群银行职员收敛一些。

然而,只有时枝表现出轻微的不安,半泽和小野寺并不为之所动,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请您好好考虑”就离开了。

“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吧?”从伊势岛饭店出来之后,时枝有些担心。

“管他呢。”半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什么叫‘不安分的银行’啊,比起抱怨银行,他们更应该做的不是赔礼道歉吗?小野寺,你觉得呢?”

“同感。”小野寺满脸不快,“要是大和田常务能说服他们还钱就好了。”

“没错,正义会站在我们这边的,毕竟和金融厅较量的不是羽根专务,是我们啊。”

满头大汗的半泽脱掉了外套,掏出手帕擦拭额角的汗珠。随后,他迈开步子,走向六月闷热难耐的商务街。

6

半泽并不会有意识地区分旧s和旧t。出身于产业中央银行也好,东京第一银行也罢,重要的还是作为银行职员的态度和资质,以出身银行论英雄的做法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行内的状况并非如此。原因在于,一旦和对方一起亲密无间地工作,就会不可避免地意识到双方企业文化的差异。结果,本该在一块招牌下齐心协力合作的银行职员,被出身银行这条无形的线划成了两派。

说到企业文化的差异,往往起因于日常事务的微小细节,进而被无限放大。比如一些业务用语上的差异——产业中央银行称附带信用担保协会保证函的贷款为“协保”,东京第一银行则称为“全保”。“商业承兑汇票”的旧s说法是“商票”,旧t的说法是“商承”。

说起来,新员工第一次听到“商票”这种说法时,经常吓得目瞪口呆。因为年长的女性行员常常会说“请把商票给我 ” ,有人听到后甚至脱口而出:“大白天的不太好吧。”银行合并之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统一使用了旧t“商承”的说法。这件事听上去像个笑话,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两家银行贷款申请书的写作风格也不一样。

产业中央银行的行内文书充斥着大量变形的公文用语,在东京第一银行的职员看来,这种文章就像外星文一样难以理解。比如,“今次申请为同社必要之资金,思及当行主力银行之身份,长年相交之亲密,望批准为盼”。同样的意思,旧t的写法就通俗许多,无非是“考虑到该公司与我行有长期业务往来,希望批准本次融资”而已。

旧s的变形公文体半文不白,很难把握分寸。旧t出身的员工难以理解,最后误解成“只要使用文言文就好了”。合并最初实行人才混搭机制时,有一位旧t的行员被调到旧s的授信部门,基于以上的误解写出了“今次申请非常遗憾,故还是拒绝为好”这样的句子,惹来一番嘲笑。

被人嘲笑自然心生不快,一旦不快必然想对同伴抱怨一两句“旧s那帮浑蛋”,如此便形成了恶性循环。

从这种无聊的小事到授信判断,再到双方沿用至今的各种习惯——早上需不需要聚在一起做体操、请到高温假或者收到津贴时需不需要向领导道谢——在银行里,行员们从早上八点一直共处到夜晚,有时甚至接近末班电车的时间。企业文化的差异就在这样的职场环境中被逐渐放大,进而变成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渐渐地,旧s和旧t的称呼也产生了某种程度的现实性。派别意识的显露不但是无可辩驳的过程,也是实实在在的现状。

一旦出现问题,说一句“因为那家伙是旧s的人啊”,听到的人也会心领神会地附和“那就难怪了”“旧s那帮家伙真没用”。

当然,并非所有的银行职员都被陈旧的派别意识束缚,只是有这种想法的人占少数。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无论旧s还是旧t,越是对出身银行的招牌充满自豪感,越容易陷入这种情绪之中。

回想起来,这次伊势岛饭店事件也是如此,沟通不足导致的情报疏漏最终造成了授信判断上的失误,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东京中央银行京桥支行与伊势岛饭店相隔不远,沿马路步行几分钟就能看到支行的招牌。

“哎呀,时枝怎么也来了。明明已经不是负责人了还专程跑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会客室里,支行长贝濑郁夫夸张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轻蔑,好像在提醒众人时枝犯的错误有多么不可饶恕。

贝濑的视线终于转移到营业二部的两个人——半泽和小野寺身上。

“我想您应该有所耳闻,这次的事情非常棘手。”半泽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说道。

“我听说伊势岛似乎是本次金融厅审查的重点,你是负责此事的营业二部次长?”贝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半泽,“真是对不住了呢,原本伊势岛饭店是我们支行的客户,不过话说回来,也不是我们求着总行变更管理权的。”贝濑立刻挖苦道。

“权限变更之后的管理是没有问题的,之前的管理就不一定了。”

“管理?你还真有闲工夫。话说回来,你现在做的事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啊?”贝濑的话里带着刺。

就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像是刚刚接待完客户的客户经理走了进来。贝濑顺势从座位上起身,说道:“我还要开个小会,管理的事你直接问这位客户经理吧。”

“你们人来得挺全啊。”

代替贝濑走进会客室的是客户经理古里则夫。古里是个身材瘦削、头发斑白的男人,锐利的眼睛下长着尖细的鼻子,这副尊容总是让人联想起猛禽类。职位虽然是课长代理,却比半泽年长许多,年纪在五十岁左右。

“百忙之中打扰了。”半泽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说,“想必您也听说过伊势岛饭店的事,营业二部将接替法人部跟进相关事宜。因此,如果您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请务必告诉我们。”

“可疑之处是什么意思?”古里一开始就没有配合的打算,他抬杠道,“交接的事你去找时枝调查员吧,我很早以前就不管伊势岛饭店了。对吧,时枝调查员?”

“如果仅仅是事务性质的交接的话。”

面对时枝的不满,古里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除了事务性质的交接,还有其他性质的交接吗?”

“或许吧。”半泽表现出息事宁人的态度,“总之,许多地方还需要借助古里经理的智慧,麻烦您多担待。”

“智慧?管理权已经不在我们手上了,你们适可而止,别再给我找麻烦了。还是说,你们想把没能发现投资失败的责任推到我们身上?”

“怎么会呢,只是有几个地方值得注意罢了。”半泽看着古里,“听说,您告诉过伊势岛饭店,提供资金支援的条件是业绩扭亏为盈,那么,您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听说,伊势岛饭店有扭亏为盈的可能性呢?”

“好像是第一季度财务报告出来之后吧。”

伊势岛饭店的年终决算在九月份,因此应该是去年十二月份的事。

“那又怎么了?”古里翻了个白眼,“因为交接时,我说了一句‘如果业绩扭亏为盈请给予他们资金援助’,所以你们就发现不了巨额亏损了吗?”

“伊势岛饭店有刻意隐瞒亏损的嫌疑。”半泽说道,“白水银行之所以能发现投资失败,会不会是因为有情报源?”

“你什么意思?”古里瞪大了双眼,“因为没有收到消息,所以客户经理就不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真不敢相信这话会从旧s的人嘴里说出来,亏你们旧s还是公认的授信判断能力强呢。”

“只是有点在意罢了。”半泽轻巧地搪塞了过去,“金融厅审查快要开始了,事件本身又疑点重重,我们势必要重新调查,以后或许还有麻烦您的地方,请您多多关照。”

面对鞠躬的半泽,古里抱紧了双臂,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7

拜访完伊势岛饭店的第二天早上,半泽被营业二部部长内藤宽紧急叫到了办公室。

“让伊势岛饭店归还贷款的事——”内藤的脸上写着不快,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半泽,“先缓一缓吧。”

“这是大和田常务的请求吗?”

“你也知道,银行奉行的原则是行内和谐,所以不好专门为了我们部门的事过于强硬,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半泽彻底沉默了。行内和谐,这是中野渡董事长提出的重要原则。

“如果董事会是这么决定的,那就再看看情况吧。”半泽回答,“但是,从结论上来说,这样做是不对的,无论伊势岛饭店借了谁的面子,这样的处理都是不合情理的。亏我之前还认为大和田常务会严厉责备他们呢。”

“大和田常务原本是京桥支行行长,和羽根专务的关系不一般。”内藤一边叹气一边说,“据说羽根专务死乞白赖地恳求了大和田常务,所以常务才帮他疏通了关系。”

半泽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叹,大和田的判断是错误的。

“部长,您怎么看?”

“别问我,半泽。”内藤说。

“因为害怕行内出现不和谐的声音而做出违心的判断,真是家了不起的银行啊。这种银行还想通过金融厅审查?”

“所以才赶紧交给你了嘛。”

半泽叹了口气。

“贷款回收的事先放一放吧,到了非回收不可的时候再回收就是了。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那就是彻底调查伊势岛饭店,同时找出破局的方法。我十分清楚这项工作的艰难性,但是你一定可以做到,不,应该说只有你可以做到。总之,拜托了,半泽。”

内藤说完,像是表明这件事的讨论到此为止一般挑了挑眉,然后开始阅读办公桌上的文件。

8

“不能去旅行是怎么回事?”小花气得脸色发白,质问半泽,“理由是什么?”

“金融厅审查,听说下个月月初就开始了。”

“开什么玩笑,真是的!”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暴行一般,小花忍无可忍地怒吼。性急的小花早早就预约了暑期的国外旅行,正好和金融厅审查撞期。

“我老早就付钱了,取消的话是要付违约金的。这笔钱,银行会帮忙付吗?”

“当然不可能了。”

白痴吗?半泽一边这么想一边搪塞道。

“这也太乱来了吧。话说回来,为什么偏偏要在暑假检查呢?金融厅的官老爷就不懂得体谅体谅老百姓吗?”

“应该不懂吧。”

半泽哑然失笑,此时的小花正用世上最恐怖的表情瞪着他。半泽理解妻子对旅行的期待,可这并不是半泽的错,说到底都是为了工作。明明最需要放松的是半泽本人,妻子虽说是专职主妇,可每天不是打网球就是和朋友吃午饭,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发脾气。可一旦半泽这么说,小花就会回敬道:“你可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工作哦。”按照她的逻辑,半泽再辛苦再操劳,都是他自己的责任。但反过来,要是半泽因此怠慢了家庭,就是不可饶恕、罪大恶极。

虽然承认“越是游手好闲的家伙越是满脑子想着吃喝玩乐”,但面对一本正经说着“让银行付违约金”的小花,半泽还是忍不住怀疑,她难道是认真的吗?

“这是不可能的。”

“审查什么时候结束?”

“这次,大概要花一个月的时间吧。”

因为还有伊势岛饭店这个大麻烦,半泽忍住了后半句。金融厅审查的日程敲定之后,渡真利打电话通知了半泽。

“一个月!开什么玩笑!那时候暑假都结束了。”

小花发出了绝望的惨叫,以至于半泽以为她会因此休克。

“我说了,这也不是我的错。”

半泽说完后,小花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脸认真地问道:“哎,老公。旅行那五天,你找个人代班怎么样?”

究竟该怎样和这种脑回路不正常的人解释呢?半泽不明白,学校也没有传授过类似的知识。如果大学里开设一门课程,不教经济也不教法律,专门教人说服和自己思维迥异的对象,半泽甚至想再念一回大学。

“这是不可能的,小花。”半泽回答道。

“太过分了吧!”

妻子的无理取闹让半泽深切地体会到了无力的感觉,他叹出了一天当中最沉重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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