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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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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笑了起来,声音响亮而清脆,安托万刚才就注意到了,这就是她的处事方式。她总是随时随地地笑起来,若不是过于频繁,这样的笑声会显得她十分甜美,然而这笑声里带着一种机械,又让人有些愠怒。仿佛笑只是为了掩盖她的无知。

“在你眼里,所有事情都这么好笑吗?”安托万问道。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可是艾米丽好像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戏谑。她随意地做了一个手势,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

“好了,我走了。”安托万说道。

“我也要回去了……”

于是他们决定一起走回去。

艾米丽点燃了第二支烟,香烟的味道混合着夜晚清新的空气,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让人感觉十分舒服。安托万甚至也有点想抽烟了,曾经有那么两三次,有人邀请他抽烟,虽然并不喜欢烟,他还是接受了。此时,傍晚时分的压力已经消散,而留下的,是无尽的疲惫。所以说,抽根烟,又有何不可呢……

艾米丽又重新提起了方才在聚会上的话题。她表示对安托万的计划有些不解。人道主义事业。为什么就不能做个……正常的医生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可真得费一番精力……安托万打断了她:

“做家庭医生,有点无聊……”

艾米丽摇了摇头,有些难以理解。

“如果你觉得这很无聊,那你为什么学医呢?”

“不是做医生这件事让我感到无聊,而是做家庭医生,你明白吗……”

艾米丽点了点头,可是显然还是有些无法理解这套理论。安托万偷偷地观察着她。老天,那对高高的颧骨,那张嘴,还有后颈露出的发根,那柔软的金色汗毛……她穿着一件短上衣,最上面的几粒扣子敞开着,露出胸脯的上半部分,安托万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坚实的触感。当他故意放慢脚步,走到她身后时,又瞥见了她裙子底下衬托出的浑圆臀部。

她又说道:

“不过,再怎么说,医生这个职业……治疗病人的时候,应该还是很有趣的吧……”

一个如此性感甜美的年轻姑娘,竟能愚蠢到这个地步,这简直让人痛心。她人云亦云地说着那些话,好像这些想法和常理都能供人随手取用,完全不须经过大脑,还常常毫无理由和征兆地,在话题之间跳来跳去,正说着一件事突然又跳到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而且她所谈论的那些事,无一例外,仅限于她为数不多的一些认知,也就是说,都是关于博瓦尔人的一些鸡毛蒜皮。就在安托万近距离地观察着她一些近乎完美的细节时(她的眉毛还有耳朵,这个女人的耳朵竟然也能长得如此迷人,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艾米丽开始谈论起他们的童年,他们的邻居们,还有很多回忆……

“我有很多我们在学校里时的照片!还有那些在游乐场拍的……跟罗马尼、塞巴斯蒂安、蕾娅、凯文……还有波林!”

她谈到的好些人,安托万都记不起来了,然而对她来说,却似乎都是近在眼前的人,就好像整座城镇和她的生活,跟十几年前的学校操场没有两样。

“啊,那些照片,你真应该看看,真是太好笑了……”

她柔美的笑声又在夜色中响起,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天知道什么事情能让她乐成这样。

对安托万来说,那些照片可完全勾不起什么美好回忆。要知道,那张烦扰了他一整个童年的小雷米·德梅特的照片,就是在那时拍摄的。这是当时的一个惯例,那一天家里人会帮你们把额前的头发整理好,让你们换上衬衫,孩子们盛装打扮出发去学校,就像是要去教堂做礼拜。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寄几张!”

像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热情了,她停顿了片刻。安托万打量着她,盯着她那精致的瓜子脸,那明亮的双眼,以及丰满的嘴唇……

“嗯,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回答道。

突然,一阵尴尬袭来。安托万低下了头,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着。

走到镇中心,依然能依稀辨认出,从远处勒梅西耶先生家里传出来的音乐声。到镇政府附近时,苦于找不到话题,安托万突然提起了那棵被暴风雨刮倒的大梧桐树。

“啊,没错!那棵梧桐树!”艾米丽说道。

她静静地听安托万讲着梧桐树,就这样过了几秒钟,然后又说道:

“那棵梧桐树,几乎见证了博瓦尔的所有历史啊……”

安托万静静地等着她说完,想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可是他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天气暖和得如同八月,在夜色和酒精的作用下,眼前还有如此美丽的姑娘,所有这一切让他不吐不快,想问出那些曾经困扰过他的问题。

“什么问题?”她问道。

声音里透出一种没有任何想法的天真无邪。

“嗯,就比如说……你跟提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这一次,艾米丽清脆的笑声没有惹恼他。

“拜托,我们当时才十三岁!”

她在路中间停下,转过身来看着他,一脸惊讶的样子。

“不过,你不是在嫉妒吧?”

“没错。”

他没能忍住说了实话,可是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在耍一时脾气。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最埋怨的人是自己。他怨恨自己在过去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臣服于艾米丽的魅力,一直被她吸引,他更看不起自己,觉得今晚自己的所作所为,跟从前的艾米丽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当时深深地爱着你……”

真是句朴素又忧伤的实话。艾米丽被绊了一下,拉住了他的衣袖,但马上又放开了,就好像这是个不合时宜的举动。安托万觉得自己像是被抓了个现行。

“你放心,我不是在跟你表白!”

“我知道。”

他们走到了艾米丽家门口。安托万眼前突然又浮现出,发生暴风雨的次日,出现在窗后的艾米丽的脸。

“当时的你看起来非常疲惫……可是也很好看。真的……特别美……”

这些迟来的知心话,让她不禁嘴角上扬。

她推开栅栏门,走到花园尽头秋千旁边,坐下来,任凭秋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安托万尾随她过去,一起坐下。秋千的坐板比想象中要狭窄得多,又或许是因为它倾斜了……安托万感觉到了艾米丽柔软温热的髋部,他努力想保持距离,却没有办法。

艾米丽用脚点地,轻轻地推着秋千,他们开始晃动起来。路灯昏黄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四下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

在秋千的晃动中,他们的身体靠得更近了。明知不该这样,安托万却牵起了艾米丽的手,而作为回应,艾米丽也紧紧抱住了他。

于是他们开始亲吻起来。只不过,才刚开始,就失败了。

安托万不喜欢她亲吻的方式,她的舌头粗鲁地在安托万嘴巴里探索着,可是他也没有停下来,因为这些都无关紧要,毕竟他们都不爱对方。想到这个,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得多。

这只不过是一次不涉及任何承诺的调情,只是朋友间的情谊,是相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碰触过彼此而产生的结果。他们今天能这样做,正是因为没有任何事情强迫他们这样做。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只不过,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埋藏了很久的问题要解决,要弄清楚,这样以后才不会后悔。那个他曾经如此渴望的小女孩,跟怀里这个如此迷人又如此愚蠢的姑娘,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此时此刻,他只想与她疯狂地做爱。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与此同时,也都心知肚明,事已至此,已经开始的事,将朝着可以预见的方向,一直进行下去。

安托万把手伸进艾米丽的上衣,摸到了一对温热、富有弹性的乳房,而艾米丽也不甘示弱,把手伸向了他的大腿内侧。他们继续笨拙而又热烈地亲吻着,下巴上沾满了两人的唾沫。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只是为了不用再继续交谈。

当安托万感受到年轻姑娘的温热潮湿时,禁不住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她把他的下体攥在手里,就像她的亲吻一样,动作粗鲁又笨拙。

两人扭动着身体,褪去下衣。

艾米丽背向安托万,用手抓住秋千,两腿张开。安托万则不假思索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把身体拱得更高,邀请安托万进得更深,然后又回过头来贪婪地亲吻他,舌头依旧如此疯狂,透露出热切的欲望……

当感觉到安托万在她的身体里逐渐变硬,达到最高点时,她也发出了一声动物般的尖叫……安托万甚至看不出,她是否也达到了。

然后,他们贴在彼此身上,静静地待了一段时间,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不敢看对方,最后两人都笑了。童年的余味从他们身上流淌而过,就像是背着大人们,背着生活,搞了一次恶作剧。

安托万笨手笨脚地重新穿好裤子,艾米丽则扭动着髋部穿好内裤,又把裙子放下来。

他们杵在那里,无言以对,只想尽快结束,然后分道扬镳。

艾米丽又小声地笑起来,她并拢膝盖,一只手放在腹部,就像一个尿急的孩子。然后,她转动双眼,一只手从上到下晃动着,手指完全张开,像是在甩干手上的水分,哎呀呀……

最后,她飞快地在安托万嘴上啄了一下,然后走掉。在开门之前,她又回过头来,用指尖抛出一个飞吻。

就连分别也如此失败。

在安托万失手杀死雷米,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童年也因此而仓促结束。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今晚发生的一切,也许会成为安托万永生难忘的回忆。

回家的路上,安托万看了看手机。

劳拉打来了四次电话,没有任何留言。他拨了她的号码,却又马上挂断。跟她说话,也就是要跟她撒谎,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这个精力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突然崩溃泄闸的洪水,他怎么也解释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欲望使然吧。别提了,现在的他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还能守住一丝欲望。

他打消了给劳拉打电话的念头,以后再找借口吧……他会看着办,总能想出点什么来的。

母亲为他保留了原来的房间,却换了墙纸和家具。他小时候的书桌、椅子、从前睡过的床,还有原来摆放在这个房间里的大部分东西,都被煞有介事地收在了地下室里。而其中有一些物件,却神奇地逃脱了被弃置的命运,比如地球仪、齐达内的海报、书包、铅笔盒、变形金刚擎天柱、印着英国国旗的枕头。安托万一直没弄明白,对于这些东西的挑选,是基于什么样的准则和逻辑。

他讨厌这个房间的装潢,因为这会把他重新带回到那个他一直试图远离的年代。不过,他几乎不怎么回来,而且母亲也费了很大力气来装修,所以他既不忍心,也没有力气,把那些东西都打包,再扔到路边去,尽管每次回来他都有这样做的冲动。

手机振动起来。又是劳拉,当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他对这次聚会的感觉很糟糕,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感到十分不适。这个地方,以及他的人生都糟糕透了,他没有勇气接电话。

当手机终于停止旋转时,安托万长嘘了一口气。他听到街上传来说话的声音。原来是母亲和穆绍特夫妇一起结伴回来了。安托万不禁心想,方才他跟艾米丽像两个青春期少年,在秋千上发情,如果当时他们被逮个正着,会发生什么事呢?

现在躺下佯装睡着,已经太晚了,于是他坐在了书桌前,佯装正在用功。如此虚伪地装腔作势,让安托万觉得很可笑,也很屈辱,可是他还能怎么做呢?

库尔坦夫人发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马上就上了楼。

“你太用功了,伙计!赶紧睡吧!”

同样的话,安托万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年了。而在这些话背后隐藏着的,是作为母亲的骄傲,她很自豪有这么一个勤奋、学业有成的儿子。她走上前,打开窗户,关上百叶窗,然后又停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知道吗,他们要重新改造圣犹士坦林区了?”

安托万感到了脊梁骨上的阵阵战栗。

“什么?改造……改造成什么?”

“他们把所有继承者都找到了。镇政府买下了那块地,准备建一个儿童游乐园。他们说,这会造福整个大区的,我倒是想呢……”

对于所有新兴事物,库尔坦夫人总会首先表达自己最深重的疑虑。

“他们说已经做过研究,说很多家庭都表示赞许,还能增加就业,我看,我们还是等等再瞧吧。好啦,现在该睡觉了,安托万。”

“游乐园的事,是谁跟你说的?”

“镇政府门口贴着告示呢,已经贴出来两个月了。也难怪,你常年不在家……有些事你肯定不知道……”

安托万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出门跑步去了。

在镇政府张贴正式文件的橱窗里,他看到了圣犹士坦公园的开建通知,相关的详细计划,可以咨询镇政府。

开工前的清理工作,将于九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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