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10)(2/2)
库尔坦夫人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儿从书桌走到窗边,一会儿把已经关好的门重新关上,毫无用处地忙乱着,试图找到一种自然的举止,却又透露出一种尴尬,与她说话时坚定又稳重的嗓音形成鲜明对比:
“真是只变质的肉鸡啊,你能想象吗?啊,我再也不会上这个当了!”
安托万看出来她一直在避免说起科瓦尔斯基的名字。这就是她的处事方式,只要不谈论某件事,这件事就不存在。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次消化不良,又不是什么国家大事。我就是这么跟医生说的,他之前还说要住院,说了一大堆话,结果呢,最后就开了个催吐药,就没了。”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好像是要让安托万为这件事做证一样。
“我更愿意把这玩意儿称作呕吐药……好了,你真的不喝我的汤吗?”
在这么一长串的解释后,安托万依然一头雾水,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库尔坦夫人突然一脸急切地起身离开。
“要我把灯关掉吗?你最好再睡一睡……没错,最好的药,就是睡眠……是休息!”
说罢,她自作主张地关掉了灯,又带上了门。
房间又沉没在一片半明半暗中,只听到越来越大的风声,也许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安托万尝试着把他听到的以及明白过来的那些碎片重新拼凑起来,那些从床头柜上消失的药片,医生的来访,还有他母亲说的话……所有这一切都指向哪里呢?
想着想着,他又睡了过去。
门铃重新响起,他被惊醒了。
他说不清楚,自己只是稍微打了个盹,还是睡了很长时间。掀开被窝,他凑近半敞着的门,辨认出医生的声音。
库尔坦夫人轻声说道:
“是不是最好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可是楼梯上还是响起了脚步声。
安托万赶紧重新躺下,缩到床的另一头,闭上了眼睛。
医生走了进来,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安托万全身紧绷,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人们睡着的时候是怎么呼吸的呢?他尽量让呼吸节奏变得又慢又长,因为对他来说,这比较像睡着的状态。
医生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又在床边坐下,上次来访时他也坐在同一个地方。
安托万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外面的风声。
“安托万,如果你有什么烦恼的事……”
医生说话的声音十分轻,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不想张扬什么。安托万不得不竖起耳朵才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向我求助,白天晚上都可以。你可以直接来找我,或者给我打电话,怎样都行……接下来的一两天你应该会觉得很虚弱,但过了这几天一切应该就会恢复正常的,也许到那时,你会想跟谁聊一聊……当然,你不是一定要这么做,只是说……”
医生一字一句慢慢说着,却没有把话说完,最后那几个字就像是轻飘飘的水汽,蒸发到了空气里……
“要是我把你带到医院去住了院……事情可能就会是另一番模样了,你明白吗……现在,我们处在了这样一个情况中,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今晚之所以来,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的意思是,万一有什么事发生的话,你都可以让我帮忙,可以向我求助……不管是什么时候。没错,不管是什么时候……”
安托万从来没有听迪尔拉夫瓦医生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包括这个城镇里的任何一个人,谁都没听过。
医生又这样静静地待了好长时间,把时间留给安托万,想弄明白他是否在听着,是不是把这些话都听明白了。随后,他起身离去,跟来的时候一样,如同一个幽灵。
安托万完全无法意识到这一切。迪尔拉夫瓦医生并不是在单纯地跟他说话,而是给他轻轻地唱了首摇篮曲。
他没有改变睡姿,睡意很快就袭来,朦胧中听到风的咆哮声不断传到房间里,就像那个与之斗争了无数次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安托万!
他再次醒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很确信,时间已经很晚了。然而,楼下的电视依然打开着。
前一天发生的事情突然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人们出发去搜救,那些药片,还有医生的来访……
他本来是想逃走的。
这个也想起来了,他本来是想逃走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感到全身无力,但还能站稳。然后他又迅速地跪下来,在床底下翻找着。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确定,也完完全全确信,曾经把装满衣物的背包扔在了床底下。还有他卷成一团的衬衫。
他又重新站起来,走过去把矮柜的抽屉打开:所有东西都归置到了原处。他的蜘蛛侠人偶又放回了地球仪旁边。他又打开书桌的抽屉,本来放在这里的证件也都不见了。
必须得弄明白才行。
他把房间的门悄悄打开一个缝,静静地走下楼梯,听到一楼的电视还在发出悄声细语的声音。他走近门口的矮柜,整个脸皱作一团,轻轻拉开第一个抽屉。他的护照、出境许可证都在,正面朝上,整齐地摆放在原处……
此时,他确信了,一定是他的母亲把床头柜上的药片处理了,把原本要用来出逃的背包收了起来,又把他的护照和存折放回了原处……
当她知道安托万想逃走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实际上,她知道了些什么呢?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吧。可与此同时,她恐怕也知道了最重要的事。自己的儿子与雷米的失踪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呢?她会怎么猜测呢?
他关上抽屉,一步一步走回去,然后看到他的母亲坐在离电视机屏幕很近的地方,像个盲人一样看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地方电视台的午夜新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关于周五下午失踪的儿童。很遗憾,昨天组织的公有林场搜救行动,并未取得任何成果。此次搜救范围并未完全覆盖该名儿童可能去过的所有区域,尤其是圣犹士坦树林还未搜寻。警察决定明天上午进行第二次搜救行动。”
报道画面中出现了肩并肩站成一排的男人们,在慢慢向前行进着……
“民事安全局的潜水员们首先搜索了博瓦尔的池塘,明天上午他们将继续去其他区域搜索。”
看到母亲倾身看着电视屏幕,一脸焦急的样子,安托万感到一阵心酸,寻死的想法又一次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有线索的居民,请拨打屏幕下方的免费热线电话。请注意,小雷米·德梅特失踪当天,身穿……”
安托万又上楼回到房间里。
原来人们没能在一天内搜完整片树林,还要进行第二次搜救,时间就在第二天上午。
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安托万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再次热切地盼望,这场威胁了他两天的暴风雨快点降临。
外面的风,越刮越猛了,刮得百叶窗撞在铰链上,发出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