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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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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离开让安托万心中感到一阵苦涩。她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这让安托万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从圣犹士坦回去以后,他就变得闷闷不乐。连圣诞气氛和对礼物的期待,也不能使他忘怀艾米丽给他带来的挫败感。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慢慢开始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这一年博瓦尔镇的节日气氛,也的确被蒙上了一层焦虑的阴影。虽然跟往年一样,小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广场上矗立着圣诞树,镇里合唱团也将举办音乐会,整个小城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年末的庆祝活动,可是所有活动都像是有所保留似的,不敢大张旗鼓。因为韦氏工厂的困难发展,所有人都置身险境。大众对木偶玩具逐渐丧失了兴趣,这已然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居民们大都依靠生产木偶玩具、木质陀螺和木质小火车来过活,然而给自己的孩子们挑选礼物时,却宁愿选择游戏机手柄。所有人都隐隐察觉,大事似乎不妙,未来已经岌岌可危。韦氏工厂减产的消息三天两头地出现在人们的谈话当中。员工人数先是从七十减到六十五,又从六十减到五十二。穆绍特先生原本是厂里的工头,两年前被解雇,至今没有找到新工作。德梅特先生虽然是厂里的元老之一,也不得不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跟其他人一样,他十分害怕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下一个解雇名单当中。更何况,还有人断言,这个名单在节后就会公布。

这一天,快到下午六点,尤利西斯在博瓦尔镇的主道上穿行时,在药店门口被一辆车撞翻了。车并没有停下,一溜烟开走了。

有人把狗送到了德梅特家门口。消息很快就传开来。安托万急忙赶到时,看到尤利西斯正躺在院子里喘着大气。它把头转向安托万,此时他只能愣愣地站在栅栏后。狗狗的一条腿和好几根肋骨都被撞断了,看样子必须叫兽医来才行。德梅特先生双手插在兜里,久久地望着自己的狗,然后走进屋子,拿出一把猎枪,逼近狗的肚子开了一枪。接着,他把狗的尸体塞进了一个装石灰渣的袋子里。就这样,问题解决。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安托万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不过就算他说出什么,也没有人来听了。德梅特先生早已进到屋里,关上了门。装着尤利西斯尸体的灰色袋子被归置在院子尽头的角落里,那里还堆放着一些石灰和水泥残渣。德梅特先生上个礼拜拆了家里的兔窝,正准备造个新的。

安托万郁郁寡欢地回到家中。

他悲痛万分,甚至没有力气把今天发生的事讲给他的母亲听。库尔坦夫人还未曾得知这件事情。喉咙发紧、心情沉重的安托万,眼前不断重演着下午看到的景象,猎枪、尤利西斯的头,尤其是它的眼睛,还有德梅特先生那魁梧的身形……他没法言说,甚至连饭都吃不下,于是借口不舒服,爬上楼,回到房间里,久久地哭了一场。母亲在楼下大声问:“安托万,你还好吗?”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还能清晰地回答:“我没事!”声音足够清晰明亮,成功地唬过了他的母亲。那天晚上,他很晚才睡着,梦里净是狗的尸体和猎枪,醒来时感到筋疲力尽。

每周四一大早,库尔坦夫人都会去市集工作。一年到头,她都在四处打各种零工,而市集这份工作,却让她真心厌恶。这全都是拜科瓦尔斯基先生所赐。她总是在抱怨,这个吝啬鬼不仅只给员工付最低工资,还总是拖欠。那些本应该被扔掉的货物,他却以半价卖给自己的员工。大清早起来就为了赚这三块六法郎!即便如此,她却仍然坚持做了差不多十五年。照她的说法,这是责任使然。从周三晚上开始,她就不停抱怨,这件事简直让她发了疯。科瓦尔斯基先生长得又高又瘦,脸庞消瘦,两颊下陷,嘴唇单薄,双眼有神,警觉得像一只猫,跟人们印象中熟肉家禽商的传统形象相去甚远。安托万经常碰见他,总觉得他长得怪吓人的。科瓦尔斯基先生在马尔蒙买下了一家熟肉店。来这里两年后,他的妻子就过世了,于是他只好雇了两个店员帮他一起打理店铺。库尔坦夫人整日嘟嘟囔囔道:“他从来不同意招新员工,总说我们人手已经足够了。”他赶着马尔蒙的市集,每周四的时候,还会去邻近的几个村子叫卖,一直卖到博瓦尔镇。孩子们经常取笑科瓦尔斯基先生消瘦的脸庞,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他弗兰肯斯坦。

这天早上,库尔坦夫人跟往常一样,搭上第一班去马尔蒙的车。安托万早就醒了,听到了她小心翼翼关门的声音。他从床上爬起来,从房间的窗户望出去,看到了德梅特先生家的院子。在一个他看不到的角落里,躺着一个装石灰的袋子……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倒不是真的因为狗的死亡让他如此伤心,只是这件事与这段时间以来的孤独感痛苦地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深深的失望和沮丧。

母亲总是要到晌午时分才回来。厨房里挂着一个大大的写字板,她把安托万今天该干的差事都写在了上面。总是会有一些家务活在等着他,要去哪里取个东西,去小超市买点什么,或者是一些没完没了的建议,比如整理好你的房间,冰箱里有火腿,至少吃一个酸奶或一个水果,等等。

库尔坦夫人是一个什么事都要做好万全准备的人,可是她总能轻松地给安托万找出一些差事来。父亲寄来的包裹被藏在了壁橱里,那样子看大小应该刚好能装下一个ps游戏机。安托万已经觊觎了一个多星期了,但是现在却完全没了心思。尤利西斯突如其来的惨死像一个梦魇一般缠上了他。他开始干起活来。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他没跟任何人说话,在面包店的时候,人家问他什么,他都用点头摇头来作答,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中午刚过,他心里只有一个急切的愿望,就是去圣犹士坦树林里躲起来。

他把没吃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扔在了路边。经过德梅特家门口时,为了强迫自己不去看院子角落里堆着的垃圾袋,他加快了脚步,心脏几乎都要跳了出来。与院子的近距离接触让他的痛苦更加明显了。于是他攥紧了拳头,开始跑起来,一直跑到小木屋才停下。等他喘过气,抬起头来,看见这座花了这么多时间才建好的避难所,突然间觉得它丑陋无比。那破破烂烂的遮雨布和油布,看起来就像个贫民窟……盛怒之下,他爬到树上,把所有东西都拆了,那些木块、木板都被扔得老远。等所有东西都拆完以后,他才气喘吁吁地爬下来,背靠着树,慢慢瘫软在地上。就这样静静地待了很久,他思考着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生活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

好想尤利西斯。

这时,雷米突然出现了。

安托万老远就看见了他的身影。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好像生怕踩到地上的蘑菇。终于,他走到了安托万跟前。安托万正抱头痛哭,身体随着哭泣在剧烈地抖动。他只好站在原地,两只手臂不知所措地晃动着。抬头往上看时,他才发现一切都被摧毁了。他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粗暴地打断了。

“为什么你爸要这样做!”安托万咆哮着,“啊?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他愤怒地站了起来。雷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呆呆地听着他的责备,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的家人只是跟他说,尤利西斯离家出走了,而且这件事在他们家也时有发生。

此刻的安托万心中充斥着一种无法释怀的不公,已经不再是正常的他了。尤利西斯的惨死给他带来的震惊转化为一股强烈的怨愤。在怒火的驱使下,他盲目地操起了一根从起降平台上拆下来的木棍,在雷米面前挥舞着,就好像雷米是一只狗,而他正是狗的主人。

雷米吓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安托万这副模样。

怒火使安托万失去了理智,他两手抡起木棍,挥向了这个孩子。这一棍子打在了雷米右边的太阳穴上,他立马倒地。安托万赶紧走过来,伸出手摇着他的肩膀。

雷米?

应该被打晕过去了。

安托万想拍拍他的脸颊把他弄醒,但是把他翻过来朝天躺着时,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眼神固定而又呆滞。

接着一个几乎确定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一闪而过:雷米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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