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审(2/2)
宫殿巍峨雄伟,朝堂之中站着的文武百官,有的是姜梨陌生的,有的是姜梨熟悉的。有的曾为枕边人,今朝为死仇,有的曾是陌路,眼下成血亲。
洪孝帝高高在上,看向周德昭,道:“周爱卿,开始吧。”
周德昭起身站出,恭敬称是。对身后人吩咐,不过片刻,身着囚衣的冯裕堂便被人带了上来。
“罪臣冯裕堂,在桐乡做县丞期间,以权谋私,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曾陷害前任县丞薛怀远入狱。其心可诛,已入卷书。”他看向冯裕堂,“冯裕堂,你可知罪”
和之前做桐乡县丞的冯裕堂比起来,现在的冯裕堂犹如丧家之犬。蓬头垢面不必说,他冷笑一声,道:“小民知罪,做县丞期间,的确以权谋私,不过陷害薛怀远一事,却是无稽之谈。当初薛怀远因贪污赈灾银两入狱,证据确凿,此事却与小民无关。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须有的罪名,小民却是不认的。”
“大胆!”周德昭怒喝:“金銮殿上,岂容尔巧言善辩!”
冯裕堂忙跪倒称不敢。
姜梨冷眼瞧着,心中了然。冯裕堂自知难逃一死,如今一口咬死全是自己的错,还能死的痛快些。要是供出了永宁公主,怕是不单是自己死的难过,他府上的姬妾子嗣,都要死个干净。
冯裕堂当然不是什么心怀大爱之人,宁愿舍弃小我成全大家,无非就是在冯裕堂看来,对永宁公主势力的恐惧比对皇帝的恐惧还要大,才让他宁愿做出这样的举动。
“周大人,”一边的成王悠然开口,“一切卷宗上都有记载。这冯裕堂的罪证不容辩驳,证据确凿。但关于薛怀远的罪过,却也是之前审过的。薛怀远贪污一案,银两皆在府中,还有账本,有证人作证,亦是人证物证俱在。不能因为冯裕堂有罪,便确认薛怀远无罪。凡事要讲究证据,当着皇上的面,你们总不能屈打成招,还请不要浪费时间了。”
这话当着洪孝帝的面儿说出来,可谓是十分不客气了。虽然廷议一事,臣子百家皆可发言。但成王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要偏颇冯裕堂。
旁的臣子不明白,只觉得这成王大约也是看热闹,或者是因为看不惯姜家,而此事提出薛家一案的又恰好是姜家的小姐,这才咄咄逼人。听在洪孝帝耳中,这话却是别有意味。
叶世杰呈上来的折子里,此案牵扯到了永宁,倘若成王没有今日的举动,洪孝帝还要怀疑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但成王如此,洪孝帝立刻就能断定,此事和永宁有关,绝不是假的。便是成王这态度,摆明了就是知晓此事内情。
但洪孝帝什么也没说,高深莫测的坐着,看着底下臣子的各自发言。
周德昭还没来得及说话,成王便将矛头转向了姜梨,看向姜梨皮笑肉不笑道:“此案由姜二小姐提出来,姜二小姐亲自走了一趟桐乡,看来是知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内情,知道旁人许多不知道的证据。既然要为薛怀远脱罪,烦请拿出证据来。”
“不错。”这一回,说话的竟是右相李仲南,李仲南拱手道:“姜二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有清明之志,带着桐乡百姓不远长途跋涉,来长安门鸣冤鼓,想来是有天大的冤屈。天大的冤屈,断不会如此简单。在场诸位都与陛下一般,愿意耳闻,还请速速道来。”
李家居然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姜元柏眉头一皱,姜梨纵然再如何胆大聪明,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朝廷又不比自家后院,说什么都不必顾忌,一句话说的不对,惹得帝王猜忌不说,也许还会得罪不少人。成王和右相分明就是看在姜梨年少无知,想要引得姜梨说话,落入他们的陷阱。姜元柏就要帮姜梨说话,但就在这时,姜梨反而开口了。而她开口说的话,却是令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愣住。
她道:“陛下,臣女长途跋涉,带桐乡百姓来长安门鸣冤鼓,是要状告恶官冯裕堂。还有……请陛下为前任桐乡薛怀远定罪!”
“定罪”洪孝帝一顿,问:“何为定罪”
“众所周知,桐乡县丞薛怀远贪污赈灾银两,证据确凿,是朝廷的蛀虫,陛下尚且崇尚清减,一个小小的桐乡县丞却能如此胆大包天,是对皇室的不敬。仅仅下狱斩首何足挂齿,臣女看来,当行千刀万剐之刑!”
叶世杰一愣,跪着的冯裕堂连低头都忘了,直直的看向姜梨。谁都知道,姜梨为了薛怀远奔走不停,便是站在薛怀远一边,可眼下竟然说薛怀远斩首都不够,还要千刀万剐,她是疯了吗还是一开始她就并非站在薛怀远一边的!
叶明煜也心中一惊,万万没料到姜梨会说这话。姜梨对薛怀远,一路上的照顾他都是亲眼看在眼里,那比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姜元柏都要亲近多了。此刻竟然说出这种话叶明煜险些怀疑眼前这个姜梨不是自己的外甥女,而是什么人易容而成的。
成王和洪孝帝也十分迷惑。前者是不解,后者是怀疑。
唯有沈玉容和姬蘅二人,神色和百官截然不同。
沈玉容神情异样,瞧着姜梨的目光带着深思,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姜梨似的。姬蘅却一点儿也没有为姜梨担心的意思,甚至也不意外,就像姜梨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只是眸中含着些许有趣。
“继续。”洪孝帝道。
姜梨伏身行礼,继续微微道来:“桐乡县丞薛怀远,官职虽小,却代表北燕朝廷的官员,由小见大,造成的影响却非同小可。薛怀远为官数十载,唯独去年被人查出贪墨,想来过去十多年,亦有贪污银两行径。这些银两去往何处,为何不见踪迹,卷宗上未曾记载,此中疑点众多。许是做贩卖军马之务,又有通敌叛国之嫌。不可不究而杀。”
“究。”洪孝帝动了动手指,“但证据都在卷宗里,仅此而已。”
姜梨再次伏身:“正因如此,臣女才会带着桐乡百姓前来进京。臣女请唤人证。”
“传人证。”洪孝帝大手一挥。
周德昭忙吩咐下人带人证上来。
很快,人证便被带了上来。带来的人证皆是桐乡的百姓,有代云、平安、莫文轩、张屠夫、春芳婶子等等。这些桐乡百姓亦是第一次进京,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皇帝。面对着文武百官,早已吓得面色苍白,两股战战,跪在地上几乎就要起不来了。
姜梨就道:“人证请说吧,关于县丞薛怀远贪墨一事。”
这些人证本就是受过薛怀远恩惠的百姓,此次进京就是为了给他们的县丞平反,如何会说薛怀远的不是。便一一将薛怀远过去的事情种种道来。薛怀远爱民如子,心地善良,清明公正,体恤下人。在桐乡上任的时候,兴修水利,教农民灌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短短数十载,便让桐乡从人人穿不起鞋发展到如今安居乐业的盛况。
这些不像是在数落薛怀远的罪证,反倒是像在赞扬他似的。李仲南和成王都皱起眉,意识到了事情正在往他们不愿意发展的方向走。
光凭证据,姜梨是不可能让薛怀远完全脱罪的。在廷议上,最后定夺的也是皇帝本人。但这样的廷议,民意的天平分明已经倒向了薛怀远这头,这些文武百官渐渐也开始同情薛怀远。
姜梨不为所动,没有随着百姓们的话为薛怀远喊冤,而是摇头道:“贪污之人,如何会这样尽心尽力为百姓做实事,这些人满口谎言,不必理会。”
一个一个人证被带了下去,新来的桐乡百姓又前来,没有一个说薛怀远不是的。
见势头不好,成王冷笑:“这桐乡县丞惯会作假,能贪污得如此银两,必不能小看。才会使这等小恩小惠来笼络人心,便是证据确凿,也有人为他说话。”
“成王殿下所言极是。”姜梨道:“只是这县丞贪污赈灾银两,应当不止一回。冯裕堂在任半年,已然贪污众多。半年前薛怀远下狱,家产籍没,臣女请御史大夫公布查抄所得薛家家产和冯家家产。让诸位都看一看,比起冯裕堂来,这薛怀远是如何的丑恶!”
冯裕堂一听,立刻抖如筛糠。
薛怀远是什么人,那贪墨本就是杜撰的。薛怀远自己的家产加起来也没几个,他上任半年,却已经将搜刮民脂民膏做到极致。这样一对比,自然能看出蹊跷!
果然,御史大夫来公布两家家产,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薛怀远的家产除了贪墨的银子外,几乎一无所有,比家徒四壁好不了多少。便是仅有的俸禄,还时常因为接济百姓没了。冯裕堂却不同,短短半年,比薛怀远十几年来的所有都还要多个几十倍。
众人都沉默了。
姜梨道:“诸位大人不觉得奇怪么,如薛怀远这般罪臣,十年来所作所为,竟比燕京城许多官员还要清廉。倘若别的贪污官员都能如薛怀远这般,咱们北燕,便也不愁不繁盛了。”
“巧言令色,”李仲南冷哼一声,“那他总是贪了!”
姜梨一笑:“传人证。”
这一次,传的人证却是薛怀远曾经的部下,彭笑,何君,古大古二他们。他们早已一腔热血,便是为了能在有生之年为薛怀远平反,终于等到了如今的时机。不等姜梨开口,立刻就跪下,细细诉说薛怀远这十多年来的艰辛。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薛怀远,因着数十年的相伴,因此他们的话,也格外让人感同身受,当说到薛怀远被人陷害入狱,而他们这些官差被冯裕堂的人丢到矿山狠心折磨的时候,七尺男儿,竟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都是血泪。
洪孝帝似有所动,成王暗叫不好,当机立断道:“不管如何,薛怀远贪墨一事是事实,也就如姜二小姐所说,让薛怀远行千刀万剐之刑。”不能让姜梨说下去了。
“慢。”洪孝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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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阿狸的正话反说历史上是有原型的,就是秦宰相李斯在郑国案上营救郑国所用的辩护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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