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典范(2/2)
此时主院里,虞老君已经由婢女扶着坐来了,正歪歪地靠在床上。虞文竣上次有消息还是虞清嘉独自赶路回兖州时带来的,自那之后,他再无只言片语。虞老君寻常总是不满虞文竣自作主张,可是等真的出事,她才是最担心的。她一生唯有两子,虞文竣是大房二房唯一的血脉,她平日里就是再骂,内心里也不敢让虞文竣出任何差池。
现在虞文竣终于送来消息,还说不日就要归府,虞老君精神一振,立刻挣扎着要坐起来。
侍女扶着虞老君起身,其中一人笑道:“果然大郎也念着老君呢,大郎必然是冥冥中感应到老君病了,心急如焚,这才赶巧在今天送信过来。”
虞文竣因为俞氏的事和虞老君闹得很僵,他这一走就是三年,期间连逢年过节也不写信回来,虞老君早就下不来台了。现在侍女这样说,虞老君蜡黄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另一个婢女见势不甘示弱,也笑着讨巧:“可不是么,老君病了许久,今日听到大郎的消息就立刻轻快许多,可见老君和大郎祖孙间心有灵犀。这是大郎对您的孝心呢!”
虞清雅跟着跪坐在虞老君床边,听到这里不屑地冷笑。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虞老君能坐起来哪里是因为虞文竣,分明是因为她方才加在水里的药。
虞文竣来信,虞老君心情大好,主院里阴云密布了好几天,难得有现在这样欢快的时候。婢女们都争相上前讨好虞老君,李氏这些侍疾的孙媳儿媳也全围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小心奉承着老君。
李氏等人正笑着,突然屋外的丫鬟掀起厚重的门帘,朝里面清脆地喊了一句:“六娘子来了。”
李氏的笑容顿时一僵。
虞清嘉进屋后,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内众人,然后就垂下眼眸,四平八稳地给虞老君请安。她的动作说不上多热忱亲昵,身周带着一股无形的疏离,可是礼仪却挑不出一点错来。
虞老君看到虞清嘉脸上的笑也淡下来,她冷淡地点头,虞清嘉起身后垂手站在一边,双眼看向地面。她这一套动作安静稳妥,在长辈面前不大声说话也不左右乱瞟,实在是循规蹈矩极了,可是虞老君看着,却总觉得不舒服。
虽说晚辈在长辈面前不可高声说笑,没有长辈询问不可主动搭话,但是礼仪规范是一回事,实际相处又是一回事。往常哪一个晚辈进来不是连连嘘寒问暖,或者故意撒娇买痴讨虞老君欢心,像虞清嘉这样进门后就冷冷淡淡站在一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的,实在是少数。或者说仅她一个。
虞老君看着眼前的少女,内心里不由生出一种复杂来。少女粉黛未施,衣服也是再朴素不过的素裙,通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美的让人惊叹。虞清嘉像俞氏,但是又比俞氏出落得更美。她继承了俞氏能歌善舞的天赋,同时身上又有虞文竣的出尘清贵,她集合了父母双亲的优点,年龄才仅仅十四就绽放出灼目的光芒来。
偏偏这样的人,有了上天偏爱的美貌,还被赋予了出众的天赋,虞老君这几日即便病着也听说了颍川王宴会上的事情。虞清嘉在预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弹奏自己所谱的曲子,艳惊四座,一曲成名。虞家这么多姑娘小姐,独独虞清嘉被人誉为“虞美人”。因她这个“虞美人”,虞家所有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虞老君对虞清嘉的感情非常复杂,虞清嘉是俞氏的女儿,俞氏是难得敢忤逆虞老君的人。因为俞氏,虞文竣多年来第一次和她争吵,又是因为俞氏,虞文竣放弃家族的一切,决然搬到青州。这在门阀统治的北朝,无异于公然和家族决裂。而虞文竣走后不回信不请安,完全当她这个祖母不存在,却唯独带走了虞清嘉。
如果虞清嘉相貌平平泯然众人也就罢了,偏偏她本人又出落得极为出色,即便虞老君心存偏见,也不得不承认虞清嘉才是虞家这一辈最拔尖的。这就很打脸了,因为这些微妙又复杂的纠葛,虞老君看到虞清嘉,实在很难生出喜爱亲近之情。
而虞清嘉的不热络更加印证了虞老君的猜测,相比之下,虞老君当然更愿意捧着听话识趣、唯有她可以依靠的虞清雅。
虞老君也冷漠又不耐烦地,问:“大郎给二房送信了”
“是。”
其实二房虞俨、俞氏去世,虞二媪不问外事,整个二房只剩下虞清嘉一个人,虞文竣说是给家里送信,可是谁都能看出来,他是专程写给虞清嘉的。
虞文竣给虞家其他人拢共写了一封,李氏也是虞文竣的妻子,虞文竣在信中提都没提,轮到虞清嘉这里,他倒专程送了一份信,偏心之意可见昭昭。
李氏自然也想到了,她眼睛中流露出自哀自怜,犹不死心地问:“大郎在信里说了什么他有没有什么话嘱咐家里人”
很明显这个“家里人”指的是她们大房的人,虞清嘉好容易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冷地说:“没有。”
李氏咬唇,眼睛中立刻弥漫上水意,拿起帕子低头啜泣。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虞清嘉内心里白了一眼,李氏这个人究竟懂不懂场合
虞老君也很难看,她沉下脸,说:“羁旅在外从来只有给长辈写信报平安的,还没有长者给晚辈写信的。二房没有长辈,这份信你收着不妥,拿来给我吧。”
虞清嘉眸光立刻变冷,语气疏离:“长者赐不敢辞,何况还是父亲的亲笔书信。我出门前已经将父亲的信焚香装裱,郑重放入信匣中,现在并没有带在身上。”
虞清嘉不配合的态度非常明确,虞老君乃是高了她四辈的老祖宗,什么时候不是长辈略微提一嘴,然后小辈忙不迭将东西送上来,现在虞清嘉说已经装订好,莫非虞老君还能专程过去取吗虞老君的表情也阴沉下来,脸拉得老长,黑压压的不说话。虞清雅跪在在床边,见此心中一动,她眼神在虞清嘉和老君之间转了一圈,突然笑道:“六妹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老君愿意替你保存信件乃是怜惜小辈,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六妹怎么还恃宠生娇了呢”
“六娘愚钝,比不上四姐七窍玲珑,日日侍奉在老君身边不说,这次老君病情好转,恐怕四姐功不可没。”
虞清雅本来笑着,听到这话笑容微僵。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奉承话,虞清雅已经从婢女口中听到许多次,但是为什么此刻被虞清嘉说出来,却总让虞清雅觉得她在嘲讽自己呢虞清雅想到自己和系统达成的交易,脸上表情扭曲,要不是知道不可能,虞清雅几乎以为虞清嘉知道什么,这是在一语双关地讥讽她。
虞清雅勉强笑了笑,暗笑自己杯弓蛇影,虞清嘉怎么可能知道系统的存在呢虞清雅继续说:“能侍奉老君是我的福气,只是可惜我笨手笨脚的,不及六妹伶俐,随便弹支曲子,都能让众人追捧。若是六妹留下伺候老君喝药,恐怕远比我这个蠢笨的有效果。”
虞清雅说完后抿嘴一笑,她看着虞清嘉,眼中闪着毒蛇一般的光:“六妹心灵手巧,连那么复杂的琴曲都能弹好,想必做其他更不在话下。老君病重正需要伶俐人,依我看让六妹来做,恐怕远比我们这些人得力的多。六妹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