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三千世界鸦杀尽(1/2)
西国的尽头被晚阳的轮廓填充着。
司命与陆嫁嫁悄然隐去,宁长久与赵襄儿回到三千世界看日落时,世界寂静得好似只有他们两人。
三千世界是被橘红色光盈满的泡沫。
他们飘浮其中,身体感受不到重量,像是水中徜徉的鲸类,优雅地起伏着。
赵襄儿披着长发,此刻,她换去了羲和的凰裙,穿上了那袭‘千褶香’。
这是她偏爱的衣裳。
名贵舞裙半露玉背,单薄地贴着肌肤,上身是细细绣着金花的白裳,雪白的缎带简约地束着纤细腰肢,其下是山茶花般层叠的裙摆,柔软的面料交错着铺开,将优雅与端庄融为一体。
这是当初赵襄儿手持苍鸾与宁长久比剑时的衣裳,彼时的她立在殿中,婉约提剑,好似盛装华服的绝代歌姬。
今日少女连绣鞋都未穿,只裹着极薄的冰丝长袜,她轻轻踩踏虚空,动作轻盈似歌姬撩动琴弦的指。
宁长久的白衣与之一同飘舞,他牵着她的柔软的手,看着少女的侧颜,总能出神良久。
两人的身影悠悠停下。
“这里就是三千世界的中心了。”
赵襄儿正对着巨大的落日,如此说。
世界在落日的映衬下宛若一个宏大的王国,他们身处其间,则显得无比渺小。
赵襄儿念头微动,一朵云飘了过来,他们一同坐在云上。
宁长久看着这个神秘而无垠的世界,问:“这是朱雀以权柄打造的世界么”
赵襄儿摇了摇头,道:“起初我也以为这是朱雀以权柄捏造的世界,但我现在愈发觉得,它就是我的。”
宁长久看着她,问:“这是襄儿的能力么”
赵襄儿道:“也许是能力的一部分吧。”
“一部分”
“嗯,最近与你相逢,接触,我想起了越来越多的事。”赵襄儿缓缓回忆了起来,“很多很多年前,你说我身体里孕育出了真正的力量,只是当时的我还未能掌握它。”
宁长久摇头道:“我记不清了。”
他的转世次数远超过赵襄儿,记忆的磨损要严重很多,纵使两人的相逢是一把钥匙,也未必可以打开所有锈迹斑斑的锁。
赵襄儿遗憾而愧疚道:“然而,直到我最后输给朱雀,似乎也没能觉醒真正的力量。”
宁长久笑道:“前世的襄儿可真柔弱呀。”
赵襄儿咬着牙,道:“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这里是三千世界,你说话可要当心点了。”
宁长久微笑道:“殿下,你继续说。”
赵襄儿轻轻嗯了一声,道:“总之,我感觉这份力量,与真正的空间权柄有关。”
“空间”
“嗯。”
空间的权柄有许多种,九婴猰貐也掌握着空间,但那种空间是绝对的空间,与赵襄儿所说的似乎不同。
她所认知到的空间,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与时间一同构筑的相对时空。
“你觉得神主的权柄是根据什么形成的”赵襄儿忽地问起此事。
宁长久与陆嫁嫁讨论过此事,他回答道:“我猜想是根据那位神主最强烈的渴望,譬如六耳猕猴的权柄是镜子,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弱小,要成为举父那般强大的神明,唯一的捷径只有复制,于是暗主赐予了它‘镜子’。”
赵襄儿颔首道:“我也有类似的想法,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权柄形成的主因。”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赵襄儿亦注视着他,“朱雀的权柄是‘世界’。”
宁长久神色微动,“她渴望世界”
世界……
宁长久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想要的是三千世界”
赵襄儿重新望向了夕阳,三千世界在夕阳中显得温和。
“当初我输给了朱雀,朱雀想得到我有关于‘三千世界’的能力,但出于种种原因,她无法篡夺。”赵襄儿说出了她的猜想:
“这些年,她似乎一直在渴望这份力量,所以她与师尊做了交易,让师尊以‘生命’权柄将我复生,又以九羽作为我的后天灵,她希望以朱雀幻境激发我的潜能,让我亲自觉醒三千世界之力,然后再让九羽将这份力量抢夺过去。”
宁长久微笑道:“但朱雀显然低估了这一世襄儿的力量。”
赵襄儿摇晃着腿儿,螓首轻动,道:“是师尊救了我,要不然走出朱雀幻境的,可能就是九羽,而不是我了。”
三千世界的风吹来,少女的千褶香在风中摇晃。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道:“没关系,襄儿只要神魂不灭,我总能找回你的。”
赵襄儿抿了抿唇,看着他,幽幽道:“你邀我来看夕阳,一直看我做什么”
宁长久道:“夕阳固然很美,可风景总是在对比之后失色的。”
赵襄儿雷厉风行地从身边抓起一团云,揉棉花般将其揉起,握在手中晃了晃,道:“再敢拿花言巧语哄我,我就将这个塞进你嘴巴里!”
“哪里是花言巧语。”宁长久无辜道。
“我才不相信你。”赵襄儿冷冷道:“先前在金乌神国,你怎么欺负我的我都二十岁了哎,你还打我……哼,和前世一样,真是一脉相承。”
宁长久惊讶道:“我前世就这样了吗”
赵襄儿手指作板栗状敲他的额头,道:“难道你对你的道德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吗”
宁长久道:“我记得我前世待襄儿很好的啊。”
赵襄儿已经开始揉起拳头了,她才不管好不好。
宁长久识趣地投降。
巨大的夕阳在远处缓缓沉落。
两人不自觉地追忆起了往事。
他们从老狐狸出世说起,说到皇城的日暮残阳,说到三年之约,孤舟上的鱼,梧桐上的鸟,一切都恍然还在昨日。
“其实,我记忆最深的是那天……我们从山顶看日出下来,赵国下起了大雨。”
“嗯,襄儿的朱雀纹身很美。”
“……我是说我们一起行侠仗义的事哎。”
“我也记得呀,你让我喊你姑姑。”宁长久说。
“……你怎么记忆点都这么奇怪呀!”赵襄儿挥舞着小拳头,凶巴巴地看着她。
宁长
久眸光悠悠,笑道:“我什么都记得啊,那天下着大雨,我抱着你在雨里跑,说要去找云的边缘,那是大雨下不到的地方,后来我们没有找到,便一起跑回了皇城。”
赵襄儿轻轻嗯了一声,那时她与宁长久躺在宫殿柔软的地毯上,浑身被雨水尽头,又涩又冷,心中却是暖的,也是那一刻,她决定要嫁给他。
“我们当时还签下了忤逆之约,说好要一起对抗命运。”赵襄儿回忆道。
“嗯,你那时候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裳。”
“……”赵襄儿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记性确实不错。”
宁长久骄傲道:“当然,我们当时还下棋了……”
赵襄儿用拳头堵住了他的话语。
千褶香裙外,云絮四散,赵襄儿将他摁在云上,分着腿坐在他的腰间,居高临下地威胁着他,宁长久在未婚妻的拳头下乖乖服软,不再提那些旧事。
远处,夕阳只剩下小半个圆弧了。
赵襄儿忽然捂住额头,眉尖细细蹙起。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觉得,过去也发生过类似的场景。
少年熟悉的声音隔着时空遥远飘来。
“羲和是最太阳神国乃至整个人间最名贵的器。”
“器我……是容器吗”
“当然不是,羲和是女相,相这一词本就有心胸宽广之意,羲和更当是包罗万象的。”
“嗯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是那所谓的三千世界吗我一点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呀。”
“它的存在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我能感受到……”
“……”赵襄儿揉着额头,呢喃道:“名贵之器”
宁长久起身,环住了她的腰肢,担忧道:“襄儿怎么了”
赵襄儿道:“没什么,总想起一些前尘往事而已。”
宁长久问:“襄儿是为此困扰么”
赵襄儿摇首,道:“没有的,嗯……只当是在看他人的故事吧。”
宁长久看着她,平静道:“嗯,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赵襄儿也看着他,他们靠得很近,鼻息相萦。
“太阳要落山了。”赵襄儿忽而轻声。
宁长久握着她柔软的手,五指相扣在一起,他轻轻开口:“一年前……”
赵襄儿却伸出了另一只手,以指抵住了他的唇,直截了当道:“愿珠联璧合”
宁长久微微一笑,将她另一只手也握在一起,微笑道:“永结同心。”
赵襄儿脸上的温柔之色却淡去了些,“永结同心”
宁长久告饶道:“襄儿明日再算旧账吧。”
“哼,反正你也跑不了。”赵襄儿暂时饶过,不追究婚书上‘永结同心’四字一事。
两人十指相扣,张开了手。
身下的云消失了。
三千世界里,他们就这样自由地下坠。
狂风随着高速下坠涌起,少年的衣裳与少女的裙摆一同翩然飞舞,皎洁美好。
他们的面颊几乎相贴,长发也似揉在一起的海藻。
他们从世界中心坠下,落到花草间,然后坠入花的世界,花的世界里别有洞天,亦是无垠而完整的,他们便又坠入沙尘的世界里。
十指相扣的两人时而翻转着,赵襄儿执意要在上面,宁长久拗不过她,便平静地仰面朝天,看着近在眼前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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