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助跑(2/2)
“依我看,”寒川悠闲地靠着椅背,架起腿来,“望月是最有力的候选人,能与他抗衡的则是乃木坂。”
“是吗?”神田一脸惊异。
“是啊。你要知道,像这种评选,往往不是采取加分法,而是采取减分法,换句话说,不是看作品有多少值得加分的优点,而是看有多少需要扣分的缺点。望月这次的作品,似乎很少有人指摘缺点,而乃木坂至少有鞠野老师赏识,鞠野老师一定会千方百计推荐她的。”
“听老师这样说,形势不妙啊。”神田苦笑,“关键是老师的作品怎样?”
“我大概没希望。”寒川笑着摇头,“我已经入围过好几次,奖项的评选是怎么回事,基本上心里也有数了,所以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也是入围者,客观分析起形势来。这也算是习惯成自然了吧。”
“哪里的话,我们之所以聚到这里,就是因为相信老师一定会获奖。”
“好啦,好啦,总之,我今天过来也没抱奢望,就当是开个落选的慰问会而已。大家放轻松,放轻松。”寒川一口气喝下半杯啤酒。
他说相信我一定会获奖。寒川反复回味着神田的话。这是他的真心话吗?他不像个信口开河的人,和谁说话都很慎重。那么他对我说相信我会获奖,莫非有什么根据?我……我……有获奖希望吗?
“唉,真盼着这件事早点完。”寒川叹了口气,“我自己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吃不消周围人的念叨。实际上我稀里糊涂差点忘了今天就是评审会,还是太太提醒我才想起来。交稿期限快到了,很多麻烦事。”
“是啊,确实是这样。”广冈连连点头。
说什么自己没希望!广冈给寒川的杯子倒上啤酒,心想,明明想得奖想得要命。老老实实说想得奖不就得了,装哪门子腔呀。不过也好,既然摆出这种姿态,今天就算落选,也不会唠叨个没完了。即便我说先走一步,也不会硬留住我不放了吧。总之,结果一公布,我就得马上采取下一步行动。最有希望的候选人大概还数望月,他现在正在银座的酒店等消息,我得尽量赶上记者招待会才行。
门忽然被用力推开,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朝门望去,进来的是扁桃社的驹井。“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是你啊。”广冈声音里透着不耐,“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协会秘书处有电话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驹井点头哈腰地道歉,在椅子上坐下,“结果还没公布吗?”
“还没有,不过我看快了。”神田再次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六点了。”
“那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广冈说,“一般都是将近七点时公布,如果争执不下,也有可能拖到八点。”
“没错。应该来得及上nhk的新闻吧?”
“不一定,以往也有过拖得太晚,来不及上新闻的情况。”
“算了,这个无关紧要。”寒川爽朗地说,“别操心奖项的事了,来吃点饭,喝点酒,轻松一下吧。”
编辑们齐声称是,动起筷子。
现在评委们正在争论些什么呢?寒川边吃边想。吃的什么他浑然不觉,啤酒也丝毫没喝出味道。一旦发生争议,评委的意见很可能会分成两派,那么就有两部作品同时获奖的可能性。如此一来,我岂不是也意外有望?说不定会由望月和我,或者乃木坂和我共同获奖,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文学奖本来就出人意料。寒川自觉心跳越来越快,掌心也骤然渗出汗水。就是,如果真是我得奖也不意外。评委心思变化无常,谁知道他们会忽然怎么说。倘若情况如我所料,我就是幸福的获奖者了,明天的报纸上也会登出我的大名。
“不知老师对自己有多少信心?”驹井问。
“信心?”
“获奖的信心啊。老师觉得有几成胜算?”
“这和之前的问题一样,没有多大意义。我就是再有信心,也派不上任何用场吧?所以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坦白说,获奖与否都不重要,因为我并不是为了获奖而写小说。”
“没错没错。”神田重重点头,“老师的作品首先考虑的是令读者获得乐趣,这一点读者是最明白的。”
“确实,常有读者寄来慕名信这样表示。”
“那,老师真的对今天的评审兴趣不大吗?”驹井问。
“还好吧。当然,如果得了奖,我也会欣然接受。”说完,寒川大笑。
无关痛痒。驹井忖道。这位获奖也好,落选也好,都跟我毫不相干,奖金又不会分我一毛钱。我只是不得不帮忙张罗今晚聚会的续摊,还有其他种种麻烦事罢了。今晚不管闹到多晚恐怕都得奉陪,真腻味。要我说啊,他落选了才好呢。
“我这一周一直向神龛拜祝,祈祷老师一定要获奖。”驹井握起拳头,热情洋溢地说道。
“拜神龛说起来是老一辈的作风了,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这样。”寒川笑道。
想得奖。作家内心暗暗念叨。无论如何都想得奖!一旦得奖,小说的销路就完全不同了。书店里会摆满我的书,寒川心五郎一跃成为重量级人物,信用卡也能轻松申请到,电视台说不定也会请我做节目。听到寒川心五郎这个名字,别人也不会再傻笑着说“哎呀,抱歉,没听说过”,也能争口气给那些认定我是滞销作家的亲戚看看了。想得奖!这已经是第五次入围了,总该轮到我得奖了吧。说什么都想得奖!一定要得奖!
“其他人肯定在忐忑不安地等着消息。”寒川取出香烟,不慌不忙地衔上一根。
鹤桥马上用打火机替他点燃。
“您是指望月吗?”
“对,还有乃木坂。她应该也觉得自己这次有望获奖。”
“是吗?可乃木坂说过,这次该是寒川老师得奖了。”
“那只是社交辞令罢了。她知道你是我的责任编辑,才会那样客气一番。”
当真?乃木坂当真这样说过?会说这种话,想必有某种理由吧?莫非她从谁那里得到消息说形势对我有利?哎,到底是怎么回事?作家夹着香烟的手指禁不住颤抖起来。
当然是社交辞令了。鹤桥在心里嗤笑。
“我看未必,乃木坂老师还说看了您的作品很受感动。”
“哦?那想来是恭维话。”寒川急急吸了口烟。
乃木坂倒也挺讨人喜欢的。不对,搞不好是她认为自己的作品更胜一筹,才会这么逍遥地说客气话。没错,一定是这样。有什么了不起,那个狂妄的小丫头!
我没去乃木坂那里,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鹤桥很在意这件事。总编应该会替我委婉地解释吧,比如“鹤桥很想和乃木坂老师一起等待结果,但不能不去寒川老师那里”什么的。要不然乃木坂获奖时,我岂不是不好意思赶去见面。啊,可恶!就不能早点决定吗,反正不是乃木坂就是望月。待在这种地方,没劲透了。
门开了,身穿黑衣的店员探头进来。
“请问神田先生在吗?”
“我就是。”神田稍扬起手。
“有您的电话。”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神田离开后,众人依然沉默不语。最后还是作家打破了沉默。
“啊哈哈哈哈。”他大笑,“看来我猜得不错,这次又是个安慰奖。要是真的获奖了,应该是找本人听电话。”
“我看也不一定。”广冈说得这一句,后面就接不下去了。的确如此。他想。我从没见过通知获奖的电话不打给作家本人,却打给编辑的情况,这下他确定落选了。
“没什么,”寒川用异样热切的声音说,“不管怎样,今天要好好喝一场,难得都聚在一起。鹤桥君,来喝一杯!”
“啊,谢谢。”见作家伸过啤酒瓶给自己倒酒,鹤桥连忙拿起杯子去接。
他果然没指望了呀,那获奖的是谁?要是望月倒不必着忙,要是乃木坂,非得设法赶过去不可。鹤桥心不在焉地喝着寒川给他倒上的啤酒。
“那么,获奖的是谁呢?”寒川说,“是望月,还是乃木坂?我们来赌一把吧。”作家脸上禁不住直抽筋,僵硬地堆出奇妙的笑容。
可恶!可恶!可恶!我又落选了吗?为什么获奖的不是我?我哪里不够资格了?我啊,我啊,可是在这行打拼了三十年了,照理说总比那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写得有深度。为什么这一点总是得不到认同?评委根本不了解我的水准。
“不要紧,就算这次不行,下次一定稳稳到手。”广冈说,“就用给我们社写的小说来竞争奖项吧,下回绝对没问题。”
“哎呀,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并不热盼着获奖。”
“您别这么说嘛。”
问题在于落选的原因,广冈搓着手思索。连续五次落选,说明寒川的作品可能根本不入现今评委的法眼。倘若如此,就需要重新考量了。不管他再努力几次,也只能落得同样结局。望月和乃木坂不知是谁获奖,即便落选的那位,与眼前这位落选作家相比,今后获奖的可能性也高得多,我应该先去烧烧冷灶才是上策。
“失陪一下。”驹井起身离席。他是去上洗手间,但同时也另有目的。
受不了,在里面都喘不过气了。从房间出来,他用力做了次深呼吸。简直就像在灵前守夜。寒川老师表面还在逞强,其实一看就知道他的沮丧劲儿。这么郁闷的地方要早点离开才是,找个什么理由溜掉呢?不过,听说他落选,倒是松了口气。
洗手间旁边有部电话,神田正站在那里接听。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作家觉得这时必须努力表现开朗,但还是忍不住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总是我落选?我那部作品为什么得不到应有的评价?他的额上开始淌下黏热的汗珠。
我明白了。是那些评委忌妒我的才能。对,一定是这样。他们满怀危机感,唯恐我的名字和作品一旦广为流传,就会抢走他们的读者。他们害怕寒川心五郎,一心只顾着害怕了。这些人心胸何等狭窄啊!真是一帮卑鄙小人。他们就是靠这一手保住自己地位的。可恶可恶可恶!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他感到头脑发热,手脚却出奇地冰冷。
获奖的是谁啊,快点跟我说了吧!鹤桥坐不住了,恨不得马上起身离去。是乃木坂吗?如果是她,我得火速赶去道贺。
这位大叔恐怕已经不中用了。广冈望着作家红得异样的面孔想到。回顾过去,他第一次入围的作品是写得最好的,之后作品的水准便慢慢下滑了。这次他的小说能入围,多半也是托了出版商正好是奖项赞助单位灸英社的福。他也有把岁数了,只怕指望不大。
门咣的一声开了,驹井冲了进来。
“老师、老师、老师!”驹井一把抱住寒川。
“怎么了?”
“恭喜老师!恭喜!”
“恭喜?难道是……”
“对,您获奖了,恭喜!”
“咦!”寒川双眼圆睁。
“消息确定吗?”广冈问。
“确定,神田边听电话边比了个胜利手势。”
“啊!”广冈和鹤桥同时大吼。
“祝贺老师!”鹤桥一把抓住寒川的右手。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我就说我相信老师!”广冈紧紧握住寒川的左手。
“我……获奖了……”作家站起身。
获奖了!终于获奖了!这不是梦!我获奖了!苦节三十年,终于……终于……终于……我……我……我……获奖了……获奖了……获奖了!
“呀,老师!”
“寒川老师!”
“怎么办?”
“振作一点!”
“糟了!”
“哇——”
“脉搏、脉搏、脉搏——”
哎呀,太好了!接完电话,神田准备返回房间。补录合格实在幸运。这下总算不用复读了,老婆的歇斯底里应该也会好转一点。亏她竟然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哦,想起来了,是我出门前留了便条。
他在房间前停下脚步。里面人声嘈杂,似乎慌乱得厉害,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正要推开房门,背后有人问:“您是神田先生吧?”
神田回过头,只见一个黑衣店员站在身后。
“我是。”神田说。
“有您的电话,是新日本小说家协会打来的。”
终于来了!他转过身,再度迈向电话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