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1(1/2)
松寿司的小松正坐在玄关口聊天。白色的工作服上绣着竹子的图案。明明是松寿司,干吗绣竹子呢?我差点笑出来。虽然他头发现在剃得短短的,像个职人[19]样,看起来老了不少,但实际上只比我大一岁而已。
[19] 传统上,日本称某些做手艺活的师父为职人,他们通常是师徒制的。而职人的标准发型就是平头,那代表着对自己工作的专心不二。
“不行不行,他已经老年痴呆了,根本记不住客人点了什么。上次还重复捏了好几个金枪鱼腹寿司给同一个客人呢。”
小松继承了他父亲的店后已经独当一面,现在甚至还雇用了一个年轻的学徒。
“那听起来很不错啊,下次大家一起去店里吧。”
姐姐说完转头对着坐在楼梯口的我窃笑。
“请高抬贵手啊,这样我们店会被吃垮的。真是的,千波姐的玩笑还真是不留情……”
在当地的学校,小松是小姐姐一届的学弟。这种辈分关系是不会随着岁月而磨灭的。
外头的温度已经接近盛夏了吧。小松畅饮着我们端给他的麦茶,杯中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那国字脸的父亲是个脾气温和、手艺精湛的职人,在商店街有着不可小觑的地位。记得每当庆典的时候,他就会穿着法被[20]坐在商店街自治会帐篷的最里面,大家都会去跟他致意。我母亲坚持认为,到了眼前这位第二代,寿司的味道就变差了。
[20] 日本传统服饰,通常像外套般披在衣服外,长度及膝或及腰,袖子非常宽,胸口敞开,或用两根绳子绑起来,构造类似道教的法衣。
“问题出在媳妇啦,他们家……”
虽在背地里这样说长道短的,但她也绝对不会说要换一家寿司店订外卖。总之先嫌他个两句,是我母亲长年以来根深蒂固的作风。
“令尊今年多大了?”
“呃……”小松稍想了一下,说道,“七十二吧。”
“哟,那不正好跟我们家老爷子一样?”
姐姐惊讶地指了指诊室。
“是吗?老师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啊,真是老当益壮。”
“那个叫老当益壮吗?”
姐姐无奈地摇摇头。
“老师算是退休隐居了吧,真是令人羡慕啊。”
“他本人是想要继续看诊啦,不过眼睛不行了。好像是叫什么……白内障吧?”
记得三年前我也在电话中听母亲说过一样的话。
“不是啦,是青光眼。”
姐姐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反正我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别,也没太大的兴趣知道。
“不过这附近也盖大医院了,算是急流勇退吧。”
“没伤到他的自尊就好。”
我用下巴指了一下诊室说。
“寿司来啦。”
从厨房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好——”
在庭院里的阿睦和纱月回答。然后母亲手拿着钞票,走出来坐在姐姐旁边,将钱递给小松。
“给,两万円。”
小松站起来往自己的腰包里探。
“那么找您三千……两百‘万’[21]円。”
[21] 日本某些店铺在找零时习惯加一个“万”字以示尊敬和幽默。
“不能算便宜一点吗?叫了那么多呢。”
“饶了我吧,海胆已经是瞒着我老婆偷偷优惠的了。”
原来姐姐虽然说过“不用麻烦了”,但还是让母亲打电话去让他们给“上”里额外附上了原本没有的海胆。
纱月和阿睦争先恐后地跑来,抱起放在玄关地板的寿司盒。
“你叫纱月对不对?长那么大了啊。”
小松看着她的脸说。
“我暑假长高了一点五公分。”
纱月露出白色的牙齿。抱着寿司桶的阿睦也回头。
“我不练剑道了。”
他无奈地说完后跑向了起居室。
“又没人问你!”
姐姐对着离去的背影说道。大家都被这句话逗笑了。
“那么……”
小松边笑边站起来,喝掉杯里剩下的麦茶。
“对了,差点忘了。”
小松从屁股口袋拿出一包对折的奠仪袋,扯平袋上的折痕交给母亲。
“这个……说是叫我一定要拿给您的……”
小松用跟刚才截然不同的礼貌语气说。
“哎哟,不用那么客气的,”母亲诚惶诚恐地说,“我们现在也都不给他念经了。”
“不,是我家那口子啦,她在初中时是纯平的学妹,好像情人节还送过他巧克力……”小松露出既烦恼又不满的怪表情。
“是这样啊?那就感激不尽了……”
母亲深深地鞠了躬,将奠仪袋放在胸前。
“喂,下次带了这种东西来就早说啊,害我们刚刚还叫你算便宜一点,你竟然在那之后才拿出来。”
姐姐打破了肃穆的气氛。
“抱歉抱歉,我也是老糊涂了。”
“拿奠仪来还要挨骂,你还真难做人。”
我在姐姐背后揶揄了小松一下。
就是说嘛。小松也露出这样的表情。
“进来上个香再走吧?”
母亲一边指着起居室一边起身说。
“不了不了,况且我穿这个样子。我得赶回去了,免得老爸又做出什么事。”
小松拉起腰包的拉链,鞠躬说了声“铭谢惠顾”后走了。从我们家玄关到外面的马路上铺有石踏板,木屐踏在那上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蝉鸣声中。
“完全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姐姐说,“以前很坏的呢。”
据说小松高中毕业后曾经堕落过一阵子。
“你们家三个小孩都长得很正直。像我们家店名就叫‘松’了,所以连儿子都长得歪歪扭扭的吧。”
记得以前他爸爸来送外卖时,也曾坐在这个玄关口,如此抱怨过。
“人生啊,真是难捉摸……”
母亲可能是跟我想起了一样的事情,看着奠仪袋若有所思地说。
“吃饱了。”
把留到最后的厚蛋烧丢进嘴里后,纱月迅速地站了起来。
“不吃寿司了吗?”
姐姐对着她的背影问。纱月嘴里含混地回答了些什么,跑向走廊。盒里还剩下大概三分之一的寿司。浴室里传来了一些声响,然后她抱着西瓜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哟,纱月,小心点儿。”
在厨房泡茶的母亲担心地说。纱月绕过父亲的座位,径直走向檐廊。不知是不是西瓜上的水珠滴到地板上了,父亲的脸沉了一下。他一边喝着由香里为他倒的啤酒,一边无聊地翻阅着信夫拿来的新车目录。
“啊,你耍赖。”
看到纱月的身影,阿睦赶紧放下筷子站了起来。他们两个穿着摆在檐廊上的大人拖鞋下到庭院里。
“不切没关系吗?”
母亲用托盘端着茶杯从厨房走回来时问姐姐。
“他们想用敲的啦。”
姐姐一边无奈地说,一边吃着纱月吃剩的寿司。看来两个小孩想要玩敲西瓜 [22]。
[22] 敲西瓜。日本的小孩在夏天常玩的游戏。小孩蒙着眼,手拿棍子,比赛谁先可以把西瓜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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