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 1(2/2)
两人喝了一晚上红酒,发现彼此性情相投。克莱门扎口若悬河,维托·柯里昂擅长聆听。他们成了点头之交。
几天后,克莱门扎问维托·柯里昂的妻子,她的客厅地板要不要铺块上等地毯。他领着维托去搬地毯。
克莱门扎领着维托来到一幢公寓楼,大理石露台,有两根大理石廊柱。他用钥匙开门,走进一套奢华的公寓。克莱门扎哼了一声,说:“到房间那头去,帮我把地毯卷起来。”
这是一块厚实的红色羊毛地毯。克莱门扎如此慷慨,维托·柯里昂为之震惊。两人卷起地毯,克莱门扎抬起一头,维托抬起另一头。两人抬着地毯,走向大门。
就在这时,公寓楼的门铃响了。克莱门扎丢下地毯,跑向窗口。他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瞅了一眼,马上从衣服里面拔出手枪。直到此刻,震惊的维托·柯里昂才醒悟过来,他们这是在某个陌生人家里偷地毯。
门铃又响了第二遍。维托走到克莱门扎身旁,看清外面的情况。门口站着一名制服警察。他们看着警察第三次按门铃,然后耸耸肩,走下大理石台阶,顺着马路走远了。
克莱门扎满意地咕哝一声,说:“来,我们走。”他抬起他那头地毯,维托抬起另一头。警察刚拐弯,他们就挪出沉重的橡木大门,抬着地毯走上马路。三十分钟后,他们按维托·柯里昂公寓客厅的尺寸剪裁地毯,剩下的足够装饰卧室。克莱门扎是个熟练工,从不合身的宽大上衣口袋里(那会儿他还不太胖,但已经喜欢穿松松垮垮的衣服了)掏出剪裁地毯所需的全部工具。
时间一天天过去,局势却不好转。柯里昂一家又不能吃漂亮的地毯。唉,找不到工作,老婆孩子只能挨饿。维托接受了朋友占科给他的几包食物,一边思考出路。最后还是克莱门扎和忒西奥找上了他,忒西奥是附近的另一个勇悍小子。克莱门扎和忒西奥觉得他不错,喜欢他的做派,也知道他走投无路。他们拉他入伙,这个帮派专门抢劫运输丝绸服装的卡车,卡车在三十一街的工厂装货,没有危险,司机是懂事的普通工人,见到枪口就像天使似的跳上人行道,劫匪开走卡车,到朋友的仓库卸货。有些商品卖给意大利批发商,有些则在意大利社区挨门挨户兜售,这些社区包括布朗克斯的亚瑟大道、曼哈顿的桑树街和切尔西区,住的都是等便宜货的意大利穷人,按照正价,那些人家的女儿一辈子也买不起这么精致的服装。克莱门扎和忒西奥请维托开车,因为他们知道阿班丹多杂货店的送货卡车就是他当司机的。1919年,技术熟练的汽车驾驶员还很稀奇。
维托·柯里昂知道不该这么做,却接受了他们的邀请。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敲定他这次出马的份额至少是一千块。不过,这两位毛头同伴让他觉得太冒失,全盘计划不够周详,赃物分配过于随便。就他而言,整套手法都失之轻率。但他觉得这两个人不错,靠得住。彼得·克莱门扎已是虎背熊腰,赢得了他一定的信任,瘦削阴沉的忒西奥赢得的则是信心。
这个活儿本身倒是轻而易举。两名同伙亮出手枪,逼着丝绸卡车的司机下车,维托·柯里昂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克莱门扎和忒西奥的冷静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没有头脑发热,反而和司机有说有笑,说他只要乖乖的,他们就送他老婆几身衣裳。维托觉得自己兜售衣服有点傻气,于是把分得的赃物卖给销赃人,只拿到七百块。不过七百块在1919年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
第二天,米色套装、白色软呢帽的法努奇在街上拦住维托·柯里昂。法努奇面相凶恶,毫不掩饰下巴底下从左耳到右耳的半环形白色伤疤。他有两道浓密的黑眉毛,五官粗鄙,笑起来却不知怎的挺和气。
他带着浓重的西西里口音说:“哎呀,年轻人,据说你们发财啦。你和你的两个朋友,不觉得对我有点太吝啬吗?这附近毕竟归我管,总得让我湿湿嘴嘛。”他说了句西西里黑手党的黑话,意思是要求分赃。
维托·柯里昂按照他的习惯没有回答。他当然明白暗示的意思,只是在等待对方明确提出要求。
法努奇对他笑笑,露出金牙,绞索般的伤疤贴着面颊伸展。他用手帕擦擦脸,解开上衣的纽扣,像是要凉快一下,其实是为了亮出插在宽松舒适长裤腰间的手枪。他叹了口气,说:“给我五百块,我就忘了这次侮辱。年轻人毕竟不知道我这样的人应该得到什么尊敬。”
维托·柯里昂对他笑笑,尽管他还是个手上没沾过血的年轻人,但笑容里的刺骨寒意仍旧让法努奇愣了几秒钟,这才说下去,“否则警察就会来找你,你的老婆和孩子会蒙羞,失去依靠。当然了,要是我的情报不准确,弄错了你的收益,嘴也可以少沾点水。但不能少于三百块。还有,别想蒙我。”
维托·柯里昂终于开口。他的语气通情达理,毫无怒气,谦恭有礼,年轻人对法努奇这种有地位的长者就该这么说话。他轻声说:“我那份在我的两个朋友手里。我得跟他们说说。”
法努奇放心了。“记得转告你的两位朋友,我指望他们也能同样让我湿湿嘴。别害怕,尽管去说,”他宽慰道,“克莱门扎和我很熟,他明白事理。你跟着他好好混。他在这些事情上比较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