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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谷神(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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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飞卿蹈空凌虚,脸上血色也无,方才他情急之下,将身上纸蝶一只不剩尽数放出,谁知竟被此人一招破去,以左飞卿之孤傲,也不由神为之夺,魂为之惊。

狄希长笑一声,抚掌道:“岛王神功,谁人能敌?”

那宽袍人正是谷神通,闻言笑而不语。狄希又道:“岛王怎么来的?”谷神通淡然道:“远远瞧见你二人登山,心有所动,便来瞧瞧。”

左飞卿闻言更惊,谷神通先见而后登,却能后发先至,抢先赶到峰顶,方才自己二人同时向他出手,又被他轻易化解。一念及此,不觉背生冷汗,转身便要下山。

身形方动,右腕蓦地一紧,耳听谷神通笑道:“既要下山,不妨同行。”

左飞卿自负身法迅捷飘忽,当世无双,不料谷神通浑如鬼魅,瞬息近身,竟然毫无所觉。情急间,左飞卿左掌飘飘,翩然拍出,白发亦是屈直无方,刺向谷神通面门。谷神通口中笑道:“何苦如此?”掌袖齐飞,化解左飞卿三十余掌,拂开白发九轮缠绕,左手却始终紧握左飞卿右腕,决不松开。

左飞卿将白发化为武器,“白发三千羽”无法施展,霎时间,两人如陨石星坠,向下疾落。左飞卿掌法、腿法、白发,手段用尽,均被谷神通轻描淡写,一一化解,有生以来,左飞卿第一遭生出技穷之感,眼看山壁松石如箭后射,下方大地越逼越近,一眨眼,距离峰底不足百丈,一片惊呼声从山下传来,其中似有仙碧的叫喊声。左飞卿低头望去,一点红影奔驰如电,向着这方掠来。

“她心里终究是还有我的。”霎时间,左飞卿心头一酸,似喜还悲。他心性一贯淡泊,此刻不知怎的,心中水镜也似,有生以来的种种悲欢离愁有如梦幻虚影,如电而逝,一时间倍添伤感,抬眼仰望,天穹如一整块苍青色的玻璃,明镜皎洁,浮光微动,白云如细羽缀成,静荡荡流过天际。静听流风,卧看闲云,本是他生平极爱,然而此时此刻,望见风云,却不由悲起来。

忽听谷神通轻轻一笑,说道:“你想于我同归于尽?”左飞卿心头咯噔一下,未及转念,便觉一丝暖流由谷神通掌心透入经脉,左飞卿运功抵挡,不料“周流风劲”遇上那股暖流,竟如冰雪向火,尽被化去。霎时间,那暖流疾行如箭,嗖地钻入左飞卿丹田,就如一点火星落入干柴堆里,砰的一下,左飞卿丹田处腾起一股热气,所练风劲受了激发,不由自主循着经脉冲上顶门。左飞卿头皮一震,满头白发自行张开,将谷、左两人双双承住。

左飞卿本已存有死志,要和谷神通同归于尽,为西城除去这个绝世强敌。谁料谷神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非但看穿了他的心意,更洞悉其真气运行,以绝顶神通,将一股真气打入左飞卿体内,反客为主,强行驱使“周流风劲”,让左飞卿不由自主使出“白发三千羽”。

荡荡悠悠,两人并肩携手,飘然坠下,不似仇敌,倒似一对挚友。仙碧先前从下方瞧见左飞卿神情,心中不安,隐约猜到他的心意,情急间赶将过来,望见如此情形,微觉错愕,方欲上前,忽听谷神通大笑一声,撒开左飞卿的手腕,朗声道:“梦尘公有子如此,理当含笑九泉。”

左飞卿一愣,道:足下见过家父?谷神同点了点头,叹道:我年少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令尊风采清绝,令人倾倒。当年他本有心化解东岛西城的恩怨,亲来东岛,与家伯父深谈,原本已经成功,不料返回西城,便为万归葬所算,含恨仙逝。

左飞卿听了,回想前事,不觉默然。原来西城东岛百年争斗,伤亡惨重,双方有识之士渐渐感觉,冤冤相报,永无了时,渐渐有了主和一派。左飞卿之父左梦尘即是主和派中最为积极者,被选为城主之后,便向东岛休战示好。恰逢谷神通伯父谷元阳登上岛王之位,亦主和谈,得知左梦尘的心意后,邀请其往东岛一晤。

当时西城中,战、和两派尚有争议。左梦尘力排众议,前往东岛,与谷远阳一见如故,长谈一夜,决意终结百年来仇杀,并且换剑结盟。左梦尘将梁思禽留下的一口白玉剑增与谷远阳,谷远阳则以镇岛之宝——“镜天”花镜元所留的“太阿古剑”相赠。东岛众人眼见双方百年恩怨终得善果,大都如释重负,欢欣鼓舞,以百条大船倾岛而出,浩浩荡荡,将左梦尘送归中土。

左梦尘多年心愿得偿,喜乐无极,携和议返回西城,谁料就在他一去一回的功夫,西城之中已生巨变,万归藏妙参天道,神功大成,趁机联合主战的水火泽三部,软硬兼施,逐一压服地、风、雷、山四部。左梦尘还在途中,西城便已易主。然而左梦尘还蒙在鼓里,返回西城,立时大会八部,宣布和议。

就在大会之上,万归藏忽然发难,大斥左梦尘背祖忘宗,出卖西城。左梦尘起初甚是错愕,故意不理万归藏,只是询问其他七部,不料要么反对,要么沉默,竟无一人赞同议和。左梦尘方知大势已去,心中却又不甘,立意斩蛇斩头,先用武力制服头脑,其他胁从之辈便容易对付。左梦尘本也是风部不世出的奇才,罕逢敌手。但千算万算,算不到万归藏竟然参透“周流六虚功”,与之交手不啻于以卵击石,五招不到,便被当场毙命。“周流六虚功”重现西城,威慑八部,场上再无一人胆敢出头,共推万归藏接替城主之位。

左梦尘死后,左飞卿的母亲叔伯,乃至两位兄长,均被万归藏借故铲除;左飞卿一则年幼,二则地母温黛怜悯,苦求万归藏,保全了他的性命。左飞卿亲眷尽丧,孤苦无依,又是温黛将他收留养大。左飞卿当日亲眼目睹父亲惨死,心志受了极大冲击,从此落落寡欢,不爱言语,除了仙碧、虞照,再无朋友,但他在武学上悟性极高,兼之报仇心切,苦练不已,万归藏死时,他的神通已然小成,随后返回风部,技压同门,成为风部之主。

这段往事刻骨铭心,不堪回首,左飞卿心潮起伏,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神通,你丢下我们不管么?”众人转眼望去,只见白湘瑶明艳娇媚,款款而来,左首是施妙妙,姿容如玉,银杉煜煜,通体若有淡淡光芒,右手则是谷萍儿,早换了一身淡墨衣裙,巧笑温柔,媚态天然。

仙碧见这三女如此并肩而来,掩映流丽,夺尽天下秀色,不由得暗暗赞了声好。

谷神通闻声,温文一下,歉然道:“有赢伯伯与明夷兄弟守护,我便不在,想也无甚关系。”

赢万城气色灰败,颤巍巍拄着拐杖,由明夷搀扶着,随在三女身旁,为那艳光映衬,尤显得老朽不堪,仿佛精神尽去,仅余一具躯壳,苦笑道:“岛王太抬举老朽了,我这把老骨头若不丢在天柱山,便已是万幸了。”

谷神通一笑,正要说话,谷萍儿步子一疾,已奔到近前,挽住他手,咯咯笑道:“是啊。赢爷爷这么老了,明叔叔又冷冰冰的,哪里像爹爹,人又俊,脾气又好,武功更是天下无敌,由你陪我们,才算威风呢。”

谷神通笑道:“你就知道说好话,我哪有你说得好。”谷萍儿笑道:“我说得还不够好,爹爹比我说得还好十倍呢。”谷神通不禁莞尔,捏捏她莹白尖翘的鼻子,说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谷萍儿笑道:“你又不是马,我才不拍你呢。”

谷神通做势佯怒,方一瞪眼,忽又忍不住笑起来,此时白湘瑶亦漫步上前,拉住谷神通衣袖,若嗔若笑,怨怪道:“神通,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吓唬人,方才从山上跳下来,吓得人家气也喘不过来。”

谷萍儿伸出纤指,刮脸笑道:“不羞不羞,妈这么大年纪,还跟爹爹撒娇。”白湘瑶白她一眼,笑道:“妈老啦,再不撒娇,你爹爹都不记得我呢,只认得你这乖乖女儿,一心疼你,却忘了还有一个妻子。”

谷萍儿掩口直笑,谷神通脸露尴尬之色,避开白湘瑶勾魂目光,转头道:“妙妙,明夷。”

施妙妙和明夷齐声应了,移步上前,谷神通淡然道:“你二人好好看护夫人、小姐和赢伯,待我了结几件俗事。”谷萍儿撅嘴道:“爹爹要做事,萍儿就不能帮你么?”

谷神通笑笑,扶着她丰美乌发,叹道:“乖乖的,在一旁瞧着,免得届时误伤了你。”

谷萍儿还要撒娇,忽见谷神通笑容渐敛,目透锐芒,顿时心头一寒,知趣放手,与白湘瑶退在一旁,母女二人嘴角含笑,小声嘀咕,谷萍儿嘴里说笑,目光却有意无意,不时投向远处的谷缜。

谷神通笑道:“左飞卿,我方才从后出手将你制住,你心中必然不服。”

左飞卿轻轻哼了一声。谷神通道:“原本梦尘公一代达人,深受我东岛尊敬,你是他的独子,我若伤你,于心不忍;仙碧是地母之女,向日谷某落难之时,她夫妇二人曾经网开一面,放我逃生;顾某铭感五内,日思报答;至于虞照,雷部中人大多嫉恶如仇,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听说他此次西来,大行天罚,许多宵小望风授首,连那昏君的钦差派来采花的元龙子也死在他手里,挂在南京马军校场的旗斗上……”

话音方落,忽听洪声长笑,虞照高叫道:“哪个在背后说我的闲话?”说话间,呼得一掌逼开叶梵,一阵风奔将过来,两手按腰,扬声道:谷神通,前几日输给你,老子心中不服,你来得正好,今天再比一场,不死不休。”

谷神通摇头道:“谷某若要杀人,何必多说废话。你三人均是西城小辈中的绝顶人物,前途无可限量,假以时日,必成大敌。天道无常,届时谷某倘若不在,岂不是祸留子孙,遗算无穷吗?”

左飞卿冷冷道:“那么岛王有何高见?”

谷神通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只要你三人自废武功,今后东岛上下决不与你们为难。但若觉得自废太难,谷某代劳,也无不可。”

左飞卿和虞照对视一眼,虞照蓦地前仰后合,狂笑起来,左飞卿亦是莞尔,一抹笑意凝在嘴角,若有若无,虽为男子,却有一种奇美。

二人一个狂笑不禁,一个讥笑淡然。谷神通却似一无所觉,背负双手,笑着凝视地上一只蚂蚁,仿佛十分入迷。那蚂蚁羸弱细小,背上一只死苍蝇比其大了数倍,蚂蚁拖拽吃力,停停走走,行走极慢。

众人见他神色奇特,均觉诧异,虞照亦收了笑,目视着生平大敌,露出好奇之色。谷神通注视片刻,忽得叹道:“小小蝼蚁,朝生暮死,却为一只死蝇所累,恁的辛苦。唉,上天造物,再也残忍不过。”

说罢弯腰,轻轻将蚂蚁背上死蝇拈起,蚂蚁骤然失了拖拽目标,茫然打了个转,纤足齐动,一溜烟爬远了。谷神通慢慢直起身来,轻轻叹道:“其实这蚂蚁也太笨,既然如此辛苦,索性放下,岂不更好?”说到这里,他目视虞、左三人,脸上带着深深倦怠,“蚂蚁负的是不过一只死苍蝇,我们武学中人,背负的却是武功。说起来,武功和这只苍蝇,又有什么分别?一旦有了武功,便要争胜负,要争胜负,便要伤人,伤了人,便有仇恨,有了仇恨,便起报复。浮生百年,弹指即过,一旦有了武功,便多出无穷负累,比这负蝇的蚂蚁还要疲惫。既然疲惫,何不放下?”

仙碧不觉莞尔,娇声道:“岛王此言差矣,你劝别人放下,自己怎么放不下?”

谷神通流露出一丝苦笑,仰首望天,喃喃道:“别人不放下,我又怎么放得下?”左飞卿淡然道:“既然都放不下,那也没法子。”

“不错。”虞照也道,“仇恨也罢,复仇也罢,练了武功,躲也躲不开的,要来任他来,虞某决不放在心上。”

谷神通微微皱眉,望天片刻,神色忧虑,忽道:“要起风了。”

这句话如飞来横峰,突兀绝伦,虞、左、仙三人一愣,忽觉凉意漫生,一阵微风扑面而来。

谷神通指着附近一棵大树,叹道:“这棵大树,会被吹落六片叶子。”

话音方落,微风转疾,树叶沙沙有声,荡荡悠悠,落下六片树叶。三人吃了一惊,左飞卿骇然寻思:“这人练了何等神通,竟能洞悉天地玄机?若真让他说中,平白折了我方威风。当即暗捏功决,施展呼风之法,欲要引风动树摇落树叶,好让谷神通无法说中。

不料心法才动,谷神通已转过头瞧来,眼中含笑,蓦地抬起一指,徐徐点出,不知为何,左飞卿只觉那一指虽慢,却正正刺入“周流风劲”为最薄弱处,左飞卿连运两次风劲,均是不能让开破绽,一时间不及多想,飘身疾退。

谷神通笑了一声,大大跨出一步,那一指陡然转疾,瞬息间,距离左飞卿眉心不过数寸。

白光迸射,猫叫尖利。谷神通足下土壤拱起,化为一圈土墙,缚住双脚。

谷神通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反手虚抓,竟将射来的那条无形电龙抓住,那条白烟光若如活物,劈劈啪啪,在他手中扭曲几下,倏尔消灭。

谷神通飘然一纵,漫不经心踏上墙头,那土墙尚未拱到最高,立时急剧下沉,平复如初,竟似被他一脚踏平。

“喵。”北落师门惨叫凄厉,仙碧真气混乱,也似被这一脚踏散,俏脸刷地雪白,双腿发软,忽觉肩头一痛,左飞卿白发飘飘,拽着她生生提起,掠向半空。

“下来。”谷神通一声轻喝,左飞卿未看清他动作如何,谷神通便已抢到,手臂一长,攥住左飞卿左脚。一股无俦真气透脉而入,以破竹之势直透丹田,左飞卿双颊涨红,几欲沁出血来。

“咄!”又是一喝,声如雷霆,虞照拿住左飞卿右脚足踝。一刹那,左飞卿白发根根直立,冲天而起,谷神通虎口剧震,遽尔脱手,不觉咦了一声。

左飞卿凌空提着仙碧,仙碧踏着虞照肩头,虞照则握着左飞卿右脚足踝,三人连结成环,如耍杂技一般。仙碧蓦地低声道:“当心,这人神通奇怪,似能看出咱们真气强弱,虞照,你还记得吗,谷缜说过,他爹的武功叫做‘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谷神同背负双手,静静打量三人,脸上倦容挥之不去,他玄功神通,百丈方圆,落叶可闻,听得这话,不觉微微一笑,叹道:“‘天子望气,谈笑杀人’,那却是抬举谷某人了。”说着迈开步子,跨出一步,这一步漫不经心,却已越过丈余。

刹那间,虞照随他迈进,亦飘退丈余,三人姿态如故,却未稍变。左飞卿脸上火红渐退,慢慢恢复雪玉之色。

谷神通目视三人,倏尔笑道:“风雷相薄,后土灵枢,风、雷二主真气融合,竟有互相催生的妙处,再以地部土劲为枢纽,转化风、雷二劲,去其戾气,令其混成,如此连接成环,相生相融,委实难以克制。”他说着目视三人,面露微笑,闲适之意,有如观花赏月一般。

三人却是汗如雨下,不知为何,谷神通的目光淡定,射将过来,却似直入灵魂深处。

忽听谷神通徐徐笑道:“雷帝子性情刚明,但流于鲁莽,以至于武功宏大有余,细微不足。风君候性情淡泊,但留恋细处,进取不足,惯于批亢捣虚,却不能险中取胜。至于仙碧,总想事事求全,面面俱到,往往不能当机立断,顾此失彼。世人生而有性,性化精神,精神化气,你三人是什么性情,练出的真气也就是什么性情,攻其心则破其气,破其气则攻其心……”

他并不贸然出手,只是口中谈笑,步步进逼,对面三个人却是步步后退,却又不敢变化当前姿态。他三人均是当世高手,见识极高,方才交手,已看出几分奥妙。敢情古神通的“天子望气术”神奇奥妙,能因对手性格克制其真气,攻其性格薄弱之处,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将对方真气心志尽数攻破。

所幸虞、左性情真气,均能互补强弱,仙碧又善于兼顾折中,恰能将两人性情真气中的相克部分化去。是故三人始终连在一处,性情真气均是自成循环,强弱互补,但若姿态一变,气机即变以古神通的厉害,三人立时便有败亡之患。

三人之中,虞照既要承受二人之重,又要与古神通相抗衡,心力交悴,尤为辛苦,退了十步,以他惊世神力,居然微微喘息起来。

忽听梵唱之声悠悠传来,古神通陡然驻足,漫不经心掉头望去。只见远道来了一众和尚,有老有少,其中一名高大老僧忽地足不点地,飞奔近前,瞪着姚晴,厉声道:“好妖女,果然是你!”

一声喝罢,但见姚晴闭眼不懂,只当她有意漠视,那老僧心中更怒,喝道:“妖女,你以为伤了人,不作声就算了吗?”说罢见姚晴仍是毫不理睬,顿时怒极,翻手一掌拍将过去。

谷缜遥遥看见,吃了一惊,姚晴六识被封,形同一具空壳,决计无法抵挡外力。正自惊急,忽见青衫一闪,沈秀越过众人,一拳打出。

拳掌相交,那和尚身子骤晃,脸上腾起一股血气,沈秀则倒退两步,拿桩站定,厉声叫道;“哪来的野和尚?胆敢胡乱伤人!”

那老僧接了一拳,亦觉吃惊,挺身道:“老衲三祖寺监寺性明,你是哪儿的小辈?能接我一掌,本领不弱,不妨报上名号。”

“原来是三祖寺的秃驴。”沈秀冷笑道:“小爷姓沈,名秀,绰号你祖宗。”

姚晴在三祖寺大闹一场,用“恶鬼刺”伤了不少僧人,那刺上本有奇毒,非她本人不能解救。性觉等人一筹莫展,将姚晴恨到极处,下令寺中僧人满山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恰好沈舟虚方才从嘉平馆来此,被三祖寺的僧人瞧见,眼尖的发现队中竟有来寺伤人的“妖女”,又惊又喜,火速回寺禀报。性觉闻报,立时尽率寺中好手,追踪而来。

性明火爆性子,一见仇敌,分外眼红,不由分说,便以武力相向。他听得沈秀之言,勃然大怒,左用“雕龙爪”,右使“一神拳”,他身形高大,此时拳爪齐出,声势惊人。

沈秀这些日子受尽屈辱,憋了满肚子的怨毒,正愁无处发泄,见状叫声“来得好”,展开“星罗散手”,批亢捣虚,刷刷刷一轮疾攻,杀得性明应接不暇。

三祖寺的“镇魔六绝”本由“大金刚神力”化来,力大势沉,变化灵巧非其所长,与“星罗散手”一比,顿时见拙。性明左支右绌,斗到间深处,忽听沈秀叫一声“着”,左胸剧痛,吃了一指。性明惊怒交迸,闪身后退,不料沈秀已绕到身后,噗的一声,后心又着一掌。性明喉头发甜,向前跌出,窜时中使出一招“虎尾脚”,如风侧踢,沈秀闷哼一声,突然跳开。

性明趁势转身,前后伤处疼痛难忍,所幸护体神功甚强,未曾受伤。当即不敢怠慢,横掌于胸,盯着沈秀,但见他捂着左膝,一跛一跛,龇牙瞪眼,眉间流露难抑痛色,心知必是自己败中求胜,脚尖擦中他的膝盖。看这情形,即便不是膝盖粉碎,这条腿也不能运用自如了。

性明惊喜不胜,大喝一声,猱身上前,一爪拿出。眼看得手,忽见沈秀脸上现出一死诡笑,性明心头咯噔一下,不及变招,沈秀身法忽地变快,左手拨开性明一爪,右手食中二指并拢,直直点他乳下期门穴。

性明武功虽然可观,但久在寺庙,未谙尘世诡诈,万不料沈秀突用诡招,诈伤诱敌,只觉得中指处一痛,浑身顿时软麻。

沈秀既然下手,决不容情,一手点穴,另一手猝然翻转,拍向性明天灵。这时,只听有人疾喝一声:“闪开。”劲风扑面,沈秀气闭眼迷,只得闪身避让,定眼一看,一个瘦削老僧立在性明身旁,注视自己,神色惊疑,沈秀不由怒道:“老贼秃,你又是谁?”

那老僧皱了皱眉,徐徐道:“我是三祖寺主持性觉。”他与性明不同,眼见在场众人个个气宇不凡,心中已自犯疑,再见沈秀武功,更是吃惊。他眼光老辣,善于识人,眼见沈舟虚气度,便觉他比沈秀来头更大,当即合十施礼,笑道:“敢问足下尊号?”

沈舟虚笑道:“在下沈舟虚,叨扰宝山,十分惭愧。”性觉脸色丕变,吃惊道:“天算先生?”沈舟虚又笑指道:“那位是‘不漏海眼’,那位是‘九变龙王’,着灰衫的是‘雷帝子’,白衣的是‘风君侯’,红衣的姑娘是地部仙碧,至于那位宽袍大袖的先生,便是东岛之王谷神通了。”

性觉越听,脸色越是苍白,支吾道:“善哉善哉,东岛西城在此相会,真叫贫僧意想不到。”说罢瞧了姚晴一眼,皱眉道,“天算先生,敝寺僧众被这个姑娘的毒刺所伤,情状甚惨,若不救治,怕是有死无生。”

沈秀冷笑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们何干?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当世高手在此交锋,你若识趣,快快滚回寺去,不然打起架来,误伤了你的徒子徒孙,须不好看。”

性觉目光一转,扫过场上,但见谷神通负着手,与虞照、左飞卿遥相对峙,不觉付道:“妙极,东岛西城虽然厉害,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且坐观成败,只需情势一乱,便将这妖女夺走。”心念及此,笑道:“老衲久处荒山野寺,孤陋寡闻,难得一见高人,今日有幸目睹高人聚会,岂非平生至福?贫僧也不贪心,但求远远站着,瞧一眼便好。”

说到这里,忽见沈舟虚目光瞟来,若有深意,虽不犀利,性觉却觉心思竟被看穿,心头一跳,强笑一笑,方欲带着众僧退到一旁。不料叶梵与虞照胜负未分,对手突然离去,自己势又不能与岛王争抢对手。正觉气闷,忽又见这群和尚鬼鬼祟祟,心中不快,忍不住喝道:“有什么好瞧的?此乃我二派了结旧怨,无关之人不得驻留。若要留下,先接叶某一掌,接得下便留,接不下,嘿嘿,自求多福。”

性觉一皱眉,故作吃惊道:“叶施主一代高手,贫僧闻名久矣,何以恁地蛮横?”

“我蛮横又怎地?”叶梵冷笑道,“大和尚,要么留下,要么接我一掌,二选其一,你瞧着办吧。”性觉大是尴尬,“不漏海眼”名动八方,武功之强,他早有耳闻,自忖全力应对,尚能接他一掌,但其他僧人,绝无这个能耐。

心念数转,性觉寻思:“被那妖女一闹,伤亡已多,若再惹翻不漏海眼,只怕三祖寺要落得个全军覆没。”想着叹了口气,道:“走吧。”

转身欲行,忽听一个声音冷笑道:“好没出息,你性觉也算半个金刚门人,竟被这东岛小竖一句话吓得逃之夭夭,白白弱了历代祖师的威名。”

叶梵闻言,浓眉怒挑,转眼望去,远处走来一名缁衣老僧,枯瘦高颀,双颊深陷,看似瘦弱,却是目光如炬,灼灼逼人。

性觉识得来人正是性海,不觉奇怪:“几日不见这厮,怎地一来便出大言?”当即淡然道:“性海师弟,这几日你不在寺内,又去哪儿了?不告离寺,可是犯了戒规。”

性海笑道:“贫僧不告离寺,不过禁闭一日。方丈师兄有仇不报,放纵仇敌,又当受什么处分?”

性觉见他笑容可掬,神采焕发,不似往日病蔫蔫的神气,心中疑惑又添几分,说道:“我怎么有仇不报,放纵仇敌了?”

性海道:“这妖女大闹三祖寺,伤我弟子,算不算仇敌?”

性觉道:“自然算的。”性海道:“既是仇敌,你放着仇敌不顾,率众离开,算不算有仇不报,故意纵敌?”性觉摇头道:“时有进退,势有强弱,今日乃是东岛西城了结旧怨,我三祖寺不宜掺杂其中,待其了结旧怨,再捉妖女不迟。”

性海灰白的眉毛向上一挑,蓦地纵声长笑,笑声洪劲,震得众人耳中嗡嗡鸣响。三祖寺群僧无不变色,叶梵亦是眉头微皱,重重哼了一声。

性海笑罢,扬声道:“东岛如何?西城又如何?只须金刚一怒,先覆东岛,再破西城。”此言一出,场中死寂,数十道目光齐齐射向性海,有惊,有怒,更有许多迷惑。

性觉心中惊怒:“这性海素日病魔缠身,胆小畏怯,怎地几日不见,不但了无病容,内功大进,更仿佛变了个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可恶。”略一沉呤,笑道:“性海师弟,东岛西城诸大高手在此,你口出大言,可有凭据?若无凭据,今日只怕难以离开此地。”

“若要凭据,还不容易?”性海微微一笑,步履潇洒,迎着性觉走来,每走一步,硬地上便留下三寸足印,轮廓整齐,有如刀削。

性觉脸色微变,身边的心空和尚见众僧人个个流露惧色,不觉寻思道:“板荡识诚臣,危难见英雄,我此时出头,来日方丈必然另眼相看。”想到这里,利令智昏,蓦地喝叫道:“性海师叔,不论你武功高低,都不该以下犯上,对方丈无礼。”说着纵身上前,反手一掌,狠狠推向性海。

性海望他掌来,笑吟吟并不躲闪,两人身形一交,便听咔嚓一声,心空身子竟如纸糊一般,轻飘飘飞出丈许,哼也未哼一声,便即昏死过去。

三祖寺众僧无不骇异,心头扑扑乱跳,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即便站着不动,也是不能,性海直直走来,前方僧人但凡与他身子碰着,无不跌将出去,闭起昏厥。

霎时间,性海走了五步,撞飞三人,众僧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来。性智眼看军心动摇,心头发急,高叫道:“沾衣十八跌,何足夸耀?”

他将性海的神通贬为“沾衣十八跌”,意欲安稳人心。然而稍有见识的僧人,便已瞧出性海的武功与“沾衣十八跌”决不相干,后者凭的是借力打力,借来人之力将其摔出,性海却是全靠本身神力,硬将众僧撞飞。众僧大多自幼习武,马步沉稳,面对性海却是一撞即飞,连刚学步的婴孩也不如。

性海笑道:“既然不足夸耀,师兄试一试如何?”说着走向性智。性智别说内伤未愈,即便身子健康,也不敢与他硬撞,但大言出口,不能挽回,惶急中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匕首,嗖地刺向性海心口。

性海动也不动,任他来刺,性海匕首至胸,如中铁板,虎口震得生痛。他心念急转,叫道:“区区铁布衫,也来卖弄。”他心肠狠毒,一不做,二不休,匕首一拧,扎向性海心口。

世上任何神功绝技,也无法将双眼练得坚如精钢。众僧见性海仍是不动,均是失声惊呼。眼看刀将入眼,性海左眼忽闭,那匕首去势微微一阻,便不再前,性智手腕转动推送,面容辛苦,鼻尖沁出细密汗珠。

众人见这情形,无不奇怪,定眼细看,发出一阵惊呼,原来那匕首距眼珠不足分毫,竟被性海上下眼睑牢牢夹住,不得稍进。

性海嘴角笑容不变,屈起一指,向上弹起,当的一声,匕首从中而断。性海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逞强,攥着断匕往后急掠。性海取下匕尖,一扬手,化作一道白光,直奔性智面门。

性智不及躲闪,劲风忽来,一只大袖凌空一卷,将那匕尖裹住,不料那匕首上蕴含极大劲力,哧的一声透袍而出。来人咦了一声,不及变招,性海蓦地前掠,来势较那匕尖还快,向虚空拍一掌,性智顿觉一股柔和大力沛然涌至,身不由主向后飘出,只听噗的一声,那匕尖插在前足,闪闪发亮。

性智惊出一身冷汗,定眼望去,性海与性觉相距数尺,已然遥遥对峙。

出袖的正是性觉,他一拂未能拦住匕首,不觉双颊发热。然而骑虎难下,今日若不能以武功压服性海,势必威信尽失,当下合十笑道:“师弟武功大进,可喜可贺,性觉不才,请教一二。”

性海亦笑道:“好说,好说,师兄不必客气。”

性觉见他大刺刺的,心中有气,当即长吸一口气,马步微沉,徐徐一拳送出。性海微微一笑,也是马步微沉,挥拳送出。

二人用的均是“一神拳”,招式一般,拳风强弱却是迥然大异,性觉只觉对面拳风如一堵石墙,凌空压来,端的无隙可乘,不觉心头猛震,以左脚为轴,倏地扭转身形,绕过拳风,一爪拿向性海腋下。

这一招乃是“雕龙爪”的杀招,能于不可能的角度出手,当日鱼和尚只传了性觉,乃是性觉的独门绝技,不但角度刁钻,抑且指劲锋锐,专破各种护体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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