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那个不从梯子上掉下来就开不了窗的盲流(2/2)
那个外国孕妇这下应该学乖了:要是欧维在对面的话,千万别离门太近。但这回她还是没能躲过迎面而来的车库闸门。欧维那一下突如其来,就像他想甩脱卡死在栅栏上的套索。
看见她,欧维立马放慢了动作。她捂着鼻子,眼睛里恰是被车库闸门撞到鼻子后所特有的眼神。尾气化作一团浓云涌出车库,给半个停车场都盖上了一层焦黑的雾霾。
“我……你得他……有人开门的时候你得留神……”欧维半天才说出口。
“你在干吗?”孕妇反问道,看着萨博轰着发动机,尾气从地上的塑料管一端喷涌而出。
“我……没干吗。”欧维说,看上去就像他宁可还是把车库门给拉上。
浓稠的红色液体从她的鼻孔往下淌。她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冲着他一通挥舞。
“你得送我去医院。”她仰着头说。
欧维满腹狐疑。
“你他妈说什么呢,振作点儿。就这么点儿鼻血。”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使劲夹住鼻梁,骂了一句,欧维猜是波斯语。然后她不耐烦地摇头,血滴到了外套上。
“不是因为鼻血!”
欧维有些摸不着头脑。双手往兜里一插。
“不是就不是,那是为什么?”
她哼了一声。
“帕特里克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她高高仰着头,欧维冲着她的下巴颏说话。
“谁是帕特里克?”欧维问下巴颏。
“我丈夫。”下巴颏回答。
“盲流?”欧维问。
“就是他。”下巴颏回答。
“他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欧维想确认一下。
“是的。他打算开窗的时候。”
“啊哈。那家伙就是活该,早料到……”
下巴颏消失了,那双棕色的大眼睛再次出现。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我们需要就此开个研讨会吗?”
欧维没好气地挠挠头发。
“不是……不是……但你不能自己开车吗?就开你们那天来的时候坐的那台日本小缝纫机。”他据理力争。
“我没有驾照。”她边回答边擦掉嘴唇上的血渍。
“怎么会没有驾照?”欧维问,就像这句话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她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我就是没有驾照,怎么着吧?”
“你到底多大?”欧维问,几乎有些情不自禁。
“三十。”她不耐烦地回答。
“三十!还没有驾照?你到底什么毛病啊?”
她哼了一声,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在欧维面前打了个响指。
“专心点,欧维!医院!你得送我们去医院!”
欧维看上去几乎要光火。
“为什么是‘我们’?你嫁的男人不从梯子上掉下来就开不了窗,那你自己叫救护车呀……”
“我已经叫了!他们已经送他去医院了。但救护车上没我的座位。雪下成这样,全城的出租车都在忙,公车堵得到处都是!”
她的脸颊上还零星挂着些血珠子。欧维把牙咬得咯咯响。
“公车不靠谱,开车的都是些酒鬼。”他低声说,拧着下巴,看上去就像要把这些话藏到衬衣领子里似的。
她大概注意到,一提到“公车”,他的情绪就突然大变,但大概也没有注意到。反正她点点头,似乎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可不是嘛,所以你必须送我们。”
欧维想最后试着冲她气势汹汹地比比食指,但他自己沮丧地明白,这招远没有预期的说服力。
“没什么必须的,我又不是什么救护中心!”他最后终于说出口。
但她只是将大拇指和食指在鼻子上夹得更紧,点着头,好像刚才完全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她愤懑地用空出来的手指着车库、地上的塑料软管以及朝着房顶越飘越浓烈的尾气云。
“我没时间跟你争。把这儿收拾了,我们好上路。我去接孩子们。”
“什么孩子们?”欧维冲着她的背影吆喝,但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她已经迈开那双怎么看都撑不起那大肚皮的小脚,拐过自行车棚,朝她的房子走去。
欧维留在原地,就像等着有人跳出来把她拦下,提醒她其实欧维的话还没说完。但没人那么做。他把紧握的拳头放到皮带上,回头看看车库地板上的软管。有人没法在从他那儿借来的梯子上站稳也不是他的责任,他想。
当然,他还做不到不去设想一下:要是太太在场会怎么对他说。欧维沮丧地意识到,猜出她的想法也不难。
所以,最后他还是一脚把管子从排气管上踹了下来,坐上萨博。检查后视镜,挂上一挡,开出车库,进了停车场。并不是他开始关心外国孕妇要怎么去医院。但欧维很清楚地知道,要是他有生之年干的最后一件事是把一孕妇砸一脸鼻血之后,还让她赶公车,他太太将会怎样唠叨个没完。
要是汽油还够用,他或许倒是挺愿意开个来回。“或许这样,那女人就不会再胡搅蛮缠了。”欧维想。
但她当然不会如其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