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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以我们的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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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把将她的两只胳膊同时拽住,喊叫道:“不要回去!达格妮!为了你认为的神圣的一切,不要回去!”

她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一样,如果单比力气,拧断她的手臂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但她像是个拼死求生的动物一样,猛地从他的手里挣脱,同时把他闪了个趔趄。等他站稳脚跟时,她已经向山下跑去——像他当初听到里尔登厂里的警报声那样,她直奔停在下面路上的汽车。

他的辞呈就放在他身前的桌子上面——詹姆斯·塔格特躬身坐在那里,咬牙切齿地盯着它。他似乎觉得他的敌人不是上面的这些话,而是将言语呈现出来的这张纸和墨水。他一向认为思想和言语起不了什么决定作用,但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却是他这辈子都在竭力逃避的:那就是承诺。

他还没有下决心辞职——还没有完全决定,他心想: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对他来说就是“预防万一”。他觉得这封信是一种防范;但他还没在上面签名,这是他对这种防范所采取的防范措施。让他切齿痛恨的是那些使他无法继续这样下去的事情。

他今天上午八点得知这场灾难,中午的时候,他来到了办公室。尽管他实在不愿承认理智带给他的直觉,但直觉还是告诉他,这次他必须到场。

在这样一场他熟知的牌局里,被他当成王牌的那些人都不见了。克里夫顿·洛西凭借着医生的诊断声明躲了起来,医生说,洛西先生由于心脏状况不佳,现在不能受打扰。塔格特的一个高级助理据说是头一天晚上就去了波士顿,另一个出人意料地被一个说不出名字的医院叫去,看护他那个平白冒出来的父亲。总工程师家里的电话无人接听,负责公关的副总人也不见了。

在来办公室的路上,塔格特看见了街上特大新闻的黑体字。走在塔格特公司的楼道里,他听见了从某人办公室的收音机喇叭里传出的说话声,通常,在暗无灯光的街角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它在高喊着要将铁路收归国有。

他穿过走廊的时候,脚步声很响,为的是让人能看见他,同时又很急,因为不想被谁拦住问问题。他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吩咐了秘书他不见任何人,不接任何电话,并告诉所有来人,塔格特先生正忙着。

然后,他怀着苍白的恐惧,独自坐在桌前。他感觉自己被困在地下室里,上了的锁再也无法被打开了;又觉得他是被绑在陈列架上,全城的人都在下面看着他,便盼着那把锁能永远不被打开。他不得不来到办公室,这是对他的要求,他不得不无聊地坐在这里等着——等待他所不知道的事情降临在他身上并且决定他的行动——他既害怕有人会来找他,又害怕这个无人到来的事实,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外间办公室响起的电话铃声听起来像是在求援。他看了看大门,恶毒而得意地想着那些声音都被他秘书和善的身躯挡在了外面,这个年轻人唯一擅长的就是逃避,干这个的时候一点也不脸红。这些声音,塔格特心想,是来自科罗拉多,来自塔格特系统的各个中心,来自这座楼里的每一间办公室。只要他用不着去听,他就还算安全。

他的想法已经在身体里凝结得如同一个凝固、结实、不透明的球,对此,管理塔格特系统的人们谁都无法参透,他们只是一群需要被哄骗的对手而已。令他感到更加害怕的是那些董事会里的人们,但他的辞职信可以令他从火中逃生,而让他们在火里纠缠。最令他害怕的是想到那些在华盛顿的人。如果他们打来电话,他就不得不接——他的那个善于见风使舵的秘书能听得出谁的声音可以不受他命令的约束。但华盛顿方面没有打电话来。

恐惧在他的体内一阵阵发作着,令他口干舌燥。他不知道他怕的是什么。他知道威胁并非来自那个收音机里说话的人。他从这个咆哮的声音里体会到的更像是一种他已经预感到的恐惧,如同他会穿剪裁合体的礼服和去发表午餐讲演一样,那是他的位置带来的职责上的恐惧。但在这恐惧的下面,他感到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偷偷摸摸地像是蟑螂飞快而隐蔽的爬行一般:假如那个恐惧真的出现,一切就都解决了,他就不用去做任何决定,不用去签辞职信……他不再会是塔格特公司的总裁,可别人也不会……别人也不会……

他坐在那里盯着办公桌,把眼睛和脑子的注意力分散开来,如同他是沉浸在一团迷雾之中,拼命不想让它聚显出任何的形状。对于能够辨认的东西,他可以拒绝去辨认,从而对它视而不见。

他没有分析科罗拉多发生的事情,没有试图去弄清事情的起因,不想考虑这些事情的后果,他不去思考。情感结成的球如同是他胸腔内沉甸甸的一块东西,填充着他的意识,使他能够放下思考的责任。这个球是仇恨——仇恨便是他仅有的答案,便是这个唯一的现实。仇恨得没有对象,没有原因,没有开始和结束,仇恨便是他对全世界的要求。仇恨就是正义、权利,就是绝对。

电话在寂静之中叫了起来。他知道,这并不是在向他求助,而是在向被他窃取的这个实体请求。这个实体正在被求救声从他的身边拽走,他仿佛感到铃声不再是声音,而是变成了不断的击打,向他的脑壳上砍来。仇恨的对象似乎在铃声的召唤下开始成形,结实的圆球在他的体内炸开,把他摔得像一只无头的苍蝇。

他冲出办公室,对周围的人一脸不屑,一直跑到走廊另一头的业务部,进了业务副总办公室的外间。

办公室的门开着:越过空荡荡的桌子,他看到了巨大的玻璃窗外的天空。随后,他看到身边的外间工作人员,以及艾迪·威勒斯从玻璃隔间里露出的金黄色的头顶。他直奔艾迪·威勒斯而去,一把将玻璃门拽开,站在门口,当着全屋人的面,喊叫道:

“她在哪儿?”

艾迪·威勒斯慢慢地站了起来,用一种奇怪的顺从眼神看着塔格特,仿佛在所有他见过的奇迹当中,这又是一个值得让他去好好看看的。他没有回答。

“她在哪儿?”

“我不能告诉你。”

“听着,你这个死硬的小混蛋,现在还没到庆祝的时候呢!如果你想让我觉得你是不知道她在哪里的话,我根本就不信!你知道,并且必须告诉我,否则我会把你告到联合理事会去!我会向他们发誓你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你再证明你不知道试试看!”

艾迪回答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惊讶:“我可从没想表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

塔格特因为失算,嗓门一下子高得刺耳而有气无力:“你清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怎么了,当然清楚。”

“你要再重复一遍吗,”他朝屋子里把手一挥,“当着这些证人的面?”

艾迪略微提了提声音,嗓门没有加大多少,但更加准确而清晰:“我知道她在哪里,但我不会告诉你。”

“你承认你是个帮助了逃跑者的同谋?”

“那是你愿意这么说。”

“可这是犯罪!这是对国家的犯罪。难道你不明白吗?”

“不。”

“这是违法的!”

“对。”

“现在正处于全国紧急状态!你无权隐藏任何个人秘密!你是在隐瞒重要的情况!我是铁路的总裁!我命令你告诉我!你不能拒绝执行命令!这种行为是要受到惩罚的!你明白不明白?”

“明白。”

“你还要拒绝吗?”

“对。”

凭着多年的经验,塔格特能够不露痕迹地观察出身边每个人的反应。他发现周围的员工神情紧张而严峻,没有一个站在他的一边。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绝望,但只有艾迪不是这样。只有这个塔格特公司的“世代奴隶”似乎毫不为这场灾难所动,他万念俱灰地望着塔格特,像是一位学者遭遇到了一个他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叛徒?”塔格特吼着。

艾迪静静地问道:“背叛的是谁?”

“是人民!包庇逃跑者就是对国家的叛逆!就是对经济的叛逆!养活人民才是你的首要责任,高于其他一切!所有法律都是这样规定的!难道你不清楚吗?难道你不知道它们会怎样处罚你吗?”

“难道你看不出我对此根本就无所谓么?”

“哦,是吗?我会把你说的这些话告诉联合理事会!这些证人都可以作证你说过——”

“别为证人的事操心了,吉姆,用不着让他们出头露面,我会写下我所说过的话,并签上名,然后你可以拿着它去理事会。”

塔格特像是挨了一个嘴巴那样突然咆哮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对抗政府?你一个小小的办公室里的可怜虫又算得了什么,也敢对国家政策品头论足,还敢有自己的看法?你觉得国家会去理睬你的看法、你的愿望,或者你那点宝贵的良心吗?一定得教训教训你——还有所有你们这些人!——所有你们这些被惯坏了的、自我放纵的、没有纪律性的、又什么都不是的小职员们,整天神气活现,就好像你们的那点权利有多重要似的!得让你们明白明白,现在可不是内特·塔格特那个时候了!”

艾迪一句话也不说。他们隔着桌子,互相对视着。塔格特的脸已经惊恐得走了形,艾迪的脸上则依旧沉着严峻如初。詹姆斯·塔格特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像艾迪·威勒斯这样的人的存在;艾迪·威勒斯则难以相信这世上会存在着如詹姆斯·塔格特这样的人。

“你认为国家会在乎你和她怎么想吗?”塔格特叫喊道,“她有责任回来!她有责任去工作!我们管她想不想工作干吗?我们需要她。”

“你需要她吗,吉姆?”

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塔格特在艾迪·威勒斯异常平静的声音面前不禁倒退了一步。但艾迪没有逼进上来,他依然站在桌子后面,保持着在一间办公室里所应有的样子。

“你找不到她,”他说,“她是不会回来的,我为她高兴。你可以走投无路,可以关了铁路,可以把我投进监狱,可以枪毙我——那又怎么样?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就算我看见整个国家都崩溃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你找不到她。你——”

屋门猛地开了,他们一下子转过头去,只见达格妮正站在门口。

她穿了一件发皱的棉布裙,在数小时的开车奔波之后,她的头发一片蓬乱。她在周围目光的注视下停了停,仿佛是在重新审视这个地方,但她的目光扫过屋子,仿佛只是在飞快地清点屋里的东西,对所有的人都视若无睹。她的面容变了,令她显出几分苍老的并非是皱纹,而是一副冷若冰霜、全然没了半点恻隐之情的冷酷。

人们还未来得及感到震惊和诧异,一股如释重负的气氛已经顿时传遍了整个屋子。这气氛传染到了每个人的脸上,唯独没有传染给艾迪·威勒斯。刚才还异常镇静的他,颓然坐下,脸一下子垂到了桌子上;他没有出声,但却肩膀一抖一抖地啜泣着。

她的脸上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或问候的表示,仿佛她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在这里,根本用不着再说什么。她径直向她的办公室门口走去,经过秘书的桌子时,她的嗓音不温不火,如同是办公机器发出的声音:“叫艾迪进来。”

詹姆斯·塔格特第一个动了起来,像是害怕她从视线里消失一样。他跟在她后面冲了进去,嚷道:“我是无能为力呀!”随即,他便缓过神来,又恢复了常态,叫着:“都是你的错!这是你干的!要怪你!因为你走了!”

他在纳闷他的叫喊是不是他自己耳朵里的幻觉。她面无表情,但向他转过了身,看上去她似乎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没有觉得他是在同她交流。一时间,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存在。

接着,他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那也只是表明她的眼里看到了有人出现而已,不过她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越过,他转身一看,艾迪·威勒斯已经走进了办公室。

从艾迪的眼里仍然看得出泪水的痕迹,但他并没有试图去掩盖,而是挺直了身子站着,似乎他和她一样,都认为眼泪或是窘迫,乃至因此而感到的抱歉都与他们毫不相干。

她说:“给瑞恩打电话,告诉他我在这里,然后让我和他说话。”瑞恩曾是铁路中部地区的总经理。

艾迪像是警告她似的没有立即答话,然后用像她一样平稳的声音说:“瑞恩已经走了,达格妮,他上星期辞的职。”

他们如同没有留意到身边的摆设一样,对塔格特毫不理睬。她甚至连命令他离开她办公室这样的示意都不给他。他像是个中风的病人,鼓起勇气,挪着不听使唤的身子溜了出去。但他确定了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回他的办公室,把他的辞职信撕毁。

她望着艾迪,压根儿没注意到他的离开。“诺兰在吗?”她问。

“不在,他走了。”

“安德鲁呢?”

“走了。”

“麦归尔呢?”

“走了。”

接着,他静静地把近一个月来已经辞职,同时又是她此刻最需要找的那些人挨个向她说了一遍。她听着,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仿佛是听着战斗中全体阵亡者的名单一样,谁先倒下已经不重要了。

他说完后,她没有再说什么,却问:“今天早晨到现在,都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什么都没做?”

“达格妮,今天哪怕是个普通的办事员下了一道命令,大家都会乖乖地服从的。但就算是个办事员,他的心里也清楚,今天谁先动一下,等到开始互相推诿的时候,他就要为今后、现在和过去所出的事负责了。他挽救不了整个系统,等到他救活了一个分公司,他的工作也已经保不住了。什么都没做,一切全停了。要是有什么还在动的话,也是在瞎动——因为在底下铁路上的人不知道是应该接着干还是应该停下来。部分列车被停在了站里,其余的还在走,还在等着开到科罗拉多之前能被停下来,这全凭当地调度的一句话。楼下终点站的经理已经取消了今天所有的长途车次,包括今晚的彗星特快。我不知道旧金山的经理在做什么。目前,只有在隧道的营救人员还在工作。他们现在离出事地点还很远呢,我觉得他们根本到不了事故现场。”

“给下面终点站的经理打电话,通知他立即按计划恢复所有的长途列车通行,包括今晚的彗星特快,然后回这里来。”

他回来后,她正伏身于摊在桌子上的一张地图面前,随后,她一边说,他一边飞快地记录着:

“命令所有在内布拉斯加州科比市以南的西行列车绕道走通往哈斯汀的支线,接上去堪萨斯州劳力尔的西堪萨斯铁路线,然后在俄克拉荷马州的贾斯珀接上南大西洋的铁路线,向西走到亚利桑那州的福拉斯塔,然后向北沿福拉斯塔至侯姆戴尔的铁路线到犹他州的艾金,向北到米德兰,到通往盐湖城的瓦萨其铁路线向西北走。瓦萨其是一家没人要的窄轨道铁路公司,把它买下来,把轨道扩成标准宽度。要是卖主因为出售不合法而害怕的话,付他双倍的价钱,然后就开始干。堪萨斯的劳力尔到俄克拉荷马的贾斯珀之间没有铁道——是三英里,艾金到米德兰之间没有铁道——是五英里半,把铁轨铺上。命令建筑队立即开工——把当地的人都雇上,给他们规定的双倍、三倍工资,答应他们的任何条件——命令三班轮换——用一个通宵把活儿干完。至于铁轨,可以把科罗拉多州温斯顿和银泉,犹他州利兹和内华达州本森的副线拆掉。要是联合理事会在当地的小喽啰们出来阻止的话,找你信得过的当地人去买通他们。这笔钱不要通过财务部,记到我的账上,我会付的。如果他们发现行不通的话,让他们告诉那些小喽啰,10-289号法令没有对地方法令做出规定,如果他们想阻拦我们的话,就得搬出当地的法规,并且得告我才行。”

“是这样的吗?”

“我怎么知道?又有谁知道呢?但等他们明白过来,决定好怎么办的时候,咱们的铁轨就已经修好了。”

“我懂了。”

“我会把单子再看一遍,然后告诉你我们在当地的负责人的名字——假如他们还在的话。等今晚的彗星特快到内布拉斯加州科比市的时候,铁道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样一来,长途列车的时间会增加三十六个小时——但至少可以有一个长途车的时刻表了。然后,让他们替我找出在内特·塔格特的孙子修建隧道前我们那份老的路况地图。”

“这……什么?”他虽然没有提高声音,但语气还是流露出了他尽力掩饰的情绪。

她神情依旧,只是声音里多了一分柔和而非责难的成分,对他说:“是隧道建成以前的老地图。我们要从头来了,艾迪,但愿我们能够做到。不,我们不是要去重修隧道,现在根本办不到。但穿过高山的那条旧坡路还在,可以重新利用。只是在上面铺铁轨会很困难,也很难找到人。特别是人这一条。”

他早就知道她看见了他的眼泪,尽管她清晰而单调的声音和毫无变化的面孔让他感觉不出什么,但她并不是对此无动于衷。她的举止里有某种他说不出的东西,但如果把他的感觉表达出来的话,就好像是她在对他说:我知道,我明白,如果我们能生动自由地去感受的话,我会感觉到真心的同情和感激,但我们不能,对不对,艾迪?我们是在像月亮一样死气沉沉的星球上,必须要动着,根本不敢停下来去呼吸一下我们的感受,因为我们会发现没有空气可以让人呼吸。

“我们有今天和明天的时间可以把事情干起来,”她说,“我明天晚上去科罗拉多。”

“如果你要飞过去的话,我得给你租一架飞机,你的飞机还在修理厂里面,他们弄不到替换的部件。”

“不,我坐火车,我必须要亲自看看这条铁路线,我坐明天的彗星特快去。”

两个小时后,在连续讲着长途电话的间隙,她忽然问了他头一个与铁路无关的问题:“他们把汉克·里尔登怎么样了?”

艾迪发现自己稍稍将视线移开了,他强迫自己重新看着她的眼睛,回答说:“他让步了,在最后关头,他在礼券上签了字。”

“噢,”这声音里既没有震惊,也没有责难,只是如同一个声音的标点那样,表示接受了一个事实。“有没有昆廷·丹尼尔斯的消息?”

“没有。”

“他没给我写信或者带口信?”

“没有。”

他猜出了她的担心,同时想起了一件事情还没有说:“达格妮,自从你五月一日离开之后,全系统上下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冻结的列车。”

“什么?”

“我们发现一些列车被遗弃在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就那么停在铁道上,通常是在夜间——车组人员都走得精光。他们就这样把火车扔下,然后便消失了。事先从来没有任何警告,也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像传染病一样,突然传到谁,他就走了。其他铁路公司也有同样的现象。谁都解释不清楚。但我想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那个法令干的好事,我们的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抗议。他们在尽量坚持,然后突然就再也撑不下去了。对此我们又能怎么样呢?”他耸耸肩,“唉,谁是约翰·高尔特?”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上去她并不吃惊。

电话响了起来,里面传来她秘书的声音:“是华盛顿的韦斯利·莫奇先生,塔格特小姐。”

她像是冷不丁碰到虫子一样绷紧了嘴唇。“肯定是找我哥哥的。”她说。

“不,塔格特小姐,是找你。”

“好吧,接过来。”

“塔格特小姐,”韦斯利·莫奇说话的声音带着主持鸡尾酒会的主人那样的腔调,“听说你的身体康复,我简直太高兴了,想亲自对你的回来表示欢迎。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需要长期的休息,我很欣赏你如此爱国,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缩短了你的假期。我想向你保证,无论你现在想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我们都会配合。我们会提供全力的配合、协助和支持。假如你有任何的……特殊和例外的要求,请放心,它们是会得到批准的。”

尽管他中间稍稍停顿了几次,想听听她的回答,她却让他继续说下去。当他再次停了很久时,她说道:“如果你让我同威泽比先生讲话的话,我将非常感激。”

“啊,当然了,塔格特小姐,随时都可以……这个……就是……你是说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

他明白了,但说道:“好的,塔格特小姐。”

威泽比先生从电话中传来的声音显得小心谨慎:“塔格特小姐吗?有什么需要我为你效劳的?”

“你告诉你的上司,他清楚我是退出不干了,假如他不希望我再次退出的话,就再也不要给我打电话或是和我讲话。你们这伙人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就让你来说。我可以和你讲话,但不会和他。你或许可以告诉他,我的理由就是他当初在里尔登手下的时候,都对里尔登做了些什么,即使其他人都把它忘记了,我可没忘。”

“我的职责就是随时协助国家的铁路工作,塔格特小姐。”听起来,威泽比先生像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所听到的这些话,不过,他的声音里突然潜藏进了感兴趣的腔调,他带着狡猾的戒备,意味深长地缓缓问道,“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塔格特小姐,就是说在所有的官方事务中,你只希望和我一个人打交道?我是否可以把这理解为你的原则?”

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接着说吧,”她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独家财产,利用我和你的特殊的关系作为手段,然后拿我在华盛顿到处去做交易。但我不知道这对你能有什么好处,因为我不会去玩这套把戏,我不会拿好处做交易,现在,我只不过是要开始破坏你们的法律而已——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就来逮捕我好了。”

“我相信你对法律的理解还停留在老式的观念上,塔格特小姐。干吗要提什么僵化、不能打破的法律呢?我们现代的法律是有伸缩性的,可以根据……情况来具体理解。”

“那现在就开始伸缩吧,因为我和铁路的灾难可不是这样的。”

她挂了电话,然后像是在分析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情那样,对艾迪说:“他们暂时不会来管我们。”

她似乎没有留意到办公室里的变化:内特·塔格特的画像不见了,洛西先生摆放的新玻璃咖啡桌,以及为来访者预备的最出名的一些人道博爱杂志,封面上醒目地印着文章的大标题。

她脸上的神情像是一部可以录音,但没有反应的机器,认真地听艾迪叙述着铁路上一个月来所发生的事情。她听了他对于这次事故的分析报告。面对着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不断在她办公室进出的人们,她的脸上依然是一副超然的样子。他在想,她已经变得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了。然而,就在她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向他口述着一份铺设铁轨所需的物资清单,以及可以从哪里非法地搞到这些物资时,她突然停住,低头看着办公桌上的杂志。那上面有这样一些大标题:“新的社会良知”,“我们对于贫困下层人民的责任”,“需要与贪婪”。她的胳膊猛地一挥,那股凶狠是他从未在她身上看见过的,便将杂志从桌上扫了下去,然后继续着口述,毫不停顿地背了一串数字出来,仿佛她的大脑和她身体的剧烈动作完全是不相关的两码事。

到了下午晚些时候,她趁着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拨通了汉克·里尔登的电话。

她将自己的名字通报给了他的秘书——随即,她听到他匆忙抓过了话筒,同样是匆忙地说道:“达格妮?”

“喂,汉克,我回来了。”

“在哪儿?”

“在我办公室。”

她从电话里的短暂沉默中听出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话,随即,他说道:“看来,我得马上买通人去弄矿石,好开始给你打造铁轨。”

“对,越多越好。不一定非要用里尔登合金,可以是——”她的声音几乎令人难以觉察地稍顿了一下,她是在想:不用里尔登合金做成的铁轨,难道要回到粗重的铁轨之前的时代?也许是退回到包铁皮的木头轨道时代?“可以是钢的,只要是你能提供的,多重都可以。”

“好,达格妮,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把里尔登合金交给他们了,我签了那份礼券。”

“是的,我知道。”

“我妥协了。”

“我怎么能怪你呢?我不也一样吗?”他没有答话,她说,“汉克,我觉得他们才不在乎今后留在这世界上的是铁路还是高炉,可我们在乎。他们利用我们的热情将我们挟制,然而,哪怕只剩下一个象征着人类智慧的车轮可以转动,只要还存在一线的希望,我们就会继续付出下去。我们会像举着落水的孩子那样把它举过水面,一旦洪水淹了上来,我们会与这最后的车轮和最后的演绎一起沉没。我知道我们付出的是什么,然而——代价已经不再是重要的了。”

“我知道。”

“别为我担心。汉克,明天早晨我就会没事了。”

“我从来就不担心你,亲爱的。咱们今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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