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沉默的女神(2/2)
途中经过的宽敞大厅里,有几个老人正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空气中飘荡着典雅的幽香,环境格外宜人。看来没有必要改变刚才通过外观而对这里形成的印象。
据领路的女职员讲,马渊长平现年七十岁,他是五年前,也就是六十五岁的时候,住进这个养老院的。当时,他就患有高血压和中风,结果入住后不久,又出现了老年痴呆症的症状。他基本已没有康复的可能,这一年来,一直在单间里过着卧床不起的生活……
“他的家人平常会来看望他吗?今天我们是由伊波纱世子女士介绍而来的。”
听鹿谷这么一说,女职员答道,要是古峨家的伊波女士的话,她认识。
“她基本上每三个月来探望一次。她说古峨家过世的老爷生前很受马渊先生关照。”
“据说他们是密友呢。”
“是的,我也听说过。马渊先生也时常这么说。”
“亲戚之类的呢?”
“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听说他夫人早就去世了,疼爱的独生子也先他而去,似乎是在山上遇难的。对他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打击了……至今他还经常呼唤着儿子的名字流泪。”
马渊长平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房间里进了人也毫无反应,不知嘴里自言自语地在嘟囔些什么。
同是昏聩老人,但他与昨晚见到的野之宫泰齐感觉截然不同。与八十四岁还依旧目光炯炯的占卜师相比,眼前这位老人不仅眼神空洞,而且让人感受不到半点生气。
“马渊先生,马渊先生。”女职员把嘴贴到老人耳边呼唤着,“有客人来了哦!是冒雨专程来看您的哟。”
“您好,马渊先生。”鹿谷大声喊道,“是古峨家的伊波女士告诉我们您在这里的,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一直盯着天花板看的老人慢慢转过眼来,看着鹿谷的脸——接着,他哑着嗓子用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沉稳口气问道:
“噢,你们是阿智的朋友吧?”
“阿智?啊,不,不是的。我们是古峨家的伊波女士介绍来的……”
“是伊波女士哦,马渊先生。就是那位总给您带点心来的伊波女士。”
女职员在他耳畔解释着。老人枕着枕头,“啊、啊”地点着头。
“是伊波女士的先生啊。你怎么又瘦了啊。你家姑娘好吗?”
“不对不对,不是那样的……”
就这样,对话驴唇不对马嘴地持续着。
无论怎样解释,老人都无法正确理解。他不仅很难把握眼前的状况,甚至连过去的记忆也变得十分模糊混乱。
这下可没辙了啊——站在一旁的福西打算从床边离开了。
“那么,你们想打听些什么呢?”
突然间,马渊似乎回答了鹿谷最初的提问。
鹿谷赶紧追问道:“我们想了解一下古峨伦典先生的情况。您和他关系很亲密吧,您也一定去过在今泉的钟表馆吧?”
“对哦!”老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开心。他继续说:“我好久没去了,伦典好吗?”
“伦典先生九年前就去世了。您不记得了吗?”
“伦典死了?噢,是吗,真可怜啊!他明明那么想看到女儿穿上嫁衣的那天……”
“您也知道他女儿永远小姐的事吧,她是十年前去世的。”
“是吗,永远也死了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跟时代夫人长得一模一样,是个漂亮姑娘哪!”
“她是和阿智先生订婚了吧?”
“阿智?”老人呆呆地张开嘴,重复着这个名字,“阿智、阿智……”
“你们是阿智的朋友吗?”
“不,不是这样的……”
鹿谷耐心地纠正。过了一会儿,老人好像终于明白了似的,深深地点了点头。
“对,是这么回事儿,是受伦典之托。既然他都这么求我了,我也不好拒绝,阿智也知道。其实,他用不着搞那么多名堂。”
“那么多名堂?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那么一搞,永远反倒可怜……不行,这事儿不能跟伦典讲。他也在用他的方式不顾一切地帮女儿实现愿望啊,实现愿望啊。”
“马渊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伦典啊,他发疯了。居然还建造了那种建筑,那种、那种……”
能听到的就只有这些了。之后老人的声音渐渐变弱,而且断断续续……不一会儿,就紧闭住嘴不再说话了,感觉就像药劲儿过了。后来,无论问什么,他都不回答,只是开始抽泣着呼唤已故的独生子的名字。
5
“如果能再多打听些情况就好了呢。”
离开“绿园”,大雨依然下个不停,蓝色高尔夫在雨中急行,多少有些失望的福西这样说着。
“还好吧!”鹿谷却很让人意外地用开朗的声音回答,“总还是有收获的嘛!”
“是吗?”
“至少明确地听到了已故的古峨伦典已‘精神失常’这一评价,这可是第一次呀!”
“嗯。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古峨伦典发疯了,建造那座钟表馆也是他疯狂的表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首‘沉默的女神’中,也许隐藏着正常人无法想象的不合情理的意思……”
虽然把雨刷器开到了最大挡,却丝毫无法改善能见度很差的状况。路边水沟里的水都溢了出来,在柏油路面上泛起了层层波纹。
鹿谷把身体前探,像是紧贴在汽车挡风玻璃上一样,驱车缓缓前行。不一会儿,便发现路边有一家正在营业的饮食店。
“到那儿打发下时间吧,七点才吃晚饭呢。回去太早反倒麻烦人家。”
他边这样说着,边转动方向盘,将车驶向店铺的停车场。
6
这家店挂着“纯咖啡a”的招牌,很有怀旧氛围。
在里面靠窗的座位上,一位头戴茶色贝雷帽、鼻梁上架着玳瑁框眼镜的老绅士独自坐在那里,一边若无其事地眺望窗外的大雨,一边默默地吃着一个巨大的巧克力巴菲。店里没有其他客人,甚至古旧的柜台里都没有店员。
两人就近选了一张四人座桌子,面对面坐下。这时,戴贝雷帽的老绅士慢慢地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欢迎光临。”
“这暴风雨可真大呀!”
他用圆润而沉稳的声音这样说着,悠然地走向柜台。看来,他就是这个店的老板。
当点的东西端过来之后,福西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对鹿谷说出那个从昨晚起就一直憋在心里噬咬着他,令他不得安宁的问题,也就是关于至今他也无法清晰地回忆起来十年前的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这个问题。
“……噢?那是怎么回事呢?”听到这话,鹿谷感到十分吃惊,浓浓的眉毛拧成八字,紧盯着福西的脸,问,“你的意思是,十年前的夏天,永远掉下去的那个陷阱就是你们挖的?”
“虽然还不能肯定,”福西不由得避开对方的视线,把目光转向窗外,说,“但说不定事实就是这样。”
“你难道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吗?”
“嗯,我自己也快急死了。”
“虽说是十年前的事儿,但当时你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吧,记忆怎么还能那么模糊呢?”
“这……怎么说好呢?这十年来,我感觉自己一直在想方设法忘掉那年夏天发生的事。‘必须要忘记,不能想起来’,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反正一直这样努力。所以……”
“也就是自己把记忆封存起来了。”
“可能。所以才更觉得可怕。”
“可怕,啊……嗯。不难想象。”鹿谷噘起嘴,摸着下巴,点了点头,“但是福西君,要是这样的话,不得不说这事儿有些危险啊!”
“危险?什么意思?”
“因为如果真的是你们挖的那个陷阱,那么你们就是导致永远自杀的罪魁祸首。换个角度讲,等于是你们杀死了永远。”
虽然福西思想上有所准备,但面对“等于杀死”这种严厉的话语时,他还是吓了一跳,不由得正了正坐姿。
“要是古峨伦典生前知道了这一事实的话,可能会因为想给女儿报仇而杀了你们。但万幸的是,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好,他已经死了,而且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应该不会有人为这么久远的事来找当年制造恶作剧的小孩子的麻烦。但是……”
鹿谷皱紧了眉头。
“如果光明寺美琴也就是寺井光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会怎么样呢?她的姐姐寺井明江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应该为永远的死负责才自杀的。虽说是间接的,但她的死也可归咎于挖陷阱的孩子们。”
“怎么会这样……”
“我不清楚光江会怎样看待这一事实,也许她没有什么想法。但不可否认,她可能会因为你们是杀死她姐姐的仇人而憎恨你们。
“在这种情况下,现在除你之外,与十年前那场悲剧有关的三个人目前都和寺井光江一起关在那幢房子的‘旧馆’里,而且听说她还主动参与了这次活动的准备工作。所以不得不说,形势危险啊。”
“这……”
福西摘下眼镜,放在桌上,使劲用手指摁着眼皮。好像这样做,就能让他多少回想起一些关于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的清晰片段。他很努力地搜索着记忆——但,还是完全想不起来。
现在的感觉是似乎触碰得到却又碰不到,似乎能看见却又看不见。
“当然,只要她不发疯,我想她应该不会对你的朋友怎么样的。”鹿谷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说,“顶多会这样,在降灵会上把永远的灵召唤出来,谴责你们的恶作剧之类的,也就是这样了吧。比起她,我更在意的是那个住在钟塔里的少年,由季弥。他从小就被告知,保护姐姐是他神圣的使命。”
“啊……”
“回去之后我们应该会去见他,不过在他面前你可千万不要提起这件事。万一不小心刺激到他,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知道了吗?”
古峨由季弥。
福西脑子里想象着这个尚未正式见面的少年,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挂在柜台那边墙上的老式鸽子钟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告诉人们下午五点到了。
“你们俩……”突然听到一声呼唤,是戴着贝雷帽的老店主的声音。他正坐在柜台前的一个座位上默默吃着刚做的水果巴菲。
“你们是钟表馆古峨先生的熟人吗?”
“欸?啊,是的。不过,也算不上熟人。”
鹿谷回答道。他稍稍站起了一些,瞅着对方的脸说:
“因为有点儿事情,所以正在调查那家的情况。”
店主“嗯嗯”地点着头。
“听说他家过去遭遇到了很多不幸的事呢——哎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关于那幢房子,您知道些什么吗?”
“没有没有,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很久之前就对那里的古钟有兴趣而已。”店主放下吃巴菲的勺子,离开柜台边,走到二人所坐的桌旁说,“我也爱好收集古钟。”
他有些腼腆地说:“里面那间屋里,摆满了我收集的钟表,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货。——所以当听说那幢房子里有不少珍品后,我就登门拜访,想问问看,能否让我一饱眼福。”
“啊,原来如此。”
鹿谷认真听着,随声附和。
“第一次去,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您看到了吗?”
“没有,被断然拒绝了。”老店主用手扶着贝雷帽,胖乎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我不甘心,后来又去了几次,但是次次都被赶了出来。没办法,只能绕到后面看一眼‘变化无常的钟’后,就悻悻而归了。”
“变化无常的钟?怎么讲?”鹿谷皱着眉问道。
“就是那座钟塔哦。”老店主眨巴着玳瑁框眼镜后的小眼睛回答道,“无论什么时候看,那钟塔上的钟都随便指着不同的时间。因此,附近的人们就给它起了这个名字。听说,最近钟的指针被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