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暗黑馆事件 > 第十八章 暴虐残像

第十八章 暴虐残像(2/2)

目录

如果没有更为具体的凶手形象,是无法判断这起案子的凶手在这方面是怎么样的。

“还有凶器的问题。”

玄儿进一步阐述道。

“如果在这儿等待犯罪机会,他会预先准备更合适的凶器,不是吗?用不着用被害人的围巾这种当场偶然发现的东西啊。”

“啊,那倒是。”

“所以啊,凶手应该还是在下午五点五十分以后才来到这个房间,确认望和姨妈在里面,便决定‘立刻采取行动’的。所以才会连凶器都决定用当时发现的围巾——我觉得这样才是最有可能的。”

我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虽然我对于“重视效率”这个想法多少抱有疑问,但整体来说,玄儿的说法还是具有相当高的合理性的。

“在第一条与第四条之间——也就是五点五十分到六点半之间的某个时刻,凶手来到了这间屋子,悄悄地走到埋头作画的望和姨妈身后,用围巾勒住她的脖子将其杀害。这是在钟落下来摔坏的六点半前后……”

假如凶手是在接近六点半的时候来到这里,那么他一进入房间就袭击了望和。反过来说,如果他是在五点五十分之后不久来的话,那么直到六点半前后的这段时间,他都与望和两人在一起。这样的话,凶手在这期间到底做了什么?默默盯着不断作画、对来者看都不看一眼的望和,还是和她聊过什么呢?不管怎么样……

“此后,凶手遇到意外情况,然后动手杀死望和姨妈,这些情况已经明了,无须在此重新探讨了吧。”

“嗯。”

“六点半,烂醉如泥的伊佐夫君推倒了走廊里的青铜像。因此门被堵住,将凶手关在工作室内。当然他不能束手就擒。无奈之下,凶手打破了休息室里的那块玻璃,逃入红色大厅……”

简单地想一想,如果用玄儿做的时间表来讲的话,这逃脱的一幕是在第五条与第十条——自案发到发现尸体期间发生的。这个时间段应该还可以再压缩一下。玻璃打破时所发出的巨大声响就是关键。

假如凶手对于是否要逃入红色大厅犹豫不决,等到决定实施时,已经过了表中第八条所显示的下午七点的话,那会怎么样?

自二楼下来的玄儿发现工作室有异常之时是七点,叫上我与野口医生一起来到工作室是在十分钟后。如果凶手在这前后自休息室逃入红色大厅,那么应该有人能听到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

虽说不试试看就无法肯定,但那样硕大的一块玻璃被打得粉碎,就算那声音传到主走廊与边廊上也不足为怪。不,怎么可能传不到那些地方呢。可无论是玄儿、野口医生还是我,偏偏都没有听到那样的声响。

是那声响为屋外雷声所掩盖故而没有听到吗?或许有这种可能,但即便如此那应该仍然发生在玄儿来叫我之前。因为我记得在那段时间内——玄儿下楼到发现尸体之间——并没有给我留下特别印象的巨大雷动之声。那么——

我们就可以认为凶手出逃是在第八条所列的时间之前,也就是下午六点多钟的时候。表中标有“x点x分”的第六条与第七条的时间也因此必然应为“六点x分”。这样一来,凶手出逃时间就被限定在第五条的六点三十五分之后直至第八条的七点之间的这二十五分钟之内。

“等市朗能够正常开口说话,或许可以问出他在红色大厅看到人影的时间。”玄儿说道。

他一定早就想过我刚才考虑的那些问题。

“那个少年戴着手表,而且还是夜光表,所以或许会记得这个重要的时间。如果那样,第三条、第六条与第七条的时间或许也能确定了。”

“或许吧。不过玄儿呀,即便仅从目前已知的事实来看,似乎也比较清楚地掌握凶手的行动了。”

“是吗?”

玄儿自黑色衬衣的口袋中摸出香烟。叼起一支烟后点上火,悠然地吐着烟圈说道。

“事实上,关于凶手的逃脱过程,我还有一点没弄明白。”

“是什么?”

“这个待会儿再说吧。在此之前——”

说着,玄儿走过我的身边,来到位于房间中央的工作台,拉过放在那里的黑色陶质烟灰缸,将燃尽的火柴扔在里面,然后转身面对一直默默地看着他的我。

“你也来一根吗?”

“不用了。”

我摇摇头,将手里的纸照原样折好,还给玄儿。他随手放在工作台上。

“当你躺在床上被噩梦长久折磨的时候,我又当起‘侦探’,不知疲倦地做了不少事哦。”

“是吗?”

“在像刚才那样整理、把握时间关系的基础上,我大致归纳了一下在那段时间内,所有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

玄儿说着,这次又从裤子后口袋内拿出另外一页纸。

5

与刚才的时间表一样,这页纸也像是自大学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正如玄儿所说那样,上面以他特有的笔迹写满了“所有相关人员不在场证明”的摘要。

柳士郎:在西馆一楼的书房。六点到七点多之间无人造访。据说在五点半左右以传声筒与鹤子通过话,叫她来帮自己做了点事。

美惟:在西馆一楼的卧室。美鸟与美鱼五点多钟的时候前去探望,但她好像睡着了,没有发觉。

美鸟:和中也分开后,在五点多钟去西馆一楼美惟的卧室探望她。然后与美鱼两人回到北馆二楼自己的房间,待在那里。七点多钟发现楼下的情况有点奇怪,下楼到红色大厅之时,遇到玄儿、中也。然后停电。

美鱼:同美鸟。

征顺:确定望和在五点五十分进入工作室后,就待在对面的书房。无人造访。期间打过盹。并未听到青铜像倒下的声音。七点二十分左右出来与玄儿、野口、中也会合。

清:在东馆二楼的客厅及其附近。这期间没有遇到任何人。

伊佐夫:自北馆地窖的葡萄酒库中上来后,在后门附近遇到市朗。六点半左右推倒青铜像,然后在沙龙室碰到野口。之后,似乎回过东馆,还去北馆二楼探望过茅子。

茅子:睡在北馆二楼的客房中。似乎没发现伊佐夫探望过她。

鹤子:五点半左右曾被柳士郎叫到西馆去。此后回到南馆,在二楼自己的房间及其附近活动。这期间没有遇到任何人。

宍户:自六点多钟开始在北馆一楼东侧的厨房准备晚饭。六点四十五分左右与过来看情况的忍聊了聊。

忍:在南馆一楼自己的房间里一直待到六点多钟。那时慎太也在。此后,为了准备晚饭去了北馆一楼的正餐室。六点四十五分左右去厨房看了看,与宍户聊了聊。

慎太:在南馆一楼自己的房间里与忍一起待到六点多钟。此后也曾出去过,但详情不明。

鬼丸:在南馆一楼自己的房间。没有遇到任何人。据说期间去了位于中庭的墓地。

野口:在北馆一楼的沙龙室。六点时与进入沙龙室的中也聊了聊。中也去了图书室后,在六点半左右遇到伊佐夫。七点多钟与玄儿、中也一起去工作室。

中也:六点在北馆一楼的沙龙室遇到野口。此后独自去了图书室。七点多钟与玄儿、野口一起去了工作室。

江南:似乎在东馆一楼的房间里。详情不明。

市朗:在北馆一楼后门附近遇到伊佐夫,暂时逃出馆外。此后又潜入红色大厅。

“根据刚才讨论的结果,自望和姨妈进入工作室的下午五点五十分直到七点刚过我们赶到工作室前的这段时间内的不在场证明很重要——”

玄儿等我看完之后才开口。

“不过在很大程度上,能确认不在案发现场的只有中也君你与野口医生两个人而已。”

“是啊。”

我暧昧地回应着,看着自己手中的那页纸。我再度看着这张“不在场证明清单”,其中一部分内容都写到背面去了。

“玄儿,你的部分没有写吗?”

“啊?”

“那个,我并不是怀疑你。”

“不,心存遗念是无可厚非的。这才是侦探的基本素质嘛。”

玄儿笑着将燃尽的烟掐灭在工作台上的烟灰缸中。

“在二楼的书房和你聊完之后,我先去了南馆,让宍户先生与忍太太准备晚饭。我告诉他们八点左右要在北馆的正餐室用餐。那会儿刚过六点。”

是的。在我出书房之前,玄儿确实是这么说过,因此……

“此后,两个人按照我的要求去了北馆。宍户先生去了东侧的厨房,忍太太去了正餐室。”

“玄儿你走的时候,慎太还在忍太太的屋子里吧。”

“还在。忍太太似乎命令过他那天不准再出门,但慎太本人却像是憋不住、很想出去走走的样子。”

“‘此后也曾出去过’是什么意思?”

“等忍太太之后回房间的时候,慎太似乎并不在那里了。”

“‘详细情况不明’呢?”

“我虽然问过慎太,但他的回答让人摸不着头脑。唉,谁让他是慎太嘛,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倒是。”

“然后——”玄儿继续说道,语速变得快了一些,“后来我又回到原来的书房,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就到楼下去了。于是发现了那座青铜像的异常情况。那会儿是七点左右。所以,我拿不出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玄儿略略撇撇嘴,看着我的反应。我什么也没说,再次将视线落在手上的笔记上。

“宍户先生与忍太太也算是有不在场证明吧。六点四十五分左右,两个人在厨房碰了面还说了话。”

两个以上的人为相互的行动作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美鸟与美鱼这对双胞胎亦是如此。她们二人是“合二为一”的身体,当然必须作为特殊的例外来考虑。

“关于这两个人,不能说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吧。”

玄儿淡淡地叙述着自己的意见。

“如果我们设想他们中的一个在六点三十五分作案,之后立刻逃入红色大厅,再若无其事地回到厨房,或者去厨房看看的话……”

“如果这样说的话,或许我也不能举出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啊。”

“哦?”

“我和野口医生分开后进了图书室,假设那时是六点二十五分,然后我立刻偷偷地直接进入走廊以免让沙龙室中的野口医生发觉。接着在伊佐夫推倒青铜像之前侵入工作室,作案后逃入红色大厅,若无其事地回到图书室。”

“哈哈——那么,你这么做了吗?”

“怎么会?”

我缓缓地摇摇头。

“但是,我无法证明我没有做过。”

“真冷静啊!的确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被他这么一夸,我不由得对“伙伴”这个词感到很不舒服。如果在此次到访之前,大概不会有这种感觉吧。

“也就是说有确凿不在场证明的就只有野口医生一人而已。”

玄儿轻轻地点头。

“当然,如果硬要说是野口医生干的,那也不是绝对不可能。”

“怎么说?”

“虽然刚才我们否定了这种情况,但是如果那座钟的损坏真是凶手做的伪装,而实际的作案时间假如是在五点五十分到六点之间的话……”

“难道野口医生他在此期间……”

“在望和姨妈进入工作室之后立刻进去将其杀害,然后马上回沙龙室遇到你。”

“但是如果是这个时间的话,他应该想不到伊佐夫在六点半推倒青铜像后会到沙龙室去一趟啊,也不会想到我会出现在沙龙室里啊。所以,就像玄儿你刚才说的那样,‘考虑到前后的情况,难以认为凶手有故意这么做的必要性和必然性’。”

“是啊。而且,就算野口医生是这样行凶的,那他应该完全没有必要打破休息室中的玻璃逃入红色大厅。那么,那块玻璃碎得就很奇怪了,而且和市朗说的看到有人打破玻璃逃出来这一点也是矛盾的。”

“可不是吗。”

“所以说,野口医生的不在场证明还是成立的啊。”

总之,除了野口医生以外,包括玄儿与我在内的所有相关人员都有作案的机会。至少仅从不在场证明这一点来看是这样的。无论是柳士郎、美惟,还是美鸟与美鱼、征顺,甚至是阿清……

“如果要怀疑的话,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伊佐夫是真正的凶手,包括推倒青铜像在内的一切都是在撒谎。”

“嗯,这种可能性嘛……”

“不过,我很难想象他那烂醉如泥的样子是完全装出来的。我也很难想象一个喝得烂醉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来,而且关于和市朗相遇这一点似乎也是事实……如果怀疑到如此地步,那就无法确定任何事情。”

“是啊。”

我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落在手中的摘要上。

“关于江南也是‘详情不明’。这是什么意思?”

“大约四小时之前吧,我去客厅看了一下江南君的情况。”

玄儿看着手表,计算着时间说。

“当时,他已经睡熟了。衣服脱在枕边,只穿着贴身的内衣。无论我怎么喊,都喊不醒他……好像梦魇了。”

“那你生生叫醒了他问话的?”

“嗯。”

玄儿皱着眉头,好似避开我的视线一般看向旁边。

“是的,不过他依然还不怎么能说话。虽然我简单地向他说明了情况,但是他刚睡醒好像还有点迷糊,所以他到底明白多少,我心里没底。我也问那段时间他在哪儿、干过些什么。但他只是含混地摇摇头,和慎太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觉得这不难想象。

这个目前还来历不明的青年,对于前天以来在这座房子里发生的事情,他到底知道多少?因为他目睹了运送蛭山的过程,所以应该知道蛭山丈男身负重伤,但恐怕还不知道昨天蛭山遇害之事。恐怕望和遇害一事情也是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突然被玄儿劈头盖脸地问了许多问题,那肯定只能更加混乱。

“不过……”

我听到玄儿低声自语。

“他的那个……”

“怎么了?”

我观察着玄儿的表情。

“那个青年怎么了……”

“啊,没什么。”

尽管他含糊其辞,但还是坦然看着我说道。

“在我喊他起来的时候,我不由得留意到一些东西。”

“一些东西?”

“怎么说呢,是身体上的小标记之类的……算了。”

玄儿闭上眼睛轻轻摇摇头。

“算了,先不说这个——”

玄儿将我的疑问搁置一旁,岔开了话题。

“关于第二起凶案中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基本就是这样。虽然对于找出凶嫌来说没有多大帮助,但如果不先弄清楚每个人的行踪,那么就不可能深入探讨。”

“是的。”

说着,我将玄儿做的不在场证明清单递给他,这次我没有按原样折好。与刚才的时间表一样,玄儿随意地放在工作台上。

“不过,中也君。”

他离开工作台,重新走向房间深处。

“我想听一下你的坦率想法。”

“什么想法?”

“那边的——”

玄儿用右手指着斜前方。

“那幅画你怎么看?”

6

玄儿指的是房间北侧墙壁上画着的那幅奇异的画。

将那原本肯定是一味涂黑的墙面当作巨大的画布,其上画上了各种人、物与建筑之类的东西。近乎孩童涂鸦般无规则、不经心、缺乏条理的……这是……

——平时,姨妈总是闷在画室里,不停地画呀画。

前天傍晚在沙龙室听过的那些不知是美鸟还是美鱼说的话,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她画出来的画净是些可怕的怪画。

几个线条横七竖八地交叉着,似乎连底子都没有打,就用刮刀把厚厚的颜料抹上去了。几近天花板的地方,细致地描绘着一朵金黄色旋涡状的星云般的物体。靠近地面的位置则画有波涛涌动的深蓝色“海洋”。浮于其上的球体看上去就像几欲沉入大海的夕阳,太阳上无数网状的黑色裂痕给人不祥的感觉。以及——

在一块门扉大小的涂白区域内,绘有若干塔尖突出的黑色建筑的扭曲影像。那笔触使得那部分看上去仿佛烧焦了一般。散布在四周星星点点的或圆形、或椭圆形的圈,像是漂浮在黑暗中的肥皂泡,其内以淡色描绘出人物的图案……

对于画中的这些细节,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仔细观察到。可能是因为“这里是凶案现场”的观念先入为主地左右着自己,所以迄今为止,虽然我意识到那里画了这样一幅画,但却无法真正掌握其内涵。或许也可以说自己并未主动认真地观察。

仔细一看,那描绘在宛如肥皂泡的圆形及椭圆形圈内的大部分是无法行走的孩童,即婴幼儿。还有蜷曲身体浮在羊水中的胎儿的画。

婴幼儿的相貌看起来并不像是现实中的某个人,但其中有一个两具肉体在腰部附近相结合的畸形双胞胎的形象。显然,创作这个形象时她一定想起了美鸟和美鱼。这么说其中有些画的形象与阿清有些相像。

每个婴幼儿都显得很忧郁,与普通婴幼儿的表情相差很远,甚至让人觉得他们很快就要发出痛苦的呻吟与悲伤的哭泣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思索着。

这是什么意思?

她——望和,到底想在这儿画什么?到底想要画什么呢?

我努力思索着,却没有得到答案,而且原本有没有所谓的“答案”也未可知。

“听说望和姨妈今年年初开始画这幅画。”

玄儿向站在那里沉默不语的我说道。

“之前她一直在普通的画布上创作。听征顺姨父说,没有特别的契机,姨妈突然有一天就……”

“在此之前,她画的是什么样的画?”

“开始动笔的作品这里还留着一两件……”

玄儿看了一眼房间里放着的几个画架。

“那些画嘛,主题基本都差不多。”

“差不多?”

“以这座宅邸——暗黑馆的各处为素材的建筑形象以及看似以身边人物为模特的人物画等。人物画也是以婴幼儿居多,但她绝不直接描绘现实中自己的孩子。即便是以阿清为原型,也是那种怪病没有显现出来时的健康婴儿形象,或者是正常成长情况下的肉乎乎的男孩形象。”

“原来如此。”

“我记得似乎也见过她把自己作为吸取孩童生命的怪物来描绘的画。还有很多根本无法解释、动机不详的怪作。”

“对了,中也君。”

玄儿再次抬起右手指向壁画。

“我想听听你对那幅画的高见,就是在那边角落里的一幅画。”

玄儿指的是在我右侧角落的一幅画。在它前面的地板上,放着用于垫脚的脚凳。望和死前可能正拿着画笔和调色板走到那儿,或是向那儿走了过去。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走了过去。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几朵与我等高的花。暗淡的黄色花瓣每三四枚合在一起,构成了大朵的鲜艳花朵——这花并不陌生。我应该知道名字,但是……啊,这是什么花来着?

几枚黄色花瓣被花蕊中渗出的血一般的深红色染成条纹状。有的则被整个染红。

“这是?”

我轻声自语着,又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这个是……”

绽放于黑暗之中的花朵下方,是玄儿所说的“那幅画”的主要部分。我稍稍弯腰,再度向前迈了一步。

这是一幅长宽约一米左右的白底画作。那幅画与同一墙面上的其他画风格迥异。

一个年轻女人倒在地上,身上的深灰色和服异常凌乱,白蜡般的皮肤裸露在外。而且——

一个全裸的怪物在那女人上面,将其强行按倒。

那怪物大致上是人的形态,但同时又具有奇异的特征,让人觉得那绝非普通的人类。

首先是自它那土黄色的背上生出的两支黑红色树杈般的物体,在我看来像是那怪物的“翅膀”。虽然目前无法飞行,但那是它在黑暗中飞舞时必不可少的奇异而邪恶的翅膀——

第二个特征在那怪物的脚上。

他那两只脚向着画面前方伸出,握着女人的两只手腕将其压在身下。为了按住女人,他的脚尖张开踏在地上。脚的形状与乌黑的脚掌都描绘得细致入微,但是——

问题在于那脚趾的数量。

那并非普通人生长的五根脚趾,而是只有三根脚趾。在他左右脚内侧各有一根相当于拇指的脚趾。左右两脚的另外两根脚趾远比普通人的脚趾粗壮、形长,仿佛魔物的脚趾一般……

“玄儿,这是什么?”

看着看着,我觉得很不舒服,喘着气问道。

“这幅画到底……”

“你看着像什么?”

听到玄儿的反问,我将手掌放在微微渗出汗的额头上。

“女人遭到一个妖怪的袭击……我只觉得像是这样。”

“妖怪吗?”

玄儿深深地叹口气。

“不过,如此细致入微的画,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特别是那只有三根脚趾的双足,还有那头发……”

袭击女人的“怪物”长相凶残,野兽般锐利的牙齿自口中暴出,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充满着疯狂的情欲,杂乱的白发根根倒竖……

另一方面,或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受到袭击的女人的神色似乎很矛盾。双眼圆睁、嘴巴大张,但那并非完全是因为恐惧与厌恶而发出惨叫时的表情……

“你觉得为什么望和姨妈会画这样的画呢?”玄儿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你觉得这完全是空想或妄想出来的吗?”

“啊?”

我不由自主地转过身。玄儿就在我身后,近得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难道不是吗?”

“姨妈也曾画过几幅与这个构图相似的画。虽然画得没这么露骨。”

“那这个……”

难道玄儿想说这可能有现实中的原型,是这样吗?

那怎么可能——尽管我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再次看看画,然后在脑海中战战兢兢地张开了想象的翅膀。

难道说这是望和亲眼见过的一个恐怖场景?是烙在她心底无法抹去的残像?这幅怪画就是根据残像创作出来的?若果真如此——

那么被袭击的这个女人是谁?攻击她的这个怪物、这个有着异形“翅膀”与三根脚趾的恶魔般的怪物又是谁?

一阵让人感到不祥的沉默,深夜里无边的寂静。只能听到换气扇微弱的旋转声与站在我身后的玄儿有气无力的喘息声。

我再次黯然地看看眼前的壁画——整个画以及画中的那个部分。

夕阳破裂散落的声响。仿佛烧焦般的建筑物崩塌的声响。困于肥皂泡内的孩童的声音。女人的悲鸣。妖怪的嘶吼……这些仿佛就要在这沉寂之中破堤而出——我困于如此幻觉,为之束缚、吞没,眼看就要被带入他界。

“玄儿。”

我慌忙将视线从画中移开,再次转身面向玄儿。

“玄儿,这是什么意思?”

最终,我只能再次提出这个疑问。

“这幅画是……”

“中也君,你不知道吗?”

“什么?”

“就是画在那儿的那些花呀。”

说着,他的手越过我的肩膀,指着墙上的画。眼神黯淡,似乎充满绝望。

“你知道那是什么花吗?”

“不知道,那是……”

“那个啊……”

玄儿叹了口气。

“那花呀,是康娜[1]啊。”

[1]康娜(canna)与美人蕉的发音相同。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