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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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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班的狱官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大块头,肩膀多肉,笑容很友善。他已年届中年,早就不轻易对人同情或发怒了。他要轻轻松松上八小时班,一副凡事随喜的模样。他打开牢门。

“有人找你。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来的。睡不着,嗯?”

“对我来说有点儿早。现在几点?”

“十点十四分。”他站在门口,打量整个牢房。一条毯子摊在下铺,一条折好当枕头。垃圾篓有两张用过的纸巾,洗面台边缘有一小沓卫生纸。他点头称许,问:“有没有私人物品?”

“只有我孑然一身。”

他没关牢门。我们顺着一道安静的长廊走到电梯,来到登记台。一个穿灰色西服的胖子站在桌边抽烟斗。他的指甲很脏,身体有异味。

那人用恶狠狠的口吻说:“我是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斯普兰克林。格伦茨先生要你到楼上去。”他伸手到屁股后面,拿出一副手铐。“我们试试大小合不合适。”

狱官和书记对他笑得很开心。“怎么啦,斯普兰克林?怕他在电梯内勒死你?”

他抱怨道:“我不想惹麻烦。曾经有一个家伙跑掉了。他们可把我害惨了。走吧,小子。”

书记推一张表格给他,他用花体字签名。“我从来不冒不必要的险。在这个城市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事。”他说。

一位巡逻警带进一个耳朵血淋淋的醉汉。我们走向电梯。“小子,你有麻烦了,”斯普兰克林在电梯上对我说,“一堆严重的麻烦。”这似乎给他一种含含糊糊的满足。“人在这个城市可以惹上好多麻烦。”

电梯管理员回头对我眨眼睛。我咧嘴一笑。

斯普兰克林厉声告诫我:“小子,别想耍花招。我开枪打死过一个人。他想逃。他们可把我害死了。”

“你里外不是人,对不对?”

他想了一会儿,说:“对,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会把你搞惨。令人不愉快的城市。不尊重人。”

我们出电梯,走进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双扇门。晚上线路插着,总机不通。候客椅上没人。有两间办公室亮着灯。斯普兰克林打开一个小房间的门,屋里有一张书桌、一个档案架、一两张硬椅子,还有一位身材厚重、下巴刚硬、眼神傻乎乎的人。他红着脸,正把一样东西塞进书桌抽屉。

“你不会敲门啊?”他向斯普兰克林大吼。

“对不起,格伦茨先生。”斯普兰克林嘟囔着说,“我正想犯人的事。”

他把我推进办公室,问:“我是不是该打开手铐,格伦茨先生?”

“我不知道你给他戴上手铐干什么。”格伦茨不高兴地说,他望着斯普兰克林把我的手铐打开。手铐钥匙串在一把葡萄柚一般大小的钥匙串上,很难找。

“好了,”格伦茨说,“走开。在外面等着带他回去。”

“我下班了,格伦茨先生。”

“我说你下班,你才下班。”

斯普兰克林满脸通红,肥墩墩的屁股慢慢挪出门外。格伦茨凶巴巴地目送他,门关上以后,他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拉过一张椅子来坐下。

“我没叫你坐。”格伦茨吼道。

我由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塞进嘴里。

“我没说你可以抽烟。”格伦茨吼声如雷。

“我在牢房里可以抽烟。这里为什么不行?”

“因为这是我的办公室。这里的规矩由我定。”一阵未稀释的威士忌酒味由桌子对面飘过来。

“再喝一杯吧。”我说,“能让你平静下来。我们进门的时候,你被打断了。”

他的脊背重重撞上椅背,脸色转成深红。我划了一根火柴,点燃香烟。

过了一会儿,格伦茨轻声地说:“好,好小子,你了不起,嗯?你知道吗?他们关进来的时候什么样的人都有,等他们出狱却只剩下一种尺码——全都是小小的,只剩下一种体形——全都是垂头丧气。”

“格伦茨先生,你找我来要谈什么?你要想喝酒,别把我放在心上。我自己疲劳、紧张、工作过度时也会来一杯。”

“你落入困境,好像不怎么担忧嘛。”

“我不觉得自己落入困境。”

“这我们等着瞧。我要你写一份完整的口供。”他对着书桌旁的录音机弹弹手指,“现在就录,明天写下来。如果上头满意你的口供,他也许会在你保证不离开本市的条件下放了你。我们开始吧。”他按下录音机。说话声音冷静、果决,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右手不断挨近抽屉。他还年轻,鼻子上不该有红血丝,可是已经有了,而且眼白的颜色很难看。

“我烦透了。”我说。

“厌烦什么?”他高声说。

“硬邦邦的小男人在硬邦邦的办公室里说些毫无意义的狠话。我已在重刑犯牢房关了五十六个小时。没有人对我作威作福,没有人想证明他们狠。他们用不着。他们已经准备好一切以备紧急之需了。我为什么入狱呢?我被列为嫌犯。只因为某一个警察找不到某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把人关进重刑犯牢房,这算是什么鬼法律制度?他有什么证据?不过是便条纸上的一个电话号码。他把我关起来,想证明什么?只是证明他有权力这么做罢了。现在你又用同样的方法想让我觉得你在这个烟盒般大小的所谓办公室里权力很大。你半夜派这个吓坏了的保姆带我来这儿。你以为我独坐苦思五十六个钟头脑袋就糊涂了?你以为我在监狱寂寞得要命,所以会倒在你膝上哭,求你抚摸我的头?别装蒜了,格伦茨。喝你的酒,有点儿人情味吧;我愿意假定你是在尽本分。但请把这些铜指套脱掉。如果你够强,根本不需要这些玩意儿。如果你需要,那就表示你还没有强到可以对我作威作福的地步。”

他坐在那儿听着,看着我,然后狞笑起来。“演讲真精彩,”他说,“现在你已经把体内的废话都排出来了。我们来录口供吧。你要逐条回答,还是照自己的方式说?”

我说:“我对着小鸟说话,只是为了听听风吹过的声音。我不录口供。你是律师,你知道我用不着。”

“没错。”他冷冷地说,“我懂法律。我懂警察的工作方式。我给你澄清罪名的机会。如果你不要,我也乐得轻松。我可以在明天早上十点钟提审你,让你出庭。我虽然不情愿,但你也许还是可以交保。但你如果交保,事情就难办了。你要花很大的代价。这是我们可以用的一个办法。”

他低头看桌上的一张文件,阅读后把它翻过去朝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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