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披萨(1/2)
密阿玛斯和现实世界一样在平安夜庆祝圣诞,但意义却不一样,因为那是讲述圣诞故事的日子。在密阿玛斯,所有故事都是珍宝,但圣诞故事是非常特别的。一般的故事可以有趣,或悲伤,或刺激,或恐怖,或高潮迭起,或感人至深,但一个圣诞故事必须包括全部这些元素。“必须用你拥有的每一支笔来书写圣诞故事。”外婆曾经这么说。而且必须是大团圆结局,这是爱莎自己补充的规则。
爱莎不是傻瓜。她知道如果在故事的开始有一头龙,那么在故事结束前,龙一定会再次出现。她知道在所有事情都圆满结束之前,故事一定会先变得更黑暗更可怕。所有最好的故事都是这样的。她知道她一定将面对战斗,即使她已厌倦战斗。这个童话故事必须大圆满结局。
必须。
她下楼时怀念起披萨的香味。外婆说,在密阿玛斯,圣诞节吃披萨是一条法律。这显然是外婆的瞎话,但爱莎还是随她去了。因为她喜欢披萨,而对一名素食主义者来说,圣诞食物其实很糟糕。还有一个好处,烤披萨的香味蔓延到整个楼道,这让布里特-玛丽特别生气。布里特-玛丽会在她和肯特的家门前挂上圣诞装饰,因为肯特的孩子们会来过圣诞,而布里特-玛丽想“让每个人都觉得楼梯看上去很漂亮”。她的圣诞装饰整年都会闻上去有股披萨味儿,这惹怒了布里特-玛丽,因而她宣称外婆“未经文明教化”。
“那个老女人自以为知道什么是‘文明教化’?没人比我更讲文明了!”外婆总会不屑地评论。作为一项传统,她每年都会偷偷把小块的面饼挂到布里特-玛丽的圣诞装饰上。当布里特-玛丽在圣诞节早上暴躁地出现在妈妈和乔治的门前时,她每句话都要说两遍。外婆辩解说那些是“披萨圣诞装饰”,而她只是想“让每个人都觉得这些很漂亮”。有一次,她甚至把整张面饼从布里特-玛丽和肯特的投信口里塞了进去。那个圣诞节早晨,布里特-玛丽气得都忘记穿她的印花外套了。
谁都无法解释到底是怎么把一整张面饼都塞进投信口的。
爱莎在楼梯上深吸了几口气来稳定情绪,妈妈告诉她生气时要这样做。妈妈真的总是做外婆从不做的事情。比如让爱莎邀请布里特-玛丽、肯特和其他所有邻居一起吃圣诞晚餐。外婆绝不会这么做。“除非我死了!”如果妈妈提出这样的建议,外婆一定会冲她这么吼。她现在做不到了,因为她的确已经死了,爱莎意识到这点。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原则问题。外婆如果在这里,她就会那么说。
但现在爱莎不能跟妈妈说不,因为妈妈终于没抵挡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同意让呜嘶在圣诞节期间藏在外婆的公寓里。当爱莎说肯特还想杀了它时,妈妈叹着气说这是“夸大其词”。
另一方面,爱莎很高兴呜嘶一见面就不喜欢乔治。倒不是说爱莎觉得应该有人恨乔治,而是说从来都没人恨他,所以有个例外也挺好。
生病男孩和他妈妈将搬到外婆的公寓里。爱莎下午和男孩玩“藏钥匙”游戏时,妈妈、乔治、阿尔夫、莱纳特、莫德和男孩的妈妈坐在厨房里说悄悄话。他们当然对此表示否认,但爱莎知道悄悄话听上去是什么样子的。当你即将八岁时,你就会知道。她讨厌妈妈有秘密瞒着她。有人瞒着你秘密时,你会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白痴,没人喜欢被当成个白痴。妈妈应该最清楚这点。
爱莎知道他们在说,如果山姆来了,外婆的公寓更安全。她知道山姆迟早会来,而妈妈会在顶楼召集外婆的军队。在妈妈试图以一种没什么要紧事的语气告诉莫德“就带上必需品”时,爱莎就在莱纳特和莫德的公寓里。莫德和呜嘶打包了所有他们能找到的饼干桶,装进大袋子。妈妈见了,叹着气说:“拜托,莫德,我说必需品!”莫德看着妈妈,困惑地回答:“饼干就是必需品啊。”
呜嘶听见这话,开心地低吼了一声,然后用失望而不是生气的眼神看着妈妈,示威地将另一罐巧克力花生饼干推进袋子里。然后他们把这些都带上楼,去了外婆的公寓,乔治请大家喝香料热红酒。呜嘶把所有的酒全喝光了。现在,所有的大人都坐在妈妈和乔治的厨房里,说着悄悄话。
虽然布里特-玛丽和肯特的门前挂满了圣诞装饰,但爱莎按门铃时,没人应答。她发现布里特-玛丽在楼下的走廊,就站在大门内侧。她双手叠放在腹部,愁苦地盯着那辆婴儿车,它还锁在栏杆上。她穿着印花外套,戴着胸针。墙上有一张新告示。
第一张告示写的是禁止停放婴儿车。有人把那张告示撕掉了。现在上面贴了张新的,爱莎注意到布里特-玛丽凑近了在看。那是一张填字游戏。
布里特-玛丽看见爱莎在看她,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觉得这很有趣?”她说,“你和你那一家子,让我们其他住在楼里的人看上去像傻瓜。但我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谁干的,我向你保证。在楼梯井放置婴儿车,还有在墙上贴告示,这些都是火灾隐患!纸有可能烧起来的!”
她揉擦着胸针上看不见的污垢。
“我真的不是个傻瓜。我真的不是。我知道在这个租户协会里,你们都在背后说我坏话。我知道的!”
爱莎不太清楚当时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也许就是“不是傻瓜”和“背后说坏话”这两句话结合而产生的。爱莎的喉咙里涌出一种不悦、酸涩、恶臭的感觉,花了很长时间,她才极不情愿地承认,那是同情。
没人喜欢被当成白痴。
所以爱莎没有发表任何评论,比如,布里特-玛丽如果希望别人更常和她说话,就应该少管闲事。她甚至没有提到这不是个真正的租户协会。她吞下心中涌起的满足感,喃喃道:“妈妈和乔治想邀请你和肯特明天一起来吃圣诞晚餐。楼里所有人都会来。”
布里特-玛丽的凝视动摇了片刻,让爱莎突然想起她今早露出的充满人性的表情,但瞬间就消失了。
“嗯,嗯,我没办法现在就对这样的邀请做出答复,因为肯特在办公室,这栋楼里还有人要工作。你就这样告诉你妈妈,不是所有人在圣诞节都放假。而且肯特的孩子们明天会来,他们可不喜欢跑来跑去,去参加别人的派对,他们喜欢和我还有肯特待在家里。我们会吃一些正常的圣诞食物,像有教养的家庭一样。这就是我们。你可以这么转告你妈妈!”
布里特-玛丽气冲冲地走开了,爱莎站在原地,摇头念叨:“蠢货,蠢货,蠢货。”她看着婴儿车上方的填字游戏,不知道是谁贴上去的,但现在她希望自己能早点儿想到这主意,因为这显然让布里特-玛丽气疯了。
爱莎回到楼上,敲了敲黑裙女人的房门。
“我们明天在家里吃圣诞晚餐。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你来。”爱莎补充道,“那肯定会很棒的,因为布里特-玛丽和肯特不来!”
女人愣住了。
“我……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我知道,但你一个人看上去也没多好。”
女人看了她好一会儿,一只手顺着自己的头发。爱莎坚定地盯着她。
“我……也许能来。来……一小会儿。”
“我们可以买点儿披萨!如果你,我是说,不喜欢圣诞食物的话。”爱莎期待地补充道。
女人笑了。爱莎也笑了。
女人上楼时,阿尔夫正从外婆的公寓里出来。生病男孩欢快地绕着他打转,蹦蹦跳跳。阿尔夫手中提着一个很大的工具箱,看见爱莎时,他赶紧把它藏起来。
“你在干吗?”爱莎问。
“没什么。”阿尔夫躲躲闪闪。
男孩蹦跳进妈妈和乔治的公寓,朝着一大碗巧克力圣诞老人跑去。阿尔夫想从爱莎身侧下楼,但爱莎挡住了他的路。
“那是什么?”她指着工具箱。
“没什么!”阿尔夫重复道,想把它藏在背后。
他闻上去有股木屑的气味,爱莎注意到。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她气呼呼地说。
她不想再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了,但不怎么成功。
她看着公寓里的男孩。他似乎很高兴,和所有面对一大碗巧克力圣诞老人的七岁小孩一样。爱莎好奇他会不会等待的不是巧克力做的圣诞老人。爱莎自然不相信圣诞老人,但她相信那些相信他的人。以前每个圣诞节她都会写信给圣诞老人,不只是愿望清单,更是完整的一封信。内容很少涉及圣诞节,主要是关于政治的。爱莎觉得圣诞老人对社会问题关注得不够,她相信有必要告知他这一点,每年其他小孩都会给他写一封充满贪婪的信,但必须有人有点儿责任心。有一年,她看了可口可乐的圣诞广告,那次她在信里指责了圣诞老人“为利益出卖灵魂”。[1]另一年,她看了一部关于童工的电视纪录片,紧接着又看了好些美国圣诞喜剧,她不确定圣诞老人是怎么定义“圣诞小精灵”的——是古老北欧神话里的“精灵”,还是托尔金笔下住在树林里的“精灵”,或是圣诞老人雇的童工,她要求圣诞老人立刻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圣诞老人没有回复,所以爱莎又写了另一封充满愤怒的长信。第二年,爱莎学会了如何用谷歌,她终于知道圣诞老人不回信的原因是他根本不存在。于是她再也不写信了。第二天她对妈妈和外婆说圣诞老人不存在时,妈妈沮丧得被香料热红酒给呛到了,外婆见状立马做作地转向爱莎,装作更沮丧的样子,大吼道:“不要这么说,爱莎!你这是在歪曲事实!”
妈妈没有因此大笑,外婆也不在意。爱莎倒是笑了好半天,这让外婆乐坏了。那年圣诞的前一天,爱莎收到了圣诞老人的一封信,信上好好地责备了一番爱莎,因为她“态度不好”,然后是一长段高谈阔论,开始于“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混蛋”,紧接着说因为爱莎不再相信圣诞老人,所以小精灵们今年“对公资不满了”。
“我知道是你写的。”爱莎嫌弃地对外婆说。
“怎么知道的?”外婆表现出夸张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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