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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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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多驾车飞快地穿行在首都高速公路上。车的后座上,绿正和庆多玩着文字接龙的游戏。两人玩得很投入,已经持续了将近三十分钟。

良多穿着一套西服。绿纠结了许久是不是也应该穿个套装,但最终还是往身上套了件颜色稳重的毛线上衣。

他们已经买好了送给岳母的伴手礼,而要送给对方家庭的礼品却纠结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买。

车开过了首都高速公路,进入关越机动车道,朝前桥的方向驶去。良多一边驾着车,一边看着前车窗外一望无际的蓝天,想起了庆多出生时的事情。

那天,自己带着连续几天睡在公司、最后彻夜加班加点完成的资料赶去参加设计大赛,大赛一结束就马不停蹄跳进车里飞奔向前桥。当时也是个碧空万里的大晴天,梅雨刚过,还有些炎热。

车窗外不断闪过的景色,让他回忆起那天他是何等的兴高采烈。与今天截然相反。

下了前桥的立交桥,他们便停在了路边的休息站,顺便去趟洗手间,稍事休息。

三人去完洗手间,走回车子的半道,庆多突然说要一个人去给大家买果汁。

良多要的是无糖咖啡,绿要的是牛奶咖啡。

庆多说要爸爸妈妈回车上等,良多和绿便坐回车里,远远地看着庆多独自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东西的身影。

庆多不紧不慢地把钱放进机器,慎重地选着饮料,慢吞吞的,叫人有些焦急。他总算取出两瓶来,但似乎有点烫,便放了一会儿没用手拿。又过了一会儿,他抻长了毛衣的衣袖把手裹住,这才终于从出货口把饮料拿了出来。

这是良多第一次看庆多独自去“购物”。

庆多把自己的橙汁塞进口袋,两手抓着父母的饮料,跑回车里。

绿一打开后车门,庆多就把饮料罐扔到了垫子上,似乎很烫手。

“妈妈是牛奶咖啡,爸爸是无糖咖啡。”

“thank you!”(谢谢你!)

良多道了谢,拿起了饮料罐,着实是很烫手。他连忙打开,刚要喝,坐进车里的庆多指了指自己的毛衣胸口处。

“爸爸,看这个。”

看着像个胸针,原来是知了蜕下的壳。

“知了?”

“嗯,在那儿看见的。我敢摸它啦。”

知了蜕壳的季节已经过去。这只壳大概是夏天蜕去之后,一直没被任何人发现,静静地躲在自动贩卖机的阴影处吧。

庆多是个极怕虫子的男孩。而良多却喜欢虫子,小时候但凡看见大一点的石头,必定要拿起来,非要看看下面有没有虫子不可。

自己以前还曾取笑过怕虫的庆多。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吧,不对,难道是前年的夏天……

虽说不过是个蜕下的壳,庆多却为自己克服这个障碍很是骄傲。可如今,良多却无法坦然地为他开心,千头万绪都堵在心口。“来干杯吧。”

良多提议道。庆多把橙汁的盖子打开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可以自己打开瓶盖了。这是良多的又一个发现。

干杯的理由是为了庆祝庆多通过考试。跟庆多早已说好,今天从幼儿园请假去前桥,是为了把合格通知书给“外婆和菩萨”看看。

“干杯!庆多,祝贺你通过考试!”

良多和绿一齐欢呼着和庆多干杯。

良多一次也没带庆多去过自己的老家,倒是绿的娘家那边去得很勤。每逢盂兰盆节、岁末年关以及黄金周之类的长假,即便良多没法同去,绿也会跟庆多两个人回去。几年前父亲过世之后,母亲里子过上了独居生活,一个人活动起来很是方便,于是一有机会也会来东京玩玩。因此,庆多跟她也很亲近。里子今年六十七岁,是个性格爽朗、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女性。这跟什么事都缩手缩脚的绿形成鲜明对比。当初良多对两人性格的差异也感到困惑不已。不过,自己经常因为工作不在家,代替自己照顾绿和庆多的正是里子,所以良多对她是万分感激的。

寒暄得差不多时,良多和绿便将庆多寄托在里子这里,开车前往前桥中央综合医院。

良多二人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抵达前桥中央综合医院,随即被带到会议室。今天是与抱错孩子的另一方父母的第一次会面。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事务部长秋山有些慌神了。

“我去看看。”说着他拿起手机走出会议室。

一同出席的织间律师连忙道歉道:“您这么忙,实在抱歉。”

最终,对方在迟到十五分钟的情况下出现了。还未见人,便听见会议室外传来一个高声说话的声音。

“好像已经来了呢。”

织间站起身来,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我明明昨天就说了要加满油的,真是的。”

走廊传来一个女人怒气冲冲的声音。

“我不是说了嘛,工作休息的空当把车借给阿翔啦。一般不都会加满油还回来的嘛,你不觉得吗……”

答话的男人说话夹杂着关西口音。大概是这个原因,明明是在跟妻子顶嘴,却总觉得哪里透着点可怜兮兮的滑稽。

只看了一眼这对吵吵闹闹着走进会议室的夫妻俩,良多那形状极好的眉毛便微微皱了起来。

良多紧盯着进来的那男人的衣着。皱皱巴巴的花纹衬衫,配上一条全是褶子的奇诺裤。衬衫外披着一件夹克,由于长期日照的缘故,已经褪了色。鞋子是一双穿旧了的运动鞋。整体让人感觉很不协调。他的头发乱糟糟的,长得几乎把整个脖子都盖住了,看样子就没有梳理过。不管是他那点头哈腰走进房间的模样,还是翻着眼睛看人的态度,都让良多嗤之以鼻。

那位妻子用一句话来形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大眼睛,小脸蛋。修长的身材,穿着一件黑色西服,只不过衣服是化纤材质,一看便知是便宜货。良多心想,这该不会就是她的“礼服”了吧。她身上有一种曾经是不良少女的气质。头发倒并没染成金色,但她就是有这种气质流露出来,良多如此判断着。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出门的时候,这女人又说那件毛衣不行啊,这个那个的……”

男人一边嘴里碎碎叨叨地说着迟到的理由,一边不停点头哈腰,站到良多的对面。

“你好。”

与男人不同,女人倒是大大方方的。嘴里打着招呼,两眼直视着良多和绿。

良多站起来回了一礼。

“这位是斋木先生。”

织间律师介绍道。

“哎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直是晴天霹雳……”

也不做自我介绍,便开始絮叨起来的这位是斋木雄大。良多心里猜测他大约五十来岁,实际却只有四十六岁。

“我老婆,由佳里。”

一旁的妻子低头见礼,依旧是不卑不亢。良多可以想象得出,毫无疑问,这位妻子掌握了家庭事务的主导权。转念一想,这位厉害的太太也太年轻了,但实际她已三十二岁,比绿还大上三岁。

“那么,这位是……”

不等织间介绍,良多便自报家门道:

“我是野野宫。”

行了一礼后,又介绍身边的绿。

“这是我的太太野野宫绿。”

绿全身都缩成一团,只是勉强鞠了一躬。

良多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名片递给雄大。

“野野宫良多。这是我工作的地方。”

雄大也掏出塞在裤子后袋里的钱包,钱包是布做的,旧得已经变了形。打开钱包时刺啦作响,雄大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薄薄的纸片上写着“茑屋商店斋木雄大”,往上一排写着“电器的医生”。印上去的字已经花了,是直接用电脑打印出来的。

“我在前桥开了家电器店。”

交换过名片后,双方各自落座。

并排坐在良多右边的是织间和秋山,两人又重申了一遍对此事的“歉意”。随后,织间向两家人问道:“各位都带照片了吗?”

两家人分别把照片摆在桌上。

“这是庆多。”

“这是琉晴。”

良多准备的是为了入学考试特意在照相馆照的照片。身穿黑色制服的庆多,大大的眼睛直视着镜头。

另一方,雄大拿出来的是一个男孩穿着泳裤在水池嬉戏的照片。男孩晒得黑黝黝的,笑得十分开心,可惜阳光太强,一只眼睛眯了起来。而且像素也太低了,对焦也没对好,导致照片十分模糊。再加上照片似乎是直接用自家的打印机打出来的,更加模糊得厉害。

“这张照片是今年夏天去new sunpia(新所皮亚)玩的时候拍的。”

雄大指着照片解释道。new sunpia是高崎的一个休闲度假村。

良多把照片拿在手里凝神看着。绿也从旁边凑过来看。不过照片还是太不清晰了,完全看不出来像两人中的哪一个。良多和绿对视了一眼,都歪了歪头表示看不清楚。

“就没有照得清楚点的吗?”

良多不满地抱怨着。雄大慌张起来,忙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摆弄起来。

“啊,这个。”

雄大把身体靠向桌子,把手机屏幕拿给良多看。

小小的屏幕上播放着一段录像。孩子们正嬉闹成一团。当中笑得格外响亮的那个似乎就是琉晴,很有特点的高声大笑的声音。

“……这是哪里来着?”

雄大把脸朝向妻子。

“乌川。”

由佳里没好气地回答。

“啊,对,乌川。现在这一带还有白点鲑、山女鳟什么的。可惜上流有计划要建水坝……”

雄大突然闭了嘴。由佳里一个眼神便让他服帖了。

“啊,这个,就现在,挥手的这个。然后在下边打滚的是弟弟大和,旁边一直在哭的是妹妹美结。”

一边挨个说明,雄大一边喜笑颜开,仿佛沉浸在拍摄时的回忆之中了。良多看他如此轻浮,想到今后要跟这样的人交涉,心情就沉重起来。

绿凝神观察着手机屏幕中一直活蹦乱跳的孩子们,却还是看不清脸。

“生日是?”

由佳里一边看庆多的照片,一边问绿。

“七月二十八日。”

“啊,同一天。”

由佳里喃喃自语着,夹杂着叹息。

“我们会不会在这里见过呢?”

由佳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绿。绿似乎有些畏惧这目光,回答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生完孩子我身体就垮了,一直昏睡不醒……”

绿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了。最后,她叹了口气。叹气的理由,只有良多明白。

“那天天气特别好。我们俩还说,就像是冲绳的夏天。所以才取了琉球的琉字,晴天的晴字,写作‘琉晴’。”

雄大满脸都是欢喜的神情,娓娓讲述着名字的由来。绿刚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说说名字的由来才好,事务部长秋山却像阻止他们继续交谈一般插嘴道:

“总之,在这种案例中,双方父母最终百分之百都会选择‘交换’。”

此言一出,野野宫和斋木夫妇都齐齐看向秋山。这意思是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了?就像突然被盖棺论定了,所有人都是满脸的困惑。

秋山紧接着说道:

“考虑到两个孩子的将来,我觉得还是早做决断为好。可以的话最好是小学入学之前。”

“突然就要求我们交换,哪里能那么容易?”

绿颤抖着声音,不满地说道。

“就是。四月?岂不是半年都不到了。”

由佳里也附和道,比起绿来,她的声音更低沉,也更坚定。

一旁的雄大也微微垂着头发牢骚。

“又不是阿猫阿狗……”

这句话招来了由佳里的激烈反对。

“就算是阿猫阿狗也不行!”

这气势汹汹的劲头,吓得雄大手足无措。

“就是!就算是阿猫阿狗也不行呀,再说了……”

一边说着,雄大一边偷眼瞧瞧妻子的脸色。由佳里微微点了点头。果然如良多所料,这家的老大就是由佳里。

得了妻子的首肯,雄大便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下去。

“再说了,说这些话之前,你们是不是要有所表示?”

这是提出要赔偿金了。良多一言不发地盯着雄大的脸。在这种场合下,医院方面不可能会给出一个赔偿金的数额,倒是很容易让人抓住弱点:这家伙原来是想要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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