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2/2)
“威格敦为什么是书城? ”
“威格敦有多少书店?”
一整年里,后面两个问题平均每天都有人问两次。也就是说,十五年下来,相同的问题我已经被问了9360次。如今在作答时,我已经很难调动起任何热情。也许是时候生造出一些毫无事实根据的全新答案了。
下午7点,我们回到了威格敦。
流水:11450镑
顾客人数:12
6月17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还是劳里看店,天气起初看着情况不妙,后来倒是明媚和暖了。今天的两个网店订单都来自abebooks,而非亚马逊,这极其罕见。我让她打包“开卷随缘俱乐部”的六月选书邮包。会员人数回升到了140名。她先给包裹贴好邮票,再走皇家邮政的网站上的流程。这个月的运费花了 24412镑。我已经通知维尔玛了,她明天会派邮递员来取走五袋子邮包。
我看天气很舒服,便花了大半天来打理花园。两三点时太热,于是安娜和我去了加利斯敦的海滩,在海里游了会儿泳。
我锁店门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个本地女人,说有书要卖,大部分是“弗利欧书社”版本:
“只好麻烦你来我家里看一眼书了,我出不了门。”
“下星期二怎样? ”
“只要不是上午就行,星期二上午护士会来给我腿上的伤口换药。很吓人。疮口流脓,病了好几年了。会渗出恶心至极的脓液。”
我跟她约好24号下午前去拜访。
流水:23749镑
顾客人数:17
6月18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天的两个网店订单都来自亚马逊,没有abebooks 的——跟昨天正好相反。
今天又是艳阳高照,可妮基和劳里都没空上班,我只好守在店里。上午9点,吉姆·麦克马斯特来店里淘了一圈货。他翻了一遍装格拉斯哥那批书的箱子,其中只有少数我们来得及在过去两周里放进网店和上架。吉姆是位从佩思郡来的书商。干这一行的初期,他替“怀河之上海伊小镇”的理查德·布斯跑腿。所谓跑腿,就是采购书卖给专业书商,至于采购什么,通常根据具体要求——比如布斯对他说“我要500本关于非洲野生动物的书”,吉姆便会开着小轿车或者面包车上路,跑遍全国各地的书店找便宜书,直到凑满500之数。对于书籍,吉姆有百科全书般的知识。在我刚开店的2001年,他可谓帮了天大的忙,每次来我店里都会指点一二。如今像他这样还去其他书商店里寻找新货的书商已经不多了,有几次我从别人手里吃进大量藏书——比方说,2008年我从爱丁堡附近古雷恩的一户人家买进12,000册书——吉姆就过来去芜存菁整理了一通,把一大批书转手出给了他相熟的书商。在二手书行业里,他是位远近闻名、令人尊敬和广受喜爱的人物。说来奇怪,我今天早上翻看《书商约翰·巴克斯特私想录》,读到一段时不禁想起了卖给我南丁格尔签名本的戴维·麦克诺顿。吉姆和麦克诺顿属于老派书商。读到这里,巴克斯特的话在我脑中回荡:
我得说,这些老家伙是书业的顶梁柱。随着他们如树上的落叶般逐渐凋零,出现了一道缺口,年轻的店员尽管干劲十足、能紧跟时代,却无法将其填补。他们留给这一行的回忆,远比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头上抹的发油芬芳。那些人来我这儿求职,端着一副自大的口气,随时准备好教我怎么做生意。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吉姆年纪很大,或者有凋零之虞。
上午11点,电话铃响了——是迪肯先生:“电话线路不好,抱歉。我在巴塔哥尼亚呢。能帮我订一册布鲁斯·查特温的《在巴塔哥尼亚》吗?我下星期回来。”
一个美国女人花了一个钟头把童书区域架子上的书一本本拿下来,然后用笔记本电脑查亚马逊上的价格。就在我眼前,完全不感到害臊。我刚掐准时机准备训斥她,邮递员来取“开卷随缘俱乐部”的那几袋邮包了,等我帮他把书装上面包车,那女的已经消失了。
店里一下午都很安静,直到4点59分,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男的自顾自哼着什么,很烦人。他俩径直走向那几箱我刚从斯图尔特·凯利那儿买来的尚未标价的书,开始在里头乱翻,把书拿出来,堆得地上到处都是。他们是5点10分走的,既没有把任何一本书放回去也没有买任何东西,一边离开还一边抱怨书店应该开到7点。装新到书的纸箱之于客人的吸引力就好比火焰之于飞蛾。
随便哪个书商都可以告诉你,哪怕一家灯光明亮、温度暖和的书店里整整齐齐分类摆放着10万本书,只要你在漆黑、阴冷、昏暗的角落放上一箱没打开的书,只需稍等片刻,就会有顾客在里面翻找。一箱未经整理、没有标价的书,吸引力大得惊人。想捡漏当然是一个原因,但我觉得更深的原因在于这与拆礼物是类似的心理。说到底就是未知之物让人兴奋,这种心情我有共鸣——买书也完全是这样。驱车前往接洽任何一笔买卖,不管等待我的是个人藏书,还是某个机构或者公司的收藏,想到那批书里可能蕴藏着一些真正特别的东西,我都会微微心跳加速;也确实总有收获:一部卡尔佩珀的古本、摇篮本一册带完好书衣的伊恩·弗莱明初版、一部小牛皮装帧的佳本,或者只是一本你从未遇到过的书。目前我还没访到过人皮装帧的书,不过我认识的一位书商曾在道格拉斯城堡找到一部。
流水:16399镑
顾客人数:17
6月19 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5
今天妮基在店里。她要将自己的面包车改造成移动商店的计划暂时搁置了,因为车的后门打不开了。她的第二套方案是问市政会买下一辆陈旧的移动图书馆车,把那个加以改造。
早上我开始整理我在邓凯尔德时哈米什·格里尔逊拿过来的书。哈米什是个退休的古玩商,也是藏书家,所以常来光顾我的店。这批书主要是关于史前史的,品相都很好。我挑出这些书中比较有意思的几本,在abebooks上查了查其他店家的售价,好给他开一个公道的价格。我对妮基说我准备给他 100镑,她的回答还是那一句:我应该把我的出价对半砍。
天气晴朗,阳光正好,安娜非要拉我去爬凯恩斯莫山,那是离威格敦湾较远的那一边的一座花岗岩山冈。我们下午3 点出发,4点30分登上了山顶,6点30分回到家。同安娜一起做这种事总是很有趣的:提议的人永远是她,然后上路没多久她就会开始悔不当初地抱怨起来,而且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可怜。然后,当大功告成,她又会宣告:“哇哦,真是帅呆了。” 有次我们决定绕着盖勒韦山区的林间小路骑行四十英里。一路上她不停发牢骚,怨气越来越大,骑了二十英里后她下了车,躺在一块石头上说:“别管我了。你逃命要紧。”
流水:15544镑
顾客人数:23
6月20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今天劳里看店,所以早上我开车送安娜去邓弗里斯坐去伦敦的火车。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再回威格敦。我想这取决于她各种计划的进展情况,其中包括根据《火箭》一书改编的剧本、一部关于nasa的纪录片、一本青少年小说和一部正在和她朋友罗米利合写的浪漫喜剧剧本。
吃过午饭,我给哈米什·格里尔逊打了电话,为他的书出价100镑。对此他十分不满,发牢骚说里头有不少值钱的书。这就大事不妙了,因为妮基已经把大部分书标好价格上架了。他说周一会打过来跟我进一步谈。
快打悸时有个男的打电话来问我能否去看看他“校舍” 里的藏书。他住洛根港,那是斯特兰拉尔南边一座美丽的小渔村。我跟他约好明天下午过去。
流水:16450镑
顾客人数:15
6月21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妮基看店。
下午将近1点30分,我才想起来昨天约好今天去看洛根港的书,马上赶了过去。我开过头了,停到了邻村去,结果那地方有着几乎相同的名字:“老校舍”。我敲了敲门,走出来一对老夫妻,向我解释说”鲍勃和芭芭拉的家”我已经开过了,随后给我指了正确的方向。我离开时,那位老爷子说:“向你父母问好。当年我和你父亲在洛钦奇运动会上搭档解说过比赛。”我完全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按照他的指示,我开了一小段路就找到了正确的去处,迎接我的是芭芭拉和她的两条狗。
那栋房子原先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校舍,改建得很漂亮,视野棒极了,爱尔兰海一览无遗。很久以前这里有个破败不堪的突堤,后来被一个码头和一座1818年由托马斯·泰尔福德设计的钟楼所取代。而如今的景象,或许可以用谢默斯·希尼的一句诗来形容:“海湾那经过锤锻的蹄铁。”十鲍勃和芭芭拉——一对退休夫妇——带我逛了一圈他们的书房。房门开得很低,鲍勃和我都只好低头而行。他们让我独自在书房里过一遍书。大部分都是几乎全新品相的平装本。
我们聊了一会儿住在如此偏远的一座村庄里的感受,同他们打交道,顺利得出人意料:只需说最少的话,大部分书的买卖就做成了。我选了五箱书,给了他们65镑,开车回家。 这批书里包括一些又出色又非常好卖的东西:海明威、斯坦贝克、钱德勒、巴肯带统一装帧的成套版本,还有不少企鹅版现代经典。他们的读书口味跟我惊人地相似,所以我才看他们特别顺眼?如果没有预先知道我们的阅读品位如此一致,我是不是还会如此喜欢同他们打交道?对这两点我都很好奇。
阿拉斯泰尔和莱斯利·里德过来吃晚饭。对于要喝什么这一问题,阿拉斯泰尔的回答永远是“威士忌”。这次我早做了准备,放了一瓶拉弗格在手边。可惜安娜回伦敦了——原来阿拉斯泰尔同她的偶像约瑟夫·坎贝尔 一起搭过车去萨拉-劳伦斯学院,她要是在场,准会兴奋得像个神经病。阿拉斯泰尔曾与许多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头脑有过一点交往,当年在西班牙还拐跑了罗伯特·格雷夫斯的缪斯女神玛戈特·卡拉斯,让格雷夫斯大发雷霆,一时闹得满城风雨。
流水:19660镑
顾客人数:25
6月23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8
找到的书:5
今天劳里看店。她的猫昨晚生小猫了,为了照顾它们,她几乎一夜没合眼,所以今天她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哈米什·格里尔逊又打来电话说那些书的事。他把他有异议的那些比较值钱的书列了个清单。劳里看了看,发现那些书已经被我们放上网店了。最近她一直在忙活本月第一个星期从格拉斯哥买来的书,她把哈米什的书和那批书搞混了。所以至少我们现在心里有了数,我可以向他开岀一个更公道的价格了。
流水:38598镑
顾客人数:26
6月24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劳里今天在店里,所以我把花园库房里六月的“随缘书”搬出来给她打包。订户数在150上下。
吃过午饭,我去上星期打电话来的那个脚上流脓的女人家里看她的书。她家在大约十英里外的克里敦,我买进了十种左右弗利欧版的书,包括几册很不错的约翰,巴肯和一些其他人的作品。是位老太太,确实病得出不了门。在通往她家的车道上——她的居所是一栋带有海景的现代化平房——有辆由大石块架着的福特卡普里,车身锈迹斑斑,轮子都卸掉了。一个看上去跟我一样对汽车机械一窍不通的中年男子正笨手笨脚地修理破烂的发动机,看起来颇为紧张。买卖做得很爽气,我俩聊了聊她为啥要卖书。她退休前住在约克郡,她孙女刚获得去牛津大学工作的机会,所以她想靠卖书筹集点现金,尽力给予她经济上的帮助。我给了她70镑,买了一箱半书。
《书商约翰·巴克斯特私想录》越读越有趣,几乎和威廉&12539;y 达令的《破产书商》不相上下。在“编者按”里,奥古斯塔斯·缪尔(在谈及吉米·斯科利文时)是这么形容他的:“一个流氓,思想的高度从来不超过肚皮的高度。”
哈米什·格里尔逊打来电话,我们在那批书的价格上达成了一致,225镑。
流水:123镑
顾客人数:14
6月25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劳里当班。今天的订单里有本书叫《写给医疗保健从业人士的正统犹太生活方式指南》。
邮递员凯特来派件,与此同时迪肯先生也出现了。在邮件里有个包裹装着他订的《在巴塔哥尼亚》。他付完钱就走了,既只字不提他在巴塔哥尼亚干了些什么,也没有给我机会询问。倒也不是说我真的会问。那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不过当地的渔场在世界上是数一数二的,我得承认,我有点好奇他是不是为了捕鮭鱼才去那儿的。
我花了大半天在肯湖上的盖勒韦活动中心拍片。他们搭建了两个生态棚屋,需要宣传片。我这些年来给这边的人拍片赚的钱最后都投回去买了录影设备,我们现在已经拥有了很可观的一整套配置,包括一个悬臂、几台非常高级的便携式摄像机、麦克风,甚至一架无人机。安娜在布拉格上过电影学院,而我呢一除了一个创意声音制作的硕士学位——完全是自学的,所以可能水平比较次。虽然跟书店相比,皮科托(电影公司)带来的收入相对较少,但是我确信,如果有朝一日书店办不下去,我有更多时间了,我们能够把这一行做大做强。不过就目前而言,拍片主要是我的一项爱好,我从不会主动找活儿干:接到的工作已经够我忙的了。再多就过头了。
今晚的广播4台的《前排》节目里有篇文章谈詹姆斯·帕特森挞伐亚马逊的文章。他是个坚定不移的实体书店拥护者 经常声讨亚马逊。在访谈里,他宣布他打算以补助金的方式拿出25万镑来支持书店,每一项鼓励孩子阅读的倡议都可以得到最高5,000镑的奖励。这似乎是个扩张“开卷随缘俱乐部”、把童书包括进去的大好机会,还可以趁机更新一下我那个用起来叫人头昏脑涨的网站。
流水:34367镑
顾客人数:33
6月26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网上卖掉一本书,名叫《路警亲历记:铁路上的惊险故事》。
刚吃完午饭,“文身控异教徒”桑迪来店里放了十来根手杖。从他上次来到现在,手杖卖出去不少。在一年的这个时间段,这种手杖特别好卖。他花了33镑储值,买了几本关于凯尔特神话的书。
下午一两点钟,一位年轻姑娘带了三箱书来卖。大部分是意料之中的作者的成套小牛皮装帧古董书:吉本啦,司各特啦,麦考莱啦,那一类。不算很值钱,也不怎么抢手,但放在书架上很漂亮,偶尔有些人会出于这一原因买下来。这种书是不错的结婚礼物。她从她爷爷奶奶那儿继承了这批书,没兴趣留着了,于是我给了她200镑。标价的时候,我注意到那套司各特《诗集》(1830年左右的版本)第一卷的空白页上写了八个名字(笔迹各不相同),这些人除了名字之外,生平我一概不知。不知道名单上下一个会是谁的名字。
流水:184镑
顾客人数:15
6月27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妮基今天上班。她一来就叫我搭把手,帮她从面包车里拿一个她想在店里卖的东西。天气很好,可她一打开侧门就把我吓了一跳,竟然是一辆代步车。昨天她和她朋友艾瑞丝去了趟道格拉斯城堡,也不知道为什么,艾瑞丝是个代步车方面的专家。他们在一家慈善商店的橱窗里看到了这辆车,艾瑞丝告诉妮基定价低了,于是妮基冲进去把它买了下来。我对她说我绝对不会在店里卖起代步车来,不过最终还是答应她可以把车放在门口,挂一张“代售”的牌子。她试了试车,骑着它来回了一趟合作社。上午我跟她订下赌约,说这车永远也不可能卖得出去。下午5点,她以150镑的价格把车卖给了一位威格敦的居民,安迪。安迪老家在南非,最近被确诊为癌症晚期。
所以我赌输了,只好带她去“庄稼人”(一家以约翰·麦克尼利《威格敦庄稼人:人生中的一段》命名的酒吧,麦克尼利此书1939年由普特南出版社出版,至今印行不衰),请她喝了一杯。我俩和卡勒姆,还有其他几个朋友晒着太阳,在人行道上坐了一两个小时。
今天是苏格兰的学校学期的最后一天,所以随着人们来盖勒韦度假,书的销售有望好转。我的生意是跟着学校放假的时间安排迎来波峰波谷的。
流水:26199镑
顾客人数:20
6月28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天还是妮基当班,她差不多恢复了星期五/星期六上班的惯例。我早上5点30分出发,先坐渡船去贝尔法斯特,再赶火车去都柏林见克罗达。她是我在布里斯托尔时结交的朋友。现在她打理家里的生意,都柏林的一家药房。我们经常交流顾客的故事。她讲的故事往往比我的戏剧化,一般都会有海洛因瘾君子、未遂的抢劫,等等。同她的友谊千金难买,因为正是她的存在,才让我觉得自己不是朋友圈里唯一一个要被大众逼疯的人。虽然亚马逊暂时还没有像在其他所有方面那样将触手伸向处方药,克罗达的生意却也面临着相同的问题:个体户要跟劳埃德和布茨这类连锁商竞争。
我到都柏林的时候中午刚过,直接去了克罗达在斯托尼巴特的家。一起吃了午饭,我第一次见到了她六个月大的孩子埃尔莎,然后我们去码头接从伦敦经霍利黑德专程赶过来的安娜。克罗达邀请我们去都柏林南部一座公园里听了一场露天音乐会,主咖是“小妖精”和“拱廊之火” ,我已经好多年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了。她老公利奥和朋友鲁瓦森也去了。夏日的傍晚很和暖,我们度过了无比美妙的一夜。我请一个利物浦佬喝了一杯,他递过来半颗e丸,不过我婉拒了。
流水:143镑
顾客人数:15
6月30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我一定得记得申请詹姆斯·帕特森的补助金。
流水:20345镑
顾客人数: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