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打针的小牛们(2/2)
我慢慢开始了解这些农夫了,而我所了解到的,令我很喜欢。他们很倔强,他们也有一套我前所未知的人生哲学。同样的倒霉事,城里人可能会拿头去撞墙,而他们只不过耸耸肩,说:“这些事总是有的。”
又是一个大热天,我把车窗尽量地摇下来。我这回是去做肺痨预防,而对象可不是普通的家畜。西格早就跟我说过了:“全区最野的一群!一共85头,从来没有一头受过束缚。事实上,它们很少被人的手碰过。它们都在室外,生小牛,养小牛,都在室外。很少有人走近过它们,几乎可说是一群野生的动物。”
我问西格:“要是它们生病了那你怎么办?”
“那就得靠法兰和乔治帮忙了,他们是高家的两个儿子。他俩从婴儿时期就是跟这群牛一块长大的,刚会走就开始跟小牛摔跤,长大以后连大牛他们也对付得了,可真结实哩!”
高家的地方比较荒凉,除了稀疏的草原就是光秃的高岭,叫人不难了解为什么他们选了这种比当地的短角牛更耐寒耐苦的牛来养。不过今早这一带景物的棱角多少已被阳光柔化了,无边无际的青草黄草,也表现出了一种孤寂的安宁。
法兰同乔治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一型。通常在我工作中所遇到的有气力的男人都是黑而多肌,可是高家这两个却是金发,肤色光洁。他们跟我的年龄差不多,挺俊的。他们的粗颈宽肩使得头显得小,两个人都不高,不过他们把袖子高高卷起,露出摔跤者的臂肌,看起来真叫人怕。
牛群已经给赶进牛栏了,它们把所有的空间都挤满了。我看着这些不驯的黑兽,它们也回瞪着我。它们一直不停地在摔尾巴。
要想给这群牛每一头都打一针可不是什么容易事。我对法兰说:“你能抓得住它们吗?”
“拼命也得试呀!”他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我,一面把一条牛索扔到肩上去。他跟他兄弟先点一支烟,然后才爬进关最大的牛的栏里去。我跟着他哥儿俩,立刻就发现原先听到的关于这些牛的故事可一点儿也不夸张。要是我想从正面去接近它们,它们就把那毛茸茸的牛头对准我而来;要是我想从后面来,它们就理所当然地先踢了我再说。
不过这两兄弟可真令我开了眼界。只要把索子套上一头牛,这牛立刻就像火箭似的跑开了,这两兄弟在牛背上像布娃娃似的给抛来抛去,可是他们从不放手,他俩金发的头在黑牛背上不调和地抖动着。最最令我叹为观止的是他俩的香烟从未受到任何干扰。
我们最后做的是一群小牛,而它们却是最难对付的。这些长满绒毛的小兽不停地踢着,把背弓起来,跳在半空里,从我们两腿之间逃走,甚至于就这么一直撞到墙上去。高家两兄弟不得不跳上这些小家伙,把它们硬按到地上,这样我才能给它们打防疫针。针一扎进去时,这些小家伙就把舌头伸出来,死命地叫得把人的耳朵都快震聋了。而它们的妈妈们急得在外面大叫,就这么一唱一和的。
等我把事情统统做完,已经是大半天过去了。而在感觉上,好像已经在那些牛栏里待了整整一个月了!叫人透不过气来的热,一刻不停的聒噪,此起彼落像机关枪似的排放,天呐!
法兰跟乔治提来一桶水,还拿了把刷子来,他们在我上路之前把我草草地刷洗了一番。把车子开出去大约一英里路吧,我停下车来,把自己的身子抛到路旁的草堆里,尽量地伸展四肢,活动活动筋骨,同时让甜暖的南风把我吹个够。
肋骨痛死了,身上腿上十来处给牛群踢出来的淤青也在痛,我很清楚我此刻也不大好闻。我把眼睛闭起来,禁不住笑了,笑我刚才做的防痨工作,这种样子的科学程序岂不滑稽吗?进一步说,这种样子的谋生方式岂不更滑稽?
不过呢,我也可能坐在什么办公室里办公。紧闭的窗户把油烟和噪音隔绝在外,台灯照着一行行的数字,而我的毡帽挂在墙上。
我懒洋洋地又把眼张开,看见一朵白云飘过绿野,飘向山谷。没有,没有,谁说我在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