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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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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来了!看来有人把你和她看成是一对了。”

“没错,我妈妈是这么想的。”

黛西看出了他的尴尬,她笑着说:“看来你是不会娶个女仆了是吗?”

“我不会娶露比。”

“也许她和你很般配!”

劳埃德直视着她:“我们不常爱上般配的人,你说是吗?”

黛西看着舞台。演出快结束了,全体演员合唱起一曲熟悉的歌谣。观众们随着他们高声歌唱。后排站着的观众牵起手随着乐声挥动。和博伊一起来的人也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

幕布拉上以后,博伊仍然没有现身。“我去找他,”劳埃德说。“我想我知道他会在哪儿。”华彩歌舞厅有个女厕所,男士们都在后院里放着几个油桶的土厕里方便。不出劳埃德所料,博伊确实正在对着其中一个桶狂吐。

劳埃德给博伊一块手帕让他擦嘴,然后搀着他的胳膊,扶他走过已经没人的歌舞厅,走到戴姆勒加长车旁。其他人都在等待他们。劳埃德和博伊上车以后,博伊立马就睡着了。

车开到伦敦西区以后,安迪·菲茨赫伯特让司机先到特拉法尔加广场,拐进旁边一条整洁的小街,就到了穆雷家。和梅尔一起下车后,安迪说:“你们走吧,我送梅尔到家门口,再步行回自己家。”劳埃德心想,安迪可能计划好要跟梅尔在家门口来个浪漫的道别了。

车开到梅菲尔区。路过黛西和伊娃所住的格罗夫纳广场时,吉米对司机说:“请在街角停一下。”然后他轻声对劳埃德说:“威廉姆斯先生,能帮我把别斯科夫小姐送到门口吗?我和洛特曼小姐稍后就来。”

“当然可以。”吉米显然想在车里跟伊娃吻别。博伊对身外的事情一概不知:他正在尽情地打呼噜呢!司机为了拿到小费,也会装没看见的。

劳埃德先下车,然后搀着黛西的手下了车。当黛西抓住他的手时,劳埃德突然有股触电的感觉。他挽住黛西的胳膊,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地往前走。在两个电线杆之间灯光最昏暗的地方,黛西停住脚步:“给他们点时间吧。”

劳埃德说:“很高兴伊娃交上了男朋友。”

“我也在替她高兴。”

他屏住呼吸:“但我不为你和博伊·菲茨赫伯特的事情感到高兴。”

“他带我去了皇宫!”黛西说,“我还和国王在夜总会跳了舞——这些都登在了美国的报纸上。”

“这就是你和他谈恋爱的理由吗?”劳埃德难以置信地问。

“不是唯一的理由。他喜欢的东西我大多也喜欢——聚会、赛马、亮眼的衣服。博伊是个很有生趣的人,他甚至还有自己的飞机!”

“那些根本不算什么。”劳埃德说,“放弃他,做我的女朋友吧!”

她看上去很欣喜,却笑话他。“你疯了吧,”她说,“不过我还挺喜欢你这样的。”

“我是认真的,”他不顾一切地说,“我一直在想你,尽管你是世界上我最不该娶的人。”

黛西又笑了。“你这话太粗鲁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我原本以为你笨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真挚的心呢!”

“我并不笨——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才显得笨。”

“我相信你,但我不打算和一个一无所有的社会党人结婚。”

劳埃德打开了心扉,但他的心意被粗暴地践踏了,他觉得万念俱灰。他回头看着戴姆勒车,心不在焉地说:“不知道他们还需要多久。”

黛西说:“我可以去吻社会党人,不过仅仅是想尝一下滋味。”

劳埃德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起先觉得她只是理论上说说而已,但没有哪个女孩会从理论上谈这种事。这是黛西的邀请。劳埃德差点因为愚蠢而错失了这个机会。

他靠近黛西,把手放在她的细腰上。黛西扬起脸,她的美让劳埃德忘却了呼吸。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住她的嘴,黛西没有闭上眼睛,劳埃德也没有。他一边动情地把嘴唇移向她,一边注视着她那双碧蓝色的眼眸。黛西微微张开嘴,劳埃德用舌尖轻轻地挑动着她分开的嘴唇。没过多久,劳埃德感觉黛西的嘴唇有了反应。她仍然在看着他。他飘飘欲仙,希望永远留在黛西的怀抱中。黛西的身体紧贴着他。劳埃德不自觉地勃起了,他害怕黛西会察觉到,因此稍稍后退了一点——黛西却继续往他身上靠,他明白了,他凝视着黛西的眼睛,知道她一定是想用柔软的身体感受他的坚硬。劳埃德无法自持,觉得自己似乎要达到高潮了,他知道黛西一定也很想要他。

戴姆勒车的车门打开了。劳埃德听见吉米·穆雷说话的声音高亢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对他们给出警告。劳埃德连忙松开了黛西。

“好吧,”黛西惊讶地低声说,“没想到会这么令人愉快!”

劳埃德声音沙哑:“何止是愉快。”

很快吉米和伊娃出现在他们面前,四个人一起走到了别斯科夫夫人的家门口。这是幢台阶上带有顶棚的宏伟建筑。劳埃德希望借顶棚的遮掩再吻一下黛西,但走上台阶时,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礼服的男人走了出来,劳埃德想,这兴许就是之前与他通话的那个管家。他非常庆幸,那个电话打得真是太对了!

两个女孩一本正经地道着晚安,一点都看不出顷刻之前她们还在与这两个男人激情地拥抱着。门关了,伊娃和黛西消失在他们眼前。

劳埃德和吉米退下台阶。

“我从这里走回家,”吉米说,“是否要让司机把你送到东区?从这里到你家有三四英里路呢。博伊不会介意的——依我看,他会一直睡到吃早饭呢!”

“穆雷,有心了,非常感谢你的关心。但我还是想走路回去,我有很多事要好好想想。”

“好吧,那晚安了!”

“晚安。”劳埃德带着逐渐褪去的情欲和烦乱的思绪,转身向东,朝家里走去。

八月中旬,伦敦的社交季结束了,但博伊·菲茨赫伯特还没有向黛西·别斯科娃求婚。

黛西迷惑不解,感觉受到了伤害。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正在约会,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菲茨赫伯特伯爵像对女儿一样跟她说话,甚至连多疑的碧公主也开始对她嘘寒问暖了。一有机会,博伊就会吻她,但是完全没有谈起过未来。

奢华的午餐会和晚餐会、耀眼的舞会、传统体育比赛,以及郊外野餐——一夜间,构成伦敦狂欢季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黛西的新朋友陆续都离开了伦敦,大多数人都回到了各自的乡村别墅。黛西猜测,他们无外乎是猎猎狐,追追鹿,打打鸟吧。

黛西和奥尔加留在伦敦,准备参加伊娃·洛特曼的婚礼。和博伊不同,吉米·穆雷急于娶到他所爱的女人,婚礼将在他父母所在教区切尔西的教堂举行。

黛西觉得她为伊娃做了件大好事。她教伊娃如何选择那些不带花边、能映衬她黑色头发和棕黄色眼睛的素色衣物,使伊娃倍感自信。随后,她又教伊娃怎样用天生的温暖和机智赢得身边的人。吉米就这样爱上了伊娃。吉米不是电影明星,但个子高,长得很英俊。他来自一个家境普通的军人家庭,虽然并不阔绰,但伊娃一定会感到踏实。

英国人和德国人一样怀有偏见。开始时,穆雷将军和穆雷夫人不太乐意接受一半犹太血统的德国难民伊娃做儿媳。伊娃很快赢得了他们的欢心,但家族的很多朋友还是表达出疑虑。婚礼上,黛西听到最多的就是伊娃多么多么的“具有异国风情”,吉米多么多么的“勇敢无畏”,穆雷夫妇多么多么的“胸怀广阔”,人们用种种方式表明他们是不怎么合适的一对。

吉米正式写了封信给柏林的洛特曼医生,得到了他应允结婚的承诺,但德国政府拒绝让洛特曼一家前往伦敦参加婚礼。满脸泪花的伊娃说:“他们痛恨犹太人,我还以为他们会乐于见到我爸妈离开德国呢!”

听到这句话,博伊的父亲跟黛西提起了这件事。“告诉你朋友伊娃,犹太人的事能不提就尽量不要提,”他以朋友关怀的口吻告诫说,“娶一个有一半犹太血统的女人做妻子,对吉米的军旅生涯可不是什么好事。”黛西没有传达这条令人不愉快的劝告。

快乐的新婚夫妇将前往尼斯度蜜月。黛西带着一丝罪恶感意识到,伊娃离开竟给她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博伊和他的政治伙伴不喜欢犹太人,伊娃就成了一个棘手的难题。博伊和吉米的友谊自然结束了——博伊拒绝做吉米的伴郎。

婚礼结束以后,菲茨赫伯特家邀请黛西和奥尔加去他们在威尔士的乡间别墅一起打猎。这让黛西重燃了希望。伊娃离开以后,博伊没理由再不向她求婚了。菲茨赫伯特伯爵和碧公主一定也觉得时机快成熟了,也许他们正计划着让博伊这周末就求婚。

周五一大早,黛西和奥尔加前往帕丁顿火车站,乘上了西行的列车。列车进入富饶的不列颠腹地,延绵的农田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绿地,森林间不时出现教堂的石头尖顶。她们买的是头等车厢的车票,奥尔加问黛西博伊会如何行动。“他知道我喜欢他,”黛西说,“我已经让他亲了我许多次了。”

“你在他面前展露过对别的男孩的兴趣吗?”奥尔加精明地问。

黛西抑制住对和劳埃德那次短暂犯傻的罪恶感。博伊不可能知道那件事,再说她也不会再去见劳埃德了。之后劳埃德曾接连给她写了三封信,但她一封也没有回。“没有这种人。”她对母亲说。

“那就剩伊娃了,”奥尔加说,“好在她已经走了。”

列车开过赛弗恩河河床下的一条长长隧道。过了隧道,威尔士就出现在了眼前。满身泥污的山羊在山坡上吃草,每座山的山腰处都有个矿区,矿区入口都有幢样子别别扭扭的厂房。

菲茨赫伯特伯爵的黑白劳斯莱斯等在阿伯罗温火车站前。一出站,映入黛西眼帘的便是陡峭山坡边的一排平顶房,她的心猛地一沉。出镇一英里,就到了菲茨赫伯特家的泰-格温别墅。

进门以后,黛西高兴得气都透不过来了。泰-格温非常宏伟,前廊上有一排高大的落地窗。花园里的花秀美多姿,灌木修剪整齐,菲茨赫伯特伯爵无疑为之而骄傲。黛西心想,如果能当这里的女主人该有多好啊!英国贵族也许不再能统治世界,但他们还保持着最完美的生活方式,黛西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威尔士语中,“格温”的意思是白房子,这幢建筑却是灰色的,因为接近矿区,这里一摸墙就是一手矿灰。

她被安排进了一间名为栀子花的套间。

晚饭以前,她和博伊一起坐在房子外面的平台上,看着太阳从紫色的山顶上缓缓下沉。博伊抽着烟,黛西小口地抿着香槟。他们俩单独在平台上待了一会儿,但博伊没提求婚的事情。

周末,她越来越感到不安。博伊不缺单独私下找她谈的机会——她对此心知肚明。周六,男人们出去打猎,傍晚时黛西出门迎接,单独和博伊在林子里走了一会。星期日上午,菲茨赫伯特一家和大多数客人去了镇上的圣公会教堂。礼拜过后,博伊把黛西带到镇上的双皇冠酒吧,那里戴着平顶帽的宽肩膀工人肆无忌惮地看着身着淡蓝色开司米大衣的黛西,好像博伊带进来一头待人宰割的羔羊一样。

黛西告诉博伊,她和母亲马上就要回布法罗了,但博伊没有领会黛西的暗示。

博伊是不是仅仅喜欢她,并没到想娶她的程度呢?

周日午饭时,黛西都快绝望了。第二天她和奥尔加就要回伦敦。如果到那时博伊还没求婚,伯爵夫妇会开始觉得儿子不是认真对待这段关系,他们也就不会再邀请她和妈妈来泰-格温了。

这个想法让黛西吓了一大跳。她决意要嫁给博伊。她想先成为子爵夫人,将来有一天再成为伯爵夫人。她不缺钱,她想要的是与崇高社会地位相应的顺从和尊重。她想被人称为“某某贵夫人。”她垂涎碧公主的钻石三重冕。她想在朋友间显示自己的尊贵地位。

黛西知道博伊喜欢她,她能感受到亲吻时博伊表现出的热情。“他需要你给他某种驱动力!”午餐后喝咖啡的时候奥尔加小声对她说。

“那我该怎么做呢?”

“有一招对付男人是屡试不爽的。”

黛西扬起眉毛。“和他上床吗?”黛西和母亲无话不说,但还没有谈过这个话题。

“怀孕能解决问题,”奥尔加说,“但往往在不想怀孕的时候才会怀孕。”

“那我该怎么办呢?”

“你需要让他知道男女欢爱多么快乐,但别让他深入禁区。”

黛西摇摇头:“这可不一定,我想他多半已经和别的女孩享受过鱼水之欢了。”

“知道是谁吗?”

“不太清楚——可能是女仆,可能是女演员,也可能是哪个寡妇……尽管是猜的,但他实在不像是那种没有经验的黄毛小子。”

“没错,他的确不是那种人。这意味着你要给他从别人身上得不到的东西,给他愿意付出一切来换的东西。”

黛西有点纳闷,她不明白母亲在经历了一场没有温情的婚姻以后,怎么还会如此了解男人。也许她对丈夫列夫是如何被情妇玛伽偷走已经想了太多。但不管怎么说,黛西能给博伊的,别的女孩也一定都能给,不是吗?

女人们喝完茶后,各自回卧室打盹。男人们依然在餐厅吸烟,不过他们十五分钟后也会回房。黛西站起身。

奥尔加问她:“你要干吗去?”

“我不知道,”她说,“我去想些事情。”

黛西离开了餐厅。她决定去博伊的房间,但因为怕母亲反对而没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准备在博伊房间里等他回来午睡。仆人们在一天的这个时候总会休息上一会儿,因此这时候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那时,她就可以单独和博伊在一起了。但她该做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呢?她完全不懂这种事情。看来得临场发挥了。

她回到自己的栀子花套间,刷了牙,在脖子上抹上香粉,静悄悄地穿过走廊进入博伊的房间。

没人看见她进去。

博伊的卧室能看见雾蒙蒙的山顶。从布置来看,他应该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房间里有几只宽大的皮椅,墙上挂着飞机和赛马的照片,杉木做的雪茄盒里放着有香气的烟,茶几上摆着几瓶威士忌、白兰地,以及一个托盘,里面搁着几个水晶玻璃杯。

她打开抽屉,看见泰-格温的专用书写纸,一瓶墨水,几支钢笔和铅笔。书写纸是蓝色的,上面印着菲茨赫伯特家的族徽。过段时候,这会变成她的族徽吗?

她不知道博伊看见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会怎么说。他会高兴地和她拥吻吗?还是对她的侵犯勃然大怒,谴责她的窥探行为呢?不多想了,她必须冒这个险。

她走进隔壁的化妆间。不大的洗脸池上挂着块镜子,博伊的剃须用品放在洗脸池的大理石边缘上。黛西觉得自己一定会喜欢给丈夫刮胡子的。那会是何等地亲密!

她打开衣橱的门,看着里面的衣物:普通的礼服,呢子西服,骑马服,有毛领的飞行员皮外套,还有两件晚礼服。

这让她生出了一个念头。

她想起,六月在本·韦斯特安普敦家时,博伊看到她和其他女孩穿男装时一脸激动的样子。那天晚上,博伊第一次亲吻了她。黛西不知道博伊看到她们穿男装为何会如此兴奋——但有些事原本就不可能说清楚。莉齐·韦斯特安普敦说有些男人喜欢女人舔他们下面。这又如何解释呢?

也许应该穿上他的衣服试试。

给他从别人身上得不到的东西,奥尔加对她这么说过。别的女孩多半不会穿男装面对他吧?

她看着衣橱木制衣架上整排的西装、整齐叠放的干净衬衫和打过蜡的黑亮皮鞋。穿上男装会有用吗?时间还来得及吗?

但她又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她可以选几件需要的衣服,把它们带到栀子花套间换上,然后赶紧溜回来,希望一路上不会有人看见她……

不能回去,没时间了。博伊的烟马上就要抽完。她必须尽快在这儿换上博伊的衣服——不然就什么都不要做。

黛西下定了决心。

她开始脱裙子。

这下她危险了。在这之前,她都还可以自圆其说,她可以说自己在泰-格温错综复杂的走廊里迷了路,走进了博伊的房间。但在男人的房间里只穿着内衣就说不清楚了,那样只会让她名声扫地。

黛西拿起最上面的那件衬衫,这时她突然想起衣领上要扣一个领扣,她沮丧地叹了口气。她在一个抽屉里找到十几个浆白的衬衫衣领和一盒金属扣。她拿起一个衣领,用领扣摁在衬衫上,然后把衬衫套过头。

走廊上传来男人重重的脚步声,她一惊,心头打了一阵鼓,但那人很快就从门前走过去了。

她决定穿一件普通的礼服。礼服的条纹长裤没有背带,不过她在另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些。她设法把背带扣在裤子上,然后拉上裤子。博伊的腰足有她两个大。

她把穿着长筒袜的脚踏进黑亮的皮鞋,然后系上鞋带。

她扣上衬衫纽扣,戴上一条银色的领带。领带系得很难看,但这是小事,她也不知道如何正确地系领带,干脆将错就错。

她穿上一件浅黄色的对襟外套,并在外面套上黑色的燕尾服,然后对着衣橱门内侧的落地镜检视自己的样子。

尽管衣服松松垮垮,但她的样子非常漂亮。

既然还有时间,她索性在衬衫袖子上扣了金袖扣,并在大衣胸袋里放了块白手绢。

好像少了点什么。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少的是什么。

少了顶帽子。

她打开另一个衣橱,在最高的那层架子上发现了一排帽盒。她从帽盒里找到一顶灰色的礼帽,戴在后脑勺上。

这时,她又想起了那天晚饭时造成轰动效应的那几抹胡子。

她没带眉笔。她回到博伊的卧室,趴在壁炉旁边。夏天还没过,壁炉里没有生火。她用指尖沾了点煤灰,回到镜子前,仔仔细细地在上唇处画了根胡须。

她全都准备好了。

黛西坐在一把皮制的扶手椅上等待博伊。

直觉告诉她这样做不会错,但理智上来讲这样做并不符合常规。不过,让他兴奋下也没什么不好。先前博伊带她上飞机就让她兴奋极了,不过他全神贯注驾驶着飞机,不可能在那些狭小的机舱里和她调情。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天上飞本身已经够让人兴奋的了,博伊想怎么样就任由他去吧。

但男孩是善变的,她害怕博伊会突然动怒。发怒时博伊的漂亮脸蛋会扭曲,会用脚猛跺地板,浑身散发出一股戾气。有一次,在酒吧里,跛腿侍者把他们要的酒送错了,博伊板着脸说:“瘸回你的吧台去,把我点的威士忌拿过来——瘸腿不能成为你眼瞎的理由!”可怜的跛腿侍者被羞辱得脸红了。

如果博伊对黛西出现在他房间感到生气的话,天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来。

五分钟后,博伊回到房间。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来了。黛西意识到自己对博伊已经足够熟悉了。

门开了,博伊走了进来,他并没马上看见黛西。

黛西用深沉的语调问:“老伙计,最近你怎么样?”

博伊吃了一惊。“天哪啊!”又看了一眼以后他才犹犹豫豫地问,“你是黛西吗?”

她站起身。“你猜对了,”她恢复平时的声调说。博伊仍然一脸吃惊地盯着她看。她脱下礼帽,略鞠了一躬,对博伊说:“乐意为您效劳。”接着,重新斜戴上帽子。

过了很久,他才缓过劲,开心地笑了起来。

感谢上帝,黛西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博伊说:“依我看,这顶礼帽真的很适合你。”

黛西走近博伊。“戴上它是为了让你高兴。”

“你真是太贴心了。”

黛西主动抬起头。她喜欢吻他。事实上,大多数男人她都愿意吻。她对自己的这个喜好私下里感到尴尬。在接连几周见不到男生的寄宿制女校里,她甚至连女生都喜欢吻。

他低下头,用嘴唇贴住她的唇。黛西的帽子掉在地上,两人一齐笑了起来。博伊飞快地把舌头伸进黛西口中,黛西放松下来,享受着博伊的舌吻。博伊对所有感官刺激都非常着迷,黛西对他的这种渴望感到非常兴奋。

黛西提醒自己,千万别沉浸在欢愉中,忘了原本的目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但博伊如果不求婚一切都没意义了。他难道只满足于简单的一个吻吗?她希望博伊要得更多。以前,时间充裕的时候,他还会把玩她的胸部。

博伊的欲求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天中午他喝了多少红酒,他的酒量很好,但一过量性趣就没了。

她把身体贴在博伊身上,博伊趁势把手放在了她的胸前。可黛西穿着宽大的呢绒外衣,博伊一时握不住她的那对小乳房。他沮丧地低吼了一声。

接着他的手掠过她的肚子,伸进了对她过于宽松的裤子。

黛西从来没让博伊如此深入过。

黛西仍然穿着丝质衬裙和棉布内裤,因此他也摸不着多少。他的手却深入到她的大腿内侧,隔着布料紧紧地按住了她那里。黛西兴奋至极。

她把身体缩了回去。

他喘着粗气问:“我越界了吗?”

“关上门。”黛西说。

“天啊,太刺激了。”他走过去反锁上门,然后回来和她抱在一起,博伊重复起刚才未完成的动作来。黛西碰触着博伊的裤子前襟,用力握住他坚硬的下体。博伊快乐地呻吟起来。

黛西再一次抽开身体。

博伊的脸上出现一道阴影。一段伤心的往事浮上黛西心头。有一次,她让一个叫西奥·考夫曼的男孩把手从她胸口拿开。西奥突然翻脸,连声骂她婊子。她后来再也没见过他,但那次的伤害让她倍感耻辱。此刻,她担心博伊也会这样羞辱她。

博伊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温柔地对她说:“你很清楚,你迷死我了。”

到了做决定的时刻了。进还是退,她问着自己。“我们不应该这样。”她带着没有过分夸大的遗憾说。

“为什么不应该?”

“我们都还没订婚。”

这句话掷地有声。对一个女孩来说,这种话等于变相的求婚。她看着他的脸,害怕他会突然发怒,说出一堆理由,然后让她离开。

博伊却什么话都没说。

“我想让你高兴,”她说,“可是……”

“黛西,我爱你。”他说。

这还远远不够。黛西笑着问他:“真的吗?”

“爱死你了。”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期盼地看着他。

最后,他终于说出了黛西期待已久的那句话:“你愿意嫁给我吗?”

“哦,当然愿意。”说完她又吻了他。她一边吻,一边解开他的裤带,脱下他的内裤,找到阳具,把它从内裤里拉了出来。那上面的皮肤又软又热,她抚摸着它,想起了和韦斯特安普敦双胞胎姐妹的对话。“你可以揉他的东西。”琳迪说。随后莉齐补充:“揉到它勃起。”黛西对有亲身实践的机会非常兴奋,她喘得更厉害了。

接着,她想起了琳迪的另一句话。“你也可以吸他下面——男人最喜欢这个了。”

她的嘴唇和博伊分开,凑近他的耳朵说:“我可以为丈夫做任何事情。”

说完,她跪了下来。

这是当年最重要的一场婚礼。1936年10月3日,星期六,在威斯敏斯特的玛格丽特教堂,黛西和博伊举行了婚礼。黛西对婚礼不是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办有点失望,但有人告诉她那里只对皇室成员开放。

可可·香奈儿为她制作了婚纱。萧条期的时尚婚纱线条简单,没有过多的珠宝装饰。黛西的婚纱简单地装饰着蝴蝶边袖口和能被一个花童托起的裙裾。

黛西的父亲列夫·别斯科夫越洋参加女儿的婚礼。奥尔加为体面起见勉强同意在教堂里和列夫坐在一起,假装出幸福亲家的样子。黛西生怕婚礼中玛伽和她与列夫的私生子格雷格会手牵手出现,好在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韦斯特安普敦双胞胎姐妹和梅尔·穆雷是她的伴娘,伊娃是她的主伴娘。博伊对伊娃的一半犹太血统非常介意——他根本没想请伊娃出席他们的婚礼——不过黛西在这点上坚持没松口。

她站在古老的教堂里,心知自己出奇地美艳,欢喜地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交在博伊·菲茨赫伯特手中。

她在结婚证书上写下“黛西·菲茨赫伯特,阿伯罗温子爵夫人”这几个字。她为此练了好几周,练完之后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练习纸都撕成了无法阅读的碎片。现在她成为正式的子爵夫人了,“子爵夫人”这个头衔前面写的是她的名字。

菲茨搀扶着奥尔加的手臂亲切地走出教堂,但碧公主和列夫保持着一段距离。

碧公主不是个易于相处的人。她对黛西的母亲非常友好,语气里也许有一丝傲慢,但至少奥尔加没听出来,因此她们的关系还比较和谐。可碧不喜欢列夫。

黛西意识到列夫缺乏自觉的社会责任感。他旁若无人地大声谈笑,用流氓做派抽烟喝酒,根本不去想别人会怎么看。菲茨是个伯爵,因此他可以随性而为。列夫也差不多,他自恃是百万富翁而为所欲为。黛西早就知道这一点。但在多切斯特宾馆的婚礼早餐会上,看到父亲在英国上层人士面前粗鲁地大声吵嚷时,她还是感到了锥心的疼。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她是阿伯罗温夫人,至少这个头衔是不会被剥夺了。

但碧对列夫的敌意,还是像吵闹声和难闻气味那样让黛西如坐针毡。碧和列夫在主桌旁坐在一起,但碧总是把身体稍稍挪开一点点。两人简单交谈时,碧也没正眼瞧过他。列夫似乎没注意到碧的不恭,仍然笑着畅饮香槟,但坐在列夫另一边的黛西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列夫的确有点粗野,但绝不愚蠢。

酒酣耳热,男人们一边抽烟一边交谈。新娘的父亲列夫依例为这顿饭付了账单。他看着桌子那头的菲茨赫伯特伯爵,问:“菲茨,希望你喜欢这顿饭。这几瓶红酒还合你的胃口吗?”

“很好,谢谢你。”

“没错,真他妈的是好酒。”

碧大声咂舌。在她看来,上等人不该说“他妈的”。

列夫转身看着她。他笑盈盈的,但黛西从他眼中读出了危险的信号。“公主,为什么这样?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碧公主没有答话,但列夫充满期待地看着她,目不转睛。最终她开口了:“我不想听脏话。”

列夫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他没有立即点燃,而是闻了闻烟味,拿在手里把玩。“我讲个故事吧,”他扫视桌边众人,确认菲茨、奥尔加、博伊、黛西和碧都在听他讲话,“小时候,我父亲因为在别人的土地上放牧而被起诉。你们也许会想,即便他真的有罪,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他被捕后,地主在北面的草地上立了个大十字架。之后,沙俄士兵到了我家,把我、哥哥和我们的母亲带到草地上。到了那儿,我们就看见父亲被吊在十字架上,脖子里缠着绳圈。没多久,地主来了。”

黛西没听说过这件事。她把目光投向了母亲。奥尔加看上去也很吃惊。

桌子旁的一小群人都不再说话了。

“我们被迫旁观了父亲被吊死的全过程,”说到这里,他转身看着碧。“这里有一点很奇怪,地主的妹妹竟然也在那里。”他把烟叼在嘴里,口水沾湿了烟的过滤嘴,但他马上又把烟从嘴边拿开。

黛西发现碧脸色煞白,这是在说她的事情吗?

“地主的妹妹是个公主,当年她十九岁。”列夫看着手里的烟。黛西听到碧惊呼一声,这才意识到父亲说的这位公主正是自己的婆婆。“她冷冷地看着我父亲被绞死,就那样站着,动都没动。”列夫说。

接着,他直直地盯着碧,说:“在我看来,这才是所谓的粗野。”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列夫把烟放回嘴边说:“谁有火啊?”

劳埃德·威廉姆斯坐在阿尔德盖特母亲家厨房桌子旁,仔细地审视着一张地图。

这天是1936年10月4日,星期天,伦敦将发生一场骚乱。

伦敦城区泰晤士河畔依山而建的罗马式老城区现在成了金融区。小山西面是富人家的住宅,以及他们趋之若鹜的剧院、商店和教堂。劳埃德的母亲家在山的东面,毗邻码头和贫民窟。一直以来,移民们在这里的码头登陆后辛苦劳作,只希望他们的后代有朝一日能从伦敦的东区搬到西区。

劳埃德专心致志看着的是共产党报纸《工人日报》号外上刊登的地图,上面标出了英国法西斯同盟这天的游行行进路线。他们计划集结在城区和东区交界的伦敦塔下,然后向东行进——

目标直指主要居住着犹太人的斯特普尼区。

除非劳埃德和他的同伴能制止他们。

报纸上提到,伦敦有三十三万犹太人,其中有半数居住在伦敦东区。他们大多是来自苏联、波兰和德国的难民,害怕有朝一日警察、军人或哥萨克人会闯入他们的家园,抢劫财产,鞭打老人侮辱妇女,把他们连同儿孙一起拉到墙边枪毙。

在伦敦的贫民窟里,这些犹太人找到了能让他们享有和普通公民同等权益的地方。如果他们望出窗外,看到一伙穿着制服的流氓在犹太人住的街道上发誓要扫除犹太人,又会怎么想呢?劳埃德觉得真的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工人日报》说,从伦敦塔到斯特普尼区只有两条路可供游行使用。一条穿过一个叫加德纳角的五路环形交叉口,直达伦敦东区。另一条要经过皇家铸币局街和狭窄的卡布尔街。伦敦塔到斯特普尼区之间还有十几条小巷子,但这些小巷只能并排走一两个人,无法让游行队伍通过。圣乔治街虽然也很宽,但它通往天主教徒聚居的沃平区,不能到达斯特普尼区,法西斯同盟不会选择这条道路。

《工人日报》号召人们在加德纳角和卡布尔街树起人墙,阻挡游行队伍。

报纸经常号召人们做一些很难办到的事情,比如说罢工和革命。最近,《工人日报》甚至号召所有左翼党派组织起来形成人民阵线。人墙只不过是它们的另一个幻想而已。需要几千个人才能有效封锁东区,劳埃德不确定会不会有那么多人出现在两个集结处。

他只知道骚乱不可避免。

桌子边坐着劳埃德的父母伯尼和艾瑟尔、他的妹妹米莉,以及从阿伯罗温过来,穿着正装的莱尼·格里菲斯。莱尼十六岁,是专程来反游行的几个威尔士矿工中的一员。

伯尼把报纸放在一边,抬起头问莱尼:“法西斯分子说你们这些威尔士人来伦敦的车票是犹太大老板买的,有没有这回事?”

莱尼很惊讶,嘴都张成了“o”型。“我不认识什么犹太大老板,”他说,“除非把列维夫人糖果店的列维夫人给算上。她的块头倒真不小。老实跟你们说,我是乘着屠宰场的大卡车,跟送到史密斯菲尔德肉市场的六十头羊一起来伦敦的。”

米莉说:“怪不得你身上这么臭。”

艾瑟尔生气了:“米莉!太没礼貌了。”

莱尼住在劳埃德的卧室里。他向劳埃德承认,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回去。他和戴夫·威廉姆斯将前往西班牙参加镇压法西斯分子暴乱的国际纵队。

“你有护照吗?”劳埃德问。拿到护照并不难,但需要法官、医生、律师或其他有地位的人进行背书,因此年轻人不太容易私下里办上。

“不需要护照就能去,”莱尼说,“去维多利亚火车站搞张周末来回的双程车票就可以了。持有双程车票的人不需要护照。”

劳埃德依稀记得确实有这么回事。这是一项为来往于巴黎和伦敦之间的商务人士提供的便捷措施,现在却被反法西斯者利用了。“车票要多少钱?”

“三英镑十五先令。”

劳埃德竖起眉毛。一个失业矿工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莱尼告诉他:“独立工党付了我的车票钱,共产党付了戴夫的车票钱。”

他们一定隐瞒了自己的年龄。“你们到巴黎后准备怎么办?”劳埃德问。

“我们在‘巴黎白站’和法国共产党的人会合,”不会法语的他把巴黎北站拼错了,“他们将把我们从那儿护送到西班牙边境。”

劳埃德推迟了自己的出发日期。他告诉别人这样做只是为了让父母宽心,但事实上他是忘不了黛西。他仍然幻想黛西会离开博伊。但希望实在渺茫——黛西从来没回过他的信——可劳埃德就是忘不了她。

此时,英国、法国和美国接纳了德国和意大利的提议,同意对西班牙实行不干涉政策。这意味着它们不会向交战双方提供武器。劳埃德对此大为光火:这些民主政府连民选的西班牙政府都不认了吗?更糟的是,正如劳埃德的母亲和比利舅舅秋天在讨论西班牙问题的许多群众集会上所指出的那样,德国和意大利每天都在打破这项协定。作为英国政府负责相关政策的部长,菲茨赫伯特伯爵却顽固地维护着这项政策,他说不能给西班牙政府武装,否则会有共产化的危险。

正如艾瑟尔在一篇言辞激烈的演讲中指出的那样,这只是一种自圆其说。只有苏联政府愿意向西班牙提供跨国的帮助,西班牙人无疑会对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予他们帮助的国家感恩戴德。

事实上,英国执政的保守党认为,西班牙选出的都是些危险的左翼分子。如果西班牙政府被极端的右翼分子暴力推翻或是取代,菲茨赫伯特之流肯定乐见其成。劳埃德对此非常沮丧。

现在终于有了在家门口对抗法西斯主义的机会。

“太荒唐了,”伯尼在一周前法西斯同盟宣布游行时说,“伦敦警方必须强迫他们改变路线。他们当然有权游行,但在斯特普尼绝对不行。”警方却说他们对合法注册的游行无能为力。

伯尼、艾瑟尔和伦敦八个区的区长组成代表团,请求英国内政部长约翰·西蒙爵士禁止游行,或至少改变游行的路线,但西蒙爵士同样宣称自己没有这个权力。

工党、犹太人社群和威廉姆斯家在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上出现了分歧。

伯尼和其他几个人三个月前成立了犹太人协会,这个协会反对法西斯主义和法西斯对犹太人的迫害。它号召群众组织起来反对法西斯同盟的游行,不让法西斯分子进入犹太人的街道。犹太人协会提出了西班牙语的口号“坚决不让他们通过”,西班牙政府军在马德里反抗法西斯暴乱时提出的也是这句口号。协会尽管名称响亮,实际规模却非常小。他们在商业大街上租了两个楼上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一台老式的影印机和几台旧的打字机,但协会在伦敦东区却有着巨大的号召力。在短短的四十八小时内,协会就收集到了禁止法西斯同盟游行请愿书的十万个签名。但政府依然置之不理。

议会的主要政党中只有英国共产党支持进行反游行活动,莱尼所属的独立工党也支持这一活动,但独立工党的影响力太过微小了。其他党派对反游行都表示反对。

艾瑟尔说:“《犹太人纪事报》建议它的读者远离街道。”

在劳埃德看来,这正是问题所在。许多人觉得最好远离是非,不要介入矛盾冲突。但这样只会使法西斯分子更加肆无忌惮。

伯尼尽管是个犹太人,但不属于任何教派。他对艾瑟尔说:“为什么跟我提《犹太人纪事报》上的文章?这份报纸反对的是反犹太人的思潮,而不是法西斯主义。谈论他们的观点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听说英国犹太人联合会的代表们也持相同的论调,”艾瑟尔说,“显然昨天他们已经在犹太人会堂发表了公告。”

“这些所谓的犹太人代表都是戈德尔格林区的先生太太,”伯尼不屑一顾地说,“他们从没在街上被法西斯流氓袭击过。”

“你是工党的一员,”艾瑟尔带着谴责的口吻说,“工党的政策是不和法西斯在公众场合硬碰硬。你为何要去团结犹太人会众和法西斯斗呢?”

伯尼说:“团结犹太人会众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只是在需要犹太人身份的时候才是犹太人,你从来没在街上被人当众侮辱过。”

“但工党也犯过政治上的错误啊。”

“记住,如果允许法西斯分子挑起冲突,不论是谁起的头,报纸最后一定会怪罪到左派头上。”

莱尼冲动地说:“如果莫斯利的手下胆敢挑起冲突,我们就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艾瑟尔叹了口气。“莱尼,你给我好好想想,是你、劳埃德和工党,还是保守党那边的军人和警察武器多?”

“天杀的!”莱尼愤愤地骂了一句。他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劳埃德愤怒地对母亲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三年前你也在柏林——看到过当时发生的事情。德国的左派分子想通过和平的方式反对法西斯,看看他们遭遇到了什么吧。”

伯尼插话进来:“德国社会民主党没能和共产党组成成员广泛的统一战线,他们眼见着共产党人一个个被抓走而没有行动。形成统一战线的话,他们原本有机会赢。”当地工党支部拒绝共产党人的联合要求时,伯尼很是恼火。

艾瑟尔说:“和共产党人联合在一起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她和伯尼在这点上背道而驰。事实上这也是使工党产生裂痕的最主要问题。劳埃德在这个问题上是伯尼的支持者。“我们必须用手上能利用的资源打败法西斯主义,”但他马上又宽慰起艾瑟尔来,“妈妈也没错,今天最好不要使用暴力。”

“如果你们都留在家,通过民主政治的途径来反对法西斯主义,那就再好不过了。”艾瑟尔说。

“你希望通过民主政治使妇女得到同工同酬的权利,”劳埃德说,“但是你失败了。”就在去年四月,工党的女性议员提交了一份要求女性劳工与男性劳工同工同酬的议案,但是在以男性为主的下议院没有得到通过。

“不能因为失败一次就怀疑民主。”艾瑟尔干脆地说。

劳埃德很清楚,和德国一样,这种分歧会对反法西斯力量造成致命的打击。今天将是一次严酷的测试。政治党派间可以竞争反法西斯斗争的领导权,但谁说了算却是人民群众决定的。他们会听从软弱的工党和《犹太人纪事报》的号召留在家里,还是成群结队地走到街上对法西斯主义说不?到了晚上就能见分晓了。

后门有人敲门,穿着星期天礼拜西装的邻居西恩·多兰走了进来。“礼拜结束后我过来,”他对伯尼说,“我们在哪里集合?”

“两点前在加德纳角见,”伯尼说,“希望有足够多的人在那里阻挡法西斯主义者。”

“东区的码头工人都会去那儿帮你。”西恩热情洋溢地说。

米莉问:“法西斯分子恨的又不是你们,你们出什么头啊?”

“孩子,你太小,你不记得犹太人帮过我们多少忙,”西恩解释,“1912年码头工人起义时,我只有九岁,我爸爸养活不了家人,新市大街面包房的伊萨克夫人就收养了我和我的兄弟们。有她的好心,我们才能活到现在。这样被犹太人家庭收养的码头工人子弟有好几百人。1926年的情形也一样。我们决不允许该死的法西斯涉足我们的街道——莱克维兹夫人,请原谅我的粗鲁。”

劳埃德心头一热。东区有几千名码头工人:如果把这些人发动起来,阻挡住法西斯分子就不是问题了。

街道上的高音喇叭响了。“不让莫斯利进入斯特普尼,”一个男人高声大呼,“两点在加德纳角一起集中!”

劳埃德喝了口茶,然后马上站起身。他今天的任务是监视法西斯同盟的行动,确定法西斯分子的方位,并随时通报给伯尼的犹太人协会。他的口袋里装满了打公用电话用的硬币。“我该走了,”他说,“法西斯同盟的人说不定已经集中了。”

艾瑟尔站起身,跟他走到门口。“别打架,”她说,“别忘了柏林发生的事。”

“我会小心的。”劳埃德说。

艾瑟尔的语气轻松下来。“你要是被人打掉了门牙,那个美国富家千金就不会喜欢你了。”

“她又没喜欢过我。”

“我才不信呢,哪个女孩能抵挡得住你的魅力?”

“妈妈,我没事的,”劳埃德说,“我真的不会有事。”

“我该为你没去该死的西班牙高兴,你说是吗?”

“妈妈,这事今天就别谈了好吗?”吻别了母亲之后,劳埃德就出门了。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上午,温暖得反常。几个人在努特利街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平台,其中一个站在平台上对着扩音器大声喊:“东区的民众们,我们不能任由得寸进尺的反犹主义者欺凌我们!”劳埃德认出演讲者是全国失业工人运动在当地的一个代表。因为大萧条,几千个犹太纺织工人失业了。他们每天都会到西特尔街上的劳动力就业中心签到。

劳埃德没走几步,伯尼就追了上来,递给他一包被孩子们称为弹珠的小玻璃球。“我参加过很多次示威游行,”他说,“如果骑警想冲散人群,往马蹄下扔这种玻璃弹珠就可以了。”

劳埃德笑了。他的继父大多数时候是个和事佬,但绝不是什么软蛋。

不过劳埃德不怎么想用玻璃弹珠。他和马匹接触不多,不过它们看上去像是那种隐忍无害的动物,他不喜欢让马匹摔倒在大街上的点子。

伯尼猜出了他的想法:“让马匹摔倒总比人被马踩要好。”

劳埃德把弹珠放进口袋里,但他觉得这并不意味着自己一定要用。

他高兴地看到,许多人已经上街了。街上还有许多令他欢欣鼓舞的迹象。墙上到处是用粉笔写的英语和西班牙语“坚决不让他们通过”的标语。共产党出动了很多人,正在沿街分发传单。许多商店橱窗都挂上了红旗。一群参加过上次大战,戴着奖章的老兵打着一面写有“犹太人老兵协会”的旗帜在街上走。法西斯分子想忘了有许多犹太人曾为英国献身,但历史是无法抹去的。其中五个犹太士兵曾因为作战勇敢而获得了英国最高荣誉——维多利亚十字勋章。

劳埃德觉得,让这些人参加反法西斯游行,阵仗应该是足够大的了。

加德纳角以苏格兰人开的成衣店——加德纳服装公司得名,是个五条路交会的开阔路口,服装公司的大楼上有个标志性的钟楼。到那里时,劳埃德发现,大多数人都认为此处会起冲突——周围街道上设置了几个急救站,还有数百名穿着制服的急救志愿者。周围的每条小街上也都停着救护车。劳埃德希望最好别出现打斗。但即便有暴力,也比让法西斯分子畅通无阻地游行要好。

为了隐瞒自己的东区人身份,劳埃德绕了个远道,从伦敦塔的西北方向朝伦敦塔行进。还没到那儿,他就听见了铜管乐队的喧嚣声。

泰晤士河畔的伦敦塔记录了伦敦八百年来的繁荣和衰败。塔旁围绕着一道漆色仿佛被伦敦的经年风雨侵蚀的白墙。墙外背河的一侧是个以伦敦塔命名的公园,法西斯分子正是在这里集结的。从伦敦塔公园向西到金融区,劳埃德目测已经有几千个法西斯分子集合在了一起。人群中不时爆出有节奏的歌声:

一,二,三,四,

我们要除尽犹太人!

该死的犹太人!该死的犹太人!

我们要把你们斩草除根!

他们打着英国国旗。劳埃德想不通,这些想破坏国家秩序的跳梁小丑,为什么每次活动时都要急不可耐地挥舞象征着国家尊严的国旗。

他们绑着黑皮带,穿着黑衬衫,整齐地列队站在草地上,看上去和一支军队没什么两样。支队长们穿着漂亮的制服:黑色的军队制式的短外套,灰色的马裤,大头鞋,亮顶的黑色帽子以及红白相间的臂章。几个穿着制服的摩托车手不断在方阵周围制造着噪音,传达敬法西斯礼的指令。更多的游行者还在源源不断地过来,其中一些坐在窗户上装有铁丝网的装甲车里。

这不是什么政治集会,这完全是场战争。

劳埃德觉得,法西斯同盟的这种架势完全是狐假虎威。他们想让世人觉得,他们可以终止会议,清空建筑,闯入民宅和办公室逮人,把抓到的人送去集中营随意鞭笞和审讯,像莫斯利和《每日邮报》老板罗斯米尔爵士希望的那样,把冲锋队在德国搞的一套照搬到英国来。

他们会把伦敦东区的民众吓坏的,这些当地人的祖辈都是从爱尔兰、波兰和俄国的压迫与暴政下逃出来的。

东区人会走上街道和他们对抗吗?如果他们自己不奋起抗争的话,如果今天的法西斯游行按计划进行,法西斯分子未来还会做些什么呢?

劳埃德假装成数百名围观者中的一个在公园外闲荡。很多相似的小巷像轮辐一样从公园往外散发。在其中的一条小巷里,劳埃德看见了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司机打开了车后门,让劳埃德震惊失望的是,下车的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黛西·别斯科娃。

劳埃德很快就知道了她为什么上这儿来。黛西穿着精心裁制的女兵军装,一条灰色长裙代替了男人们穿的马裤,几缕刘海从头顶上的黑色帽子里溜了出来。劳埃德虽然恨透了这身装束,但还是被黛西不可抗拒的魅力震慑了。

他站定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她。劳埃德不应该感到奇怪:黛西告诉过他,她喜欢博伊·菲茨赫伯特,博伊的政治观点显然不会对这种喜爱造成影响。但亲眼看到她站在伦敦犹太人的对立面还是让他大失所望,他这才感到黛西几乎在他看重的每件事上都和他背道而驰。

劳埃德应该转身就走,但他就是做不到。他挡住了在人行道上奔走的黛西:“该死的,你来这里干吗?”他莽撞地问。

黛西很冷静。“威廉姆斯先生,这是我该问你的。”她说,“我想你应该不打算和我们一起游行吧。”

“你知道这些人都干过什么吗?他们打断和平的政治集会,威胁记者,囚禁政治对手。你是个美国人——美国人怎么能干出反对民主的事呢?”

“民主政治不是任何时候在任何国家都适用的政治体制。”劳埃德觉得黛西是在引用莫斯利的某句宣传口号。

他说:“他们折磨甚至屠杀所有和自己政见不同的人!”他想到了容格,“我在柏林亲眼见证过他们的暴行。顺便提一句,当时我也被抓进了集中营。我亲眼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被几条饥饿的恶狗摧残致死。你的法西斯朋友们做的就是这种事。”

黛西不为所动。“你能准确地说出最近在英国被法西斯党人杀害的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吗?”

“这只是因为英国的法西斯党人还没掌权——但你们那个莫斯利崇拜希特勒。只要有机会,他和他的手下将会做出和纳粹完全一样的事。”

“你是说他们会消灭失业,给人民带来骄傲和希望吗?”

劳埃德钟情于黛西,但听到她这番话后,心都碎了。“你很清楚纳粹对你的朋友伊娃一家做了些什么。”

“你知道伊娃已经结婚了吗?”黛西用快活的语气说,显然想找一个比较愉快的话题,“她嫁给了善良的吉米·穆雷。现在她是英国人的妻子了。”

“那她父母呢?”

黛西把目光转向别处。“我不认识他们。”

“但你知道纳粹对他们做了什么。”伊娃在三一学院的舞会上把父母在德国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劳埃德,“她父亲被取消了执医的资格——现在在药房当助理。他不能进入公园和公共图书馆。他父亲——也就是伊娃祖父的名字甚至被从家乡的战争纪念碑上抹除了!”劳埃德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他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能和做这种事的人站在一起呢?”

黛西有些心烦意乱,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说:“原谅我,我已经迟到了。”

“你做的事情完全无法被原谅。”

司机说:“小子,消停点,别再折磨她了。”

司机是个平时不太锻炼的中年胖子。劳埃德感到自己被这个司机侮辱了,但他不想挑起争斗。“我这就走,”他说,“只是别再叫我小子。”

司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劳埃德警告说:“你最好把手放开,不然我走之前会把你打趴下。”他直视着司机的眼睛。

司机犹豫了。劳埃德警觉起来,他像在拳击绳圈里一样,观察对方的动向,时刻准备着下一步的动作。如果司机想打他的话,一定是准确的重重一击,这种重击很容易躲过。

司机不是感觉到他已经做好准备,就是对他发达的肌肉有所忌惮,最终放下拳头,退了回去:“的确没必要打架。”

黛西匆忙走开了。

劳埃德看着她身穿合体制服朝法西斯分子的纵队奔过去的背影。他长叹一口气,朝反方向走去。

他试图把精力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和司机的争执真是蠢啊!打上一架的话,他可能被警察捉个现行,接下来的这一整天就要在号子里过了——这又如何称得上为战胜法西斯主义做贡献呢?

十二点半了。他离开伦敦塔,找到公用电话亭,打给犹太人协会,跟伯尼通了话。他把看见的大致情况说了以后,伯尼让他统计一下从伦敦塔到加德纳角大约有多少警察。

他走到公园东面,探察着公园外围呈辐射状发散的那些小街。他被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他本来估计会有一百多个警察,但实际在场的有几千名。

他们排成一列站在人行道上,等在十几辆停着的公交车里,骑警们身板笔直地骑在一队排列整齐的马上。街上只有狭窄的一条缝供行人们穿行。警察的数量比法西斯分子还要多。

一辆公交车上的巡警看到他,对他行了个纳粹礼。

劳埃德非常失望,如果连警察都站在法西斯同盟那一边,反游行示威者又怎么制止得了游行呢?

这比游行本身更糟:警察的权威会使法西斯分子更加有恃无恐。东区的犹太人会从中得到什么样的信息呢?

在曼塞尔街,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警察亨利·克拉克,亨利看上去劳累不堪。“你好,诺比。”人们都管姓克拉克的叫诺比,“有个警察刚才跟我行了个纳粹礼。”

“他们不是这儿的警察,”诺比像揭示一个秘密似的轻声说,“他们不像我那样常年和犹太人居住在一起。我告诉他们犹太人和我们每个人一样,大多数是遵纪守法的好人,极少数人才会违法乱纪。但他们就是不相信。”

“但那个纳粹礼又该做何解释呢?”

“也许仅仅是个玩笑。”

劳埃德却不这么认为。

他和诺比道别,继续向前走。他看见警察在进出加德纳角的巷子口拦起了警戒线。

劳埃德走进一个带有公用电话的酒吧——前一天他检查过附近区域所有可以用的公用电话——告诉伯尼附近至少有五千名警察。“我们挡不住这么多警察的。”他忧心忡忡地说。

“别这么确定,”伯尼说。“你再去看看加德纳角周边的情况。”

劳埃德发现了一条绕过警方警戒线的道路,加入到反游行示威者之间。走到加德纳角外围街道上的人群中时,劳埃德终于感受到了阻挡游行示威的人有多少。

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加德纳角这个五条街的会合处到处都是人,但这只是冰山的一角。放眼望去,人群沿着白教堂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东南面的商业街上挤满了人。警察局所在的莱曼街上更是水泄不通。

劳埃德觉得来的一定有十万多人。他想把帽子一扔,大声庆祝。东区人选择了走出家门,对抗法西斯主义者,他们无疑已经群情激昂了。

加德纳角正中间,停着一辆被司机和乘客们遗弃的电车。

劳埃德越来越乐观了,他意识到,没有什么力量能够穿越这群人。

他看见邻居西恩·多兰爬到电线杆上,在顶部挂上了一面红旗。犹太小子铜管乐队正在现场演奏——多半没经过夜总会保守的演出组织者的同意。一架警方的飞机从头顶飞过,劳埃德知道那是最新的直升机。

在街边加德纳成衣公司的陈列窗前,他看见妹妹米莉和朋友内奥米·埃弗里在一起。他不希望米莉卷入这种暴力事件:想到妹妹会在斗殴中受伤,他的心就一凉。“爸爸知道你来这儿吗?”他用责备的语气问米莉。

她无动于衷:“别这么死板。”

劳埃德对她的出现非常吃惊。“你原本从不关心政治,”他说,“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挣钱呢!”

“没错,”米莉说,“但这次有些特别。”

劳埃德知道如果米莉受伤,伯尼会很伤心的。“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回家。”

“为什么这么说?”

劳埃德朝四周看了看。人群友善而平和。警察和人群隔开了一段距离,法西斯分子连人影都没见着,今天的游行显然是搞不下去了。莫斯利的人绝对穿越不了十万决意阻止他们的人,警察也不会愚蠢到帮他们过去。米莉多半不会有事。

正当他这么想时,情况突然出现了逆转。

劳埃德听见几声口哨声。他朝哨声响起的地方看去,发现骑警们已经组成了一条恐怖的阵线,警方的马匹兴奋地踏着蹄,跃跃欲试准备冲锋,马上的警察手持着剑一样的长棍。

他们似乎准备好了进攻——但劳埃德觉得,他们应该不会真这么干。

没过一会儿,他们发起了攻势。

人群发出愤怒的吼声和害怕的尖叫声,人们乱作一团,抢着从马匹前进的道路上逃出去。人群让出了一条道路,可是站在边缘的人却纷纷摔倒,被马匹踩踏。骑警们用长棍到处打人。劳埃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被人浪推向了后方。

他出离愤怒了:警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他们愚蠢地认为自己真能清开一条道路让莫斯利党人游行吗?他们真的觉得两三千名法西斯党人能够穿越十万名被他们加害的人组成的层层壁垒而不引起骚乱吗?警察要不是被白痴领导,就是完全失去了上层的控制,劳埃德不知道哪种情况会更糟一些。

骑警控制住气喘吁吁的马匹,重新组成一条参差不齐的阵线。又一声哨响,骑警策马前进,又开始了新一轮攻击。

米莉吓坏了。她只有十六岁,刚才的声势完全不见了。人群把她挤到加德纳成衣公司的玻璃橱窗旁,她恐惧地大声尖叫。橱窗里穿着成衣的人体模型们冷冷地旁观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和如临大敌的骑警,慨叹着世态的炎凉。劳埃德的耳朵被此起彼伏的抗议声震得生疼。他挤到米莉身前,用尽全力挡开她身前的人,希望能尽力保护好她,但这样做并没起什么作用。尽管使尽了全力,他还是重重地压在了米莉的身上。四五十个尖叫的人一齐压在这块并不牢固的玻璃上,作用在玻璃上的压力不断上升。

劳埃德怒火中烧。他意识到,警察不惜一切代价,执意要从人群之间开出条游行的通路来。

没过一会儿,橱窗玻璃喀的一声,碎了。劳埃德摔在米莉身上,内奥米摔在了他的身上,几十个人痛苦惊慌地号叫着。

劳埃德奋力站了起来。他奇迹般地没有受伤。他环视着四周,急切地寻找着米莉,但很难把真人和人体模型分辨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了躺在碎玻璃渣中的米莉。他抓住米莉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我的背不行了!”米莉哭着说。

劳埃德帮米莉转过身,她的大衣被撕成碎片,背上全都是血。劳埃德感觉一阵晕眩,用手臂护住米莉。“街角正好有一辆救护车,”他对米莉说,“你还能走路吗?”

没走几步,警察的哨声又响了。劳埃德害怕他和米莉又被人群挤到橱窗边上,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伯尼给他的那包弹珠,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纸包。

骑警们发起了又一轮冲击。

劳埃德抽开一条手臂,把放着弹珠的纸包扔到人群前方马匹们的行进路线前。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些人也带来了弹珠,他们纷纷照做。马匹踩在弹珠上,发出爆竹炸响的声音。有匹马被弹珠滑倒了,重重地倒在地上。其他的马匹停下步子,开始纷纷朝后退,骑警队伍陷入了混乱之中。内奥米·埃弗里被推到人群前方,劳埃德看见她把一包辣椒粉放在马鼻子下,马匹不断摇着头往后退。

人群不那么拥挤以后,劳埃德把米莉带到街角。米莉仍然非常痛苦,但已经停止了哭泣。

受伤的人排成一列,等待接受急救志愿者们的诊察:一个痛哭流涕的女孩的手似乎骨折了;几个年轻人满头是血;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抚摩着膝盖上的伤口。劳埃德和米莉抵达救护车旁时,西恩·多兰带着头上刚扎好的绷带又冲进了人群中。

一个护士看了看米莉的背。“情况不是很好,”她说,“你需要去伦敦的医院进行治疗,我们会派救护车送你去。”她看了看劳埃德。“你想和她一起去吗?”

劳埃德放不下妹妹,但他需要向伯尼汇报法西斯同盟的集结动态,因此犹豫了。

米莉的勇敢为他解决了难题。“你怎么能和我一起走呢?”她说,“你去又帮不上忙,在这儿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米莉说得没错。劳埃德把她送上了一辆停着的救护车。“确定不要我——”

“是的,我确定。别把自己也给弄进医院就行了。”

他觉得米莉这样已经万无一失了。他吻了吻米莉的脸颊,回到人群中间。

警方改变了作战策略。人群击退了骑警,但警方还是决意要从人群中开一条通路出来。当劳埃德挤到人群前方的时候,他们正在用警棍打人,气势汹汹地步步进逼,手无寸铁的抗议者们虽然很快退下去一批,却又像潮水似的涌上来一批。

警方开始逮人了,他们显然希望以此削弱反抗者的信心。在伦敦东区,逮捕个把人不需要任何法律程序,放出来的人都是鼻青脸肿的,没有完好的眼睛或牙齿。莱曼街警察局更是恶名远扬。

劳埃德看见身前站着几个举着红旗吵吵嚷嚷的年轻姑娘。他认出了住在努特利街上的奥利芙·毕晓普。有个警察用警棍狂击着她的头,嘴里狂喊:“你这个犹太妓女!”奥利芙不是犹太人,更不是什么妓女,事实上她是骷髅地福音堂里的琴师。此时,她把耶稣“别人打你左脸,还要让他打你右脸”的训诫放在一边,狠狠地抓着警察的脸,在他脸上留下两条红印。另外两个警察上前来,一人抓住她的一条胳膊,被抓伤的警察腾出手来,对着她的头就是一阵猛打。

看到三个大男人殴打一个女孩,劳埃德彻底发狂了。他走上前,愤怒地挥出右勾拳,狠揍用警棍袭击奥利芙的那个警察。他一拳打中警察的太阳穴。那人头晕目眩,一下子跌倒在地。

更多的警察集结过来。他们挥舞着警棍,见人就打。四个警察抓起奥利芙,每人抓着一只胳膊或一条腿。奥利芙尖叫着竭力摆脱,但就是无法从警察手里脱身。

旁观者们却不再无动于衷了。他们拳打抱住奥利芙的警察,把他们从奥利芙身旁拉开。警察们转而进攻袭击他们的人。他们高喊:“你们这群犹太王八蛋!”然而袭击他们的人里既没有一位犹太人,也没有任何一个是黑皮肤的索马里水手。

警察放下奥利芙,把她扔在地上,开始进行自卫。奥利芙钻进人群,很快就不见了。警察们开始撤退,用警棍击打周围的每一个人。

劳埃德欣喜地发现警方的策略并没有奏效。尽管残暴异常,但他们没能让人群后退半步。又是一阵棍棒飞舞,但愤怒的人群反而迎了上去,准备用拳头和肉体相抗衡。

该向伯尼汇报了。劳埃德通过人群中的缝隙退了出去,找到了一部公用电话。“爸爸,警察注定要失败了,”他兴奋地告诉伯尼,“他们想从我们中间开出一条道来,但是没有任何进展。我们的人太多了。”

“我们正在把人调往卡布尔街,”伯尼说,“警察也许会改变方向,他们以为卡布尔街会找到机会,因此我们会加强那里的防备。你快去卡布尔街看看,把那里的情况及时汇报给我。”

“没问题。”挂了电话,劳埃德才意识到还没把米莉受伤送医的事告诉继父。不过现在也许还是不让他烦心为好。

前往卡布尔街并不是很容易。从加德纳角出发,在莱曼街向南直抵卡布尔街,这段路虽然不足半英里,但路上满是和警察打斗的反法西斯示威者。劳埃德必须绕点弯路。他穿过人群奋力向东朝商业街跑。到了商业街,路就好走了。商业街上没有警察,因此也没有斗殴,人群却和其他两条街一样密集。尽管路不好走,但劳埃德为警察无法穿过如此密集的人群而感到宽慰。

他很想知道黛西·别斯科娃现在在干什么。也许她正坐在车里,昂贵的鞋不耐烦地跺着劳斯莱斯的地毯,等待游行的开始。想到自己的行为使黛西的目的受挫,劳埃德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快感。

凭着坚持和一点点粗鲁,劳埃德拨开众人,向前走去。卡布尔街北边绵延的那条铁路阻碍了他的前路,他绕了点道,通过铁道线下的隧道跨过铁路,进入卡布尔街。

卡布尔街的人群没有其他地方那样密集,但这里的街道狭窄,人流量大的队伍很难通过。这是件好事:警察在这儿更没有用武之地了。除此之外,反对法西斯游行的群众还添加了一道路障。有辆卡车被推翻过来横放在马路中间。在车的两边,人们把废桌椅、不规则的木料和混杂在一起的其他垃圾拼接在一起,组成了一道路障。

路障!这让劳埃德想起了法国革命。但这不是场革命。东区人不想推翻英国政府。相反,他们与选举以及选举产生的区议会和下议院的联系非常紧密。他们信赖英国的政府体系,哪怕政府甘愿随波逐流,他们也决意为这样的政府奋起抗争。

劳埃德站在路障背后。他凑到路障前,观察那头的情况。

他站上一面墙,以取得更佳的观察角度。路障那边的情况一览无余。警察在路障另一头试图把形成路障的东西清理掉,他们举起破家具,拖走旧床垫,劳力劳心地进行着清除工作。但这活并不容易。有人往他们的头盔上扔去很多杂物,有的从路障那头扔过去,有的是从街道两边楼上的窗户里砸出去的:石头、奶瓶、破花盆,砸什么的都有。劳埃德从附近的一个建筑工地上目睹了这一切。

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站在路障上,用棍子击打警察,警察把其中一个从路障上拉下来,一顿踢打。劳埃德猛然发现,其中一个是他的表弟大卫·威廉姆斯,另一个是来自阿伯罗温且暂住在他家的莱尼·格里菲斯。他们肩并肩用铲子试图把警察赶走。

随着时间的推移,劳埃德发现警察渐渐占了上风。警察很有工作效率,他们把组成路障的东西拿开,放置在一边。路障这头的群众尽管在做着加固,但他们手头的东西越来越少,组织得也不尽完善,看上去警察突破只是时间问题了。清理了这条路障,法西斯同盟的游行队伍就能沿着卡布尔街,从犹太人的商铺旁鱼贯经过。

他回头看,心马上就定了下来。这里的组织者已经想在了前面。就在警察们拆毁前一道路障的时候,又一道路障已经在几百码开外搭建好了。

劳埃德退回去,满腔热情地投入到第二道路障的搭建中。带着铲子的码头工人把铺路石堆砌在一起,家庭妇女们从院子里拖来了垃圾箱,店主们带来了空的纸盒和纸箱。劳埃德帮人搬来了公园里的长椅,又从附近的一幢政府大楼外拿来了一块告示板。抗议者们这次的工作完成得很不错,他们合理使用了手中的材料,确保路障坚不可摧。

劳埃德再次回头望,看见第三道路障已经在东面的几十码外树立起来。

人们开始从第一道路障撤退,在第二道路障后面集结在一起。几分钟后,警察在第一道路障上打开一条缝隙,从缝隙间涌了过来。起首的几个警察追着剩下的几个年轻人,劳埃德看见戴夫和莱尼逃进了一条小巷。一见警察过来了,街道两边的住户飞快地关上了门窗。

劳埃德发现,警察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突破了一道路障,却迎来了更为牢固的又一道路障。他们似乎没有心思再拆除这第二道路障了。他们站在卡布尔街中央,一边意兴阑珊地交谈,一边仇视地看着楼上窗户后面观察着他们的民众。

宣布胜利还太早了,但劳埃德就是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悦。他开始觉得,这一天的反法西斯斗争很快会取得胜利。

他又观察了十五分钟,确信警察不会再有动作以后才离开路障,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给伯尼。

伯尼仍然很小心。“我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尽管四处都平静下来了,但我们还需要知道法西斯主义者接下来的动向。你能回伦敦塔去看看吗?”

劳埃德自然不能从集结的警察中间穿过去,但兴许能在附近找到岔路。“我试着从圣乔治街转过去。”他信心不足地说。

“尽量吧,我想知道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劳埃德朝南穿过几条小巷,希望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圣乔治街不在双方争战的区域内,但人群或许已经蔓延到了那里。

如同他希望的那样,圣乔治街上没什么人,但他仍然能听见反游行群众的喧闹声和警察的口哨声。女人们当街交谈,几个小姑娘站在路中央跳皮筋。他小跑着向西进发,心想很可能在下一个街口看见反对游行的群众或是警察。他的确看到几个脱离大部队的群众——两个头上裹着绷带的男人,一个喝醉的女人和一个手扶拐杖,身上戴着奖章的老兵——但三三两两,没有聚集在一起。他一口气跑到圣乔治街尽头的伦敦塔,发现自己可以毫无阻拦地走进伦敦塔公园。

法西斯分子仍然集结在那里。

劳埃德觉得这本身就是个进步。已经三点半了,游行者仍然滞留在这里,好几个小时没能前进半步。劳埃德发现他们的热情已经熄灭了,他们不再唱歌,不再宣讲,只是无精打采地静静站在那里。他们排列得也没有之前整齐了,旗子歪了下来,乐队也停止了伴奏。游行者们一副吃了败仗的样子,半点精神都没有。

几分钟后,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一辆敞篷车从边上的小巷里开出来,沿着法西斯分子的阵列往前开。欢呼声重新响起。队伍排直了,小头目们敬起了礼,法西斯分子们立正向敞篷车里的人表达敬意。来人是法西斯同盟的领袖奥斯瓦尔德·莫斯利,莫斯利留着一撮小胡子,戴着军帽,穿着制服。他笔直地站在车里,像个检阅部队的将军一样,车往前开一段,他就行个礼。

他的出现激发了法西斯分子的热情,劳埃德放下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这也许意味着他们会按计划进行游行——不然他为什么要来这儿呢?汽车沿着街面上法西斯分子的队伍向前行驶,一直开进了金融区。劳埃德静候着接下来的情势。半小时之后莫斯利步行走了回来,一路上不断敬礼,接受人们的欢呼。

走到队伍尽头的时候,他转过身,在一名手下的陪同下走进一条小巷。

劳埃德机警地跟在后面。

人行道上,紧挨着站了几位老者,莫斯利走到他们跟前。劳埃德吃惊地在这群人中发现了打着领结、头戴软帽的警察总监菲利普·盖姆爵士。莫斯利和盖姆爵士密切交谈了一番。菲利普爵士想必会说反对示威者太庞大,他们不太好驱散。但他给了莫斯利什么建议呢?劳埃德想凑近偷听,但又不想冒被捕的风险,只能和他们隔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主要是警察总监在说话。法西斯分子头目点了几下头,问了好几个问题。两个人握过手以后,莫斯利便离开了。

莫斯利回到伦敦塔公园,和几个干将开了一个小会。劳埃德在这群人中看见了和莫斯利穿着同样制服的博伊·菲茨赫伯特。博伊看上去不怎么精神——他软绵绵的身体和慵懒的站姿完全不适合穿这身笔挺的军服。

莫斯利似乎在发布命令。干将们向他行礼以后各自跑开,显然是在传达他的命令。他要他们干什么呢?对法西斯分子来说,唯一理智的方案就是放弃挣扎,各自回家。但有理智的话,他们也就不是法西斯分子了。

哨声响起,干将们向各自的手下发布命令,乐队开始演奏,法西斯分子纷纷立正。劳埃德意识到他们要开始游行了。警方一定是告诉了他们条路线。是哪条路线呢?

游行开始了——不过是往相反的方向行进。他们没去重重防守的伦敦东区,而是折向了金融区,星期天下午那里没什么人。

劳埃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放弃了!”他放声大呼。一个站在劳埃德身边的男人对他说:“看起来的确如此。”

他观察了五分钟,看着法西斯同盟的队伍渐渐远离伦敦塔。确定他们不会再骚扰东区之后,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打给伯尼。“他们开始游行了!”他说。

“什么?他们进入东区了吗?”

“没有,他们朝西面的市中心去了。我们胜利了!”

“感谢上主!”伯尼对身边的人说,“兄弟们!法西斯分子朝西面游行去了。他们失败了!”

劳埃德听见房间里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声。

平静之后,伯尼对劳埃德说:“盯着他们,确定那些人都离开伦敦塔公园以后再来个电话。”

“遵命。”劳埃德挂上电话。

他兴奋地围着公园绕了一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确信法西斯分子受到了重创。他们开始了游行,乐队也在伴奏,但脚步没有了生气,也不再高唱除尽犹太人的歌谣了——是犹太人把他们除尽了。

走过拜沃德街尽头的时候,他又一次看见了黛西。

黛西正朝那辆在街上很显眼的劳斯莱斯走过去,其间必然要和劳埃德打上照面。劳埃德忍不住跟她玩笑道:“东区人民挡住了你们,以及你们那些肮脏的念头。”

黛西停下脚步,像以往那样冷冷地看着他:“我们只是被一帮匪徒挡住了而已。”她愤恨地说。

“但你们仍然在朝另一个方向游行。”

“打赢一场战役并不意味着赢得战争。”

劳埃德觉得她也许说得没错,但今天的仗打得很漂亮,这已经足够了。“不和男朋友一起游行吗?”

“我情愿坐车,”她说,“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劳埃德的心里升腾起希望。

接着,她说:“他是我的丈夫。”

劳埃德盯着黛西。他没想到黛西竟然会这么蠢。面对着这样一个女人,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是真的,”她看出了他的疑惑,“你没看报纸上的结婚报道吗?”

“我从不看报纸的社会版。”

她伸出戴着钻石订婚戒指和镀金婚戒的左手。“我们昨天结婚的。为了今天的游行,特地推迟了蜜月。明天我们将坐博伊的飞机到多维尔去。”

她走到车旁,司机为她开了门。“我们回家。”她说。

“好的,夫人。”

劳埃德气极了,他真想找个人,好好地打上一架。

黛西回头看了他一眼:“再见,威廉姆斯先生。”

他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再见,别斯科娃小姐。”

“哦,不,”她说,“我已经是阿伯罗温子爵夫人了。”

听得出,她很喜欢这个称号。她是个有名号的贵妇,这对她意味着一切。

她坐上车,司机关上车门。

劳埃德转过身。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不禁为此感到羞愧。“该死!”他大喝一声。

劳埃德深吸了口气,擦掉了眼泪。他挺起肩膀,尽量轻快地朝东区走。今天的胜利打了点折扣。他知道,那个关心黛西的自己很傻——她显然没把他放在心上——但他还是为黛西投入博伊·菲茨赫伯特的怀抱而心碎。

劳埃德试着把黛西赶出脑海。

警察们坐进汽车,离开了伦敦塔现场。劳埃德对他们的残忍习以为常——他一直生活在伦敦东区,警察们对付那里的民众本来就很野蛮——但他们的反犹态度却让他非常震惊。他们叫女人犹太妓女,叫男人犹太王八蛋。在德国,警察支持纳粹,冲锋队同流合污。英国的警察会和他们一样吗?应该不会吧!

加德纳角的民众开始欢腾起来。犹太小子铜管乐队给男男女女们弹奏起一曲爵士舞曲,人们手里传递着威士忌和琴酒。劳埃德决定去伦敦的医院探望米莉。这时他又想到,他也许应该先去趟犹太人协会总部,把米莉受伤的消息告诉伯尼。

没走几步,他遇见了莱尼·格里菲斯。“我们把那群强盗赶回去了!”莱尼兴奋地说。

“我们的确做到了。”劳埃德笑了。

莱尼压低声音:“我们在这儿击退了法西斯分子,一定也能在西班牙击退他们。”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我和戴夫一早就搭乘火车到巴黎去。”

劳埃德抱住莱尼,说:“我会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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