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十九岁(1/2)
外婆的遗照已经安放在祭坛上。遗照里的外婆戴着一顶缀满花朵的帽子,淡紫色的帽子应该是为了搭配太阳眼镜的颜色,浅色镜片后的眼睛,看起来好像两条在游泳的迷你小海豚。
难道外婆早已预知自己的告别式将在“紫云厅”举行,所以特地拍了这么一张清一色紫色调的照片?外婆的照片被数不清的花朵团团包围,她笑得十分慈祥,世之介越看越觉得那笑容分外明亮。
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只有世之介一个人还坐在空荡荡的礼厅里。外婆的女儿们,当然也包括了母亲,刚刚还在休息室里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为什么要租这么大的会场?”
“你们一个说这样,一个说那样,一下子要这个,一下子又要那个,我都听得脑袋一片空白了!”
“大姐,你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
“好啊,那全部由你来决定!”
这会儿收敛了音量是怕吵醒稍作休息的姨丈们。她们正在商量归还丧服的时间,音量很低,只能听到嘀嘀咕咕的低语声。
老实说,这间可以容纳一百五十人的“紫云厅”,对外婆的告别式而言,真的太大了。外婆正好出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战那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一四年,享年七十二岁。她从女校毕业后,或许有什么缘由吧,一直拖到二十九岁才结婚,二十九岁在那个年代可说是相当晚婚的年龄。外公开了一家小小的贸易公司,在他被征召入伍之前,外婆生了两个女儿;外公打完仗退伍回来,又生了两个女儿,所以,外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终战前后,总共生育了四个女儿。
世之介不久前才点的香已经燃尽了,他站了起来,打算再上新的香,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猛一转身,面对的是清志。
“是你啊,世之介……”
“啊,清志表哥,你现在才到?”
“我买不到末班机的票,只好飞到福冈,没想到这个航班延误了很久、很久。”
“你从福冈搭火车回来的?”
“不,我搭的出租车。”
“从福冈搭出租车?哇塞,你花了多少钱?”
“刚好五万日元。”
清志走过整齐排列的简便座椅。
“奶奶……”
清志目不转睛地看着遗照,叹息似的低声喃喃自语。
“世之介,你赶上了吗?”
“嗯,差一点就没赶上。”
清志上了一炷香,又双手合十做了很长的默祷。
“要看奶奶吗?”世之介问道。
“啊,唉。对了,你穿这身套装,看起来好像哪儿来的大叔。”
“哦,就算是我也知道参加葬礼要穿丧服啊,因为这一间礼厅的租金比较贵,为了节省经费,我老妈差点叫我穿以前的学生制服。”
“你呀,穿学生制服就绰绰有余了。” [15]
他们俩当然不是特意要在打开的棺盖前说笑。外婆躺在棺木内,面容看起来又小又安详。清志伸出手去轻轻地摸外婆的脸颊,不由得喃喃念道:“……奶奶,谢谢。”然后笑着对世之介说,“奶奶是个美女。”
“现在告诉你也无所谓了,奶奶曾经称赞我,说我是她所有孙辈中最棒的那个。”清志一边抚摸外婆的脸颊一边说。
“不是吧!”
“你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因为奶奶也跟我说过,所有孙辈中,世之介最好。”
“不是吧!”
“是真的!奶奶说:‘虽然你这孩子老是少根筋,有点傻,可是一点都不贪心,很好很棒。’”
“奶奶是这样跟我说的:‘清志很会照顾人,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两人不约而同地睨了棺内一眼。不怕哄小孩的话有朝一日会穿帮的外婆,看起来好像在暗自窃笑。
“奶奶,你好坏哦。”
清志走到后面的休息室向阿姨们打招呼,里头又喧哗起来。
“哎呀,你回来了。”
“看过奶奶了吗?”
“大概还没吃饭吧?”
“来,这里有饭团。”
曾经有一段时间,亲戚们都很担心不去找工作,立志要当小说家的清志。可一旦人回来站在大家面前,这些长辈还是先关心他有没有吃饱。
世之介盖上棺盖,又上了一炷香后,重新回座坐好。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宽敞的礼厅显得更加空旷。
几个小时以前,刚在这里举行完守灵仪式。虽然外婆的许多朋友都来上香,但足以容纳一百五十人的大型礼厅还是到处都有空座位,结果,仪式进行到一半时,现场工作人员还要忙着撤去后方的椅子。
世之介接到母亲的电报后一个小时,即出发前往羽田机场。他在机场买票值机,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在最后一刻冲到登机口。他一直担心自己是最后一位乘客,没想到刚开始办理登机,准备上飞机的队伍排了一长列。不过,世之介还是等到走进机舱、坐上自己的座位以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飞机却迟迟不起飞。空服员已经广播了好几次,说还有旅客没登机,请大家稍待。等啊等,已经等过了出发时间,飞机仍然一动不动,又等了十分钟、十五分钟,还是等不到人。世之介也明白航空公司一向以客为尊,即便是对待迟到的乘客,也是友善之至。如果今天迟到的人换作自己,也会对航空公司的耐心等待感激涕零。然而,现在机上应该有跟自己一样在和时间赛跑、分秒必争的人吧,应该有人希望飞机赶快起飞吧。
平常,世之介若是在餐厅碰到态度恶劣的服务生,总是自认倒霉,从来不会去投诉,不过今天——
“不要管迟到的人!我赶时间!”
世之介猛一回神,发现自己居然解开安全带,站在迟迟不飞的飞机上,气急败坏地大吼。
机舱内的空气瞬间为之冻结。明明大家都很焦急,却没有人出声附和,只有空服员大惊失色地跑过来,向世之介郑重地再三道歉,然后婉言相劝,拜托他回座坐好并系上安全带。
世之介正要坐下,令人感到不快的汗水又倏地喷出。周遭的乘客冷冷地打量着他,就在这一瞬间,原本还存于心中的乐观霎时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不祥的预感,世之介直觉自己刚才要求航空公司抛下迟到乘客的行为,似乎会引来死神带走外婆。世之介心头一震,吓得面无血色。
结果,外婆一次都不曾再清醒,而且就在凌晨两点刚过,生命画下了休止符,连天亮也没有挨过。而外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世之介偏巧离开病榻,到一楼休息区的自动售货机帮大家买饮料。
被父亲推着走进病房的世之介,眼睁睁地看着连同母亲在内的外婆的四个女儿,围在病榻的四周,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呼天抢地地喊:“妈妈!妈妈!”
世之介站在后头喊“奶奶”,原以为母亲会注意到他,然后挪个地方让他看看外婆,然而在这种时刻,母亲已经不是母亲,她不过是外婆的女儿而已,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身旁的儿子,只是一味地抚摸外婆瘦弱的手,不停地落泪呜咽:“妈妈!妈妈!”
母亲四姐妹围着外婆做最后的话别,世之介则跟着姨丈和其他表兄弟一块儿退到走廊上等待。看到自己的母亲哭倒在外婆的枕边,犹如孩子一般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世之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候他才体认到,原来自己和外婆的关系浅之又浅,不对,应该说母亲和外婆的关系,远超他所能想象地深。
姨丈他们正在走廊上低声讨论今天晚上几点开始退潮。
那个晚上,世之介一个人在灵堂点香,直到天亮。偶尔从休息室出来的姨丈和姨妈看到他,劝他稍事休息:“世之介,你最好去睡一会儿,明天要忙一整天哦。”不过,他并没有离开灵堂一步,他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赶回来,却没能在外婆临终时陪在她身边,现在这样做可以减轻一点罪恶感。
破晓的阳光从走廊的窗子透了进来,世之介正打算稍微闭目养神一下,香又燃尽了。一直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陆续出现时,姨丈和姨妈也回到了礼厅,接下来就交给他们了。世之介走进休息室,一碰到棉被,马上像昏死般沉沉睡去。
告别式从上午十点开始,世之介大约睡了三个钟头。他被母亲叫醒,换好丧服后,和清志一起担任签到接待。大概是没睡饱的关系,世之介一坐下去就昏昏欲睡,让清志踩了好几次脚提醒。
所有的表兄弟负责为外婆抬棺。世之介没想到外婆的灵柩竟然轻到让他感到泄气,不由得脱口叫了一声:“好轻!”站在身边的清志又踩了他一脚。
灵柩抵达火葬场后,姨丈们开始在休息室喝带来的酒。由于火化需要两个小时才会完成,所以,世之介便和清志走到火葬场外。他们默默注视着自火葬场的烟囱不断升起的白色轻烟,清志开口问道:“世之介,有一张照片叫作‘火场的少年’,你有没有看过?”
“‘火场的少年’?”
“嗯。那张照片是原子弹爆炸后,一个随军的美国记者拍下来的。”
根据清志的描述,照片上的少年背着一个熟睡的幼童。少年身体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眼前的熊熊火焰。火焰来自一个大坑,坑里正在火化战争死难者的尸体。据说记者拍完这张照片后,执行火化的人员走向少年,从他背上抱起幼童,一把丢进火坑里,原来幼童早就死了。少年咬着嘴唇,一直盯着燃烧的火焰,因为用力过猛,嘴唇都咬破流血了。
外头传来小货车沿街叫卖蔬菜的声音。外婆的葬礼已经结束了好几天,憔悴的母亲既没跟他说“没事了,你可以回东京了”,也没有给他任何指示,世之介也就继续留在家里。
小货车的叫卖声听得更清楚了,连带着也听到了左邻右舍的大婶们出来买菜的声音。世之介昨晚帮着母亲整理外婆的照片,整理到很晚才去睡觉。他从至今放在饼干盒内、尚未贴到相簿里的照片中,挑出只有外婆的照片,按年代做了一本外婆的照片专辑。伤心欲绝的母亲每拿起一张照片,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压抑不住地哭得死去活来。
世之介被电话吵醒已经是中午过后的事。家里大概闹空城吧,一楼的电话响个不停。他爬出被窝,并不是为了接电话,而是为了上厕所。世之介下楼走向厕所,电话铃声刚好断掉,当他经过话机前面时,电话铃声又响起了。虽然尿意急切,他还是先接了电话。
“喂,你好,我是大崎樱……”
“小樱?你怎么打电话来?”
“世之介,你还没回东京?我听说你外婆的事了。”
“所以你特地打来。”
“嗯……辛苦了。”
大崎樱没有问他“很难过吧”,也没有对他说“请节哀”或“很遗憾”之类的话,只是一句“辛苦了”,这三个字却落到了世之介的心坎上。
“我今天早上才听说,所以连告别式都没去。”
“没关系、没关系。”
“我很喜欢你的外婆。”
世之介之前和大崎樱交往的时候,常常带她到市区去找外婆。外婆每次都会请他们吃一顿丰盛的晚餐,还会给他零用钱:“世之介,拿着,带小樱去看电影。”大崎樱似乎和外婆很聊得来,偶尔还会跳过世之介,自己跑去找外婆学织毛线。
“我没有去告别式,可以去给奶奶上香吗?”
“上香?你是说墓前上香吗?骨灰都还没有入塔呢。”
“噢,是吗?”
“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你去我阿姨那里。”
“阿姨?”
“喔,就是清志的妈妈,我那个表哥,你还记得吗?”
“就是那个乐天派的表哥吗?”
“对对对。我那个乐天派的表哥,现在可是立志要当小说家哦。”
“小说家?”
“他说从现在开始要习惯绝望。”
世之介讲到这里,开始跺脚。他还没去厕所呢。
“对不起,我要去小便了。”
“什么?”
“反正我待会儿再打给你!”
世之介抓着胯下,直奔厕所。
世之介跟大崎樱约好在附近超市前的公交车站牌见面。他算了算,等待期间总共遇到了六位认识的大婶。
“咦?世之介,你不是在东京吗?”这是对他的近况有些了解的大婶;“哎呀,世之介,你长大了呀,读哪一所高中啊?”也有大婶对他的印象一直停驻在过去的某一点。
第一班公交车走了,没有看到大崎樱,第二班公交车来时,总算等到了大崎樱。市区到这里的公交车,一个小时只有两班,因此,世之介起码等了三十分钟。
“我不是跟你说到了再打电话给你吗?”
“因为清志表哥的家离这里很近,我想先过来比较快。”世之介指着对面的坡道说。
几年前,对面路口处还是个养牛的牛栏,现在已经变成了汉堡店。
“世之介,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经大崎樱这么一问,世之介才想到重要的“回程日”都还没有决定。
“那么多天没去学校,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已经请好假了,连打工的饭店也都说好了。”
坡道的尽头就是清志的家。世之介来之前,已经先在家里打过电话了,所以,到了以后也就没按门铃,直接走进去。
“姨妈!”
世之介开口叫道,马上从二楼阳台传出响应:“世之介,你来了啊?姨妈正在收衣服,你随便坐一下。”
“清志表哥呢?”
“奶奶的葬礼一结束,他就回东京了。”
“他绝望了吗?”
“哎?你说什么?”
外婆的灵位就设在玄关旁边的房间。房间没有开灯,遗照上的外婆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盈盈微笑。佛坛用的蒲团大概被姨丈拿来当枕头,已经折成了一个ㄑ字形,世之介用脚踩回原状,把它推到大崎樱的脚边,说了声:“请用。”房间里飘散着一股混合了红烧鱼和线香的味道。
大崎樱在灵位前屈膝端坐,然后从包里拿出奠仪,世之介连忙上前阻止:“不用、不用,不需要。”
“为什么?”
“为什么……?”
世之介原本想回答:“因为我们还是小孩子。”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以现在的年纪来讲,哪里还有资格大言不惭地说“我们还是小孩子”?大崎樱不理世之介,径自把奠仪放在漆盆里。
“你都会这么做吗?”
世之介问正在点蜡烛的大崎樱。
“你是指奠仪?”
“对呀。”
“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
世之介到现在还不曾一个人独自去参加过葬礼,应该说除了亲戚以外,他尚未遇到过身边的人死亡。如果是亲戚的告别式,他总是跟父母一起出席,自然不用考虑奠仪之类的事。
大崎樱闭上双眼,在外婆的遗照前双手合十了好久、好久。世之介觉得真的太久了,正准备开口提醒她“够了,可以了”,突然听到惊天动地的脚步声,他的姨妈抱着一大堆洗好的衣物从楼上下来。
“哎呀,抱歉抱歉,世之介说要带朋友来,我一直以为是男生。我马上去泡茶。”
姨妈把手上的衣物通通抛在脚边,急忙转身到厨房去。
“我们这就走了。”大崎樱说道。
世之介也赶紧呼应道:“不用了,姨妈,我们真的要走了。”
“是吗?”
“姨妈,为什么男生就不用泡茶,女生就要泡茶?”
世之介偏偏纠结在奇怪的问题上。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两个人朝公交车站的方向,沿坡道往下走时,世之介说道。
“真的吗?那就麻烦你啰。明明以前经常搭公交车来这里,根本不觉得累。现在习惯坐车了。”
“我在电话里问要不要去接你,你一口拒绝……我还以为次郎会送你过来。”
“次郎这个星期不在家,他去参加研讨会合宿了。”
“那家伙已经加入研讨会啦?我们大三才有呢。”
“他念的是理工科啊,这次的课题是要让自己做的机器和人造卫星交换信号。”
“哎?”
除了哎以外,世之介也没有其他话可说。
他带大崎樱回到家里,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家里没有人在,应该不会有人用车,不过,世之介还是留了一张纸条:“车子借一下,马上回来。”
他钻进车内,手忙脚乱地检查刹车,调整驾驶座的位置、后视镜和侧视镜等等。大崎樱担心地问道:“你在东京也开车吗?”
“从来没开过。虽然想要车,可是停车位很贵,像我们这种乡下地方,也要三万日元才能买到一个大车位,换作东京市中心,可得花上十万日元。”
“这种事情听得多了,你难道不会想自己怎么就没出生在东京呢?如果在东京有套房子,现在可就是亿万富翁了。”
“这样说是没错,不过,把房子卖了要住哪儿?想再买一套,得花更多钱。”
“说的也是。”
总算一切就绪,世之介把车开出车库。这里的车位不仅不用花钱,而且占地很广,因此车辆非常容易进出。
“你在东京没有租过车载祥子去玩吗?”
“没有没有,祥子可是那种会坐全黑的高级车去租车店的女孩。”
车开上县道后,沿海岸线开往市区。今天是工作日,车子在无人的午后县道上畅行无阻,两旁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虽然只是防波堤和地平线。以前认为百般无聊的景色,现在看来都觉得是奢侈的享受,因为想要在东京兜风,必须先忍受并通过绵延数十公里的堵车车阵,才能一窥这样的景致。不可否认,从打工的摩天饭店鸟瞰东京的夜景,也是美不胜收,不过,对世之介来讲,还是家乡的风景最美。
世之介蓦然想起生在东京、长在东京的仓持,是否见过这样的风景?即便他见过,他会觉得这样的景致是乏味无趣的吗?也不知道哪一种才叫奢侈。
“世之介,你待会儿有什么安排吗?”
“安排?没有、没有,我哪会有什么安排。”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大崎樱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没有,兜个风可以吗?”
“……好啊,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像这样,常常和次郎一起去兜风?”
“可不是吗,不过我们也只能兜兜风啊。”
“什么意思?”
“这里又不像东京,有那么多可以约会的地方。”
大崎樱也没说错。县道的地平线和东京的夜景比起来,美则美矣,但没有办法在地平线上玩,东京就不一样了,可以玩到天亮的地方多得很。
沿路几乎都是绿灯,世之介愉快地握着方向盘。这是父亲的车,所以车上不会有自己喜欢的录音带,不过有收音机,只是离市区越远,f频道的收信质量就越差,能接收到的电波只剩下专播超市促销广告的a频道。
虽然是大崎樱找世之介去兜风,但一路上她却不怎么开口。
“你想上厕所吗?”
世之介以为对方不说话是因为想上厕所,又不好意思说。
“还好,不想啊。”
“那肚子饿不饿?”
“世之介呢?”
“我中午吃了很多,所以不饿。不过,如果你饿了,我们可以找一家公路餐厅,我还吃得下一客蛋包饭。”
大崎樱并没有回答世之介的问题。世之介看她没有反应,心想大概还不饿吧,于是再次集中精神,专心开车。
“你在东京过得快乐吗?”
“东京?快乐吗?”
世之介歪着头想了一下,他试着回想快乐的生活景象,不过,那景象怎样也浮现不出来。
“……快不快乐,我不知道,不过呢,倒是忙得很。”世之介笑着说。
“那就是快乐啰。”
“是吗?”
“是啊。我在这里都快无聊死了。”
他正想转头去看大崎樱,后方的车却毫无预警地超了上来,世之介也就不敢乱动。
“之前和次郎开车兜风的时候,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次郎开车,我坐在他旁边,我们的孩子坐在后座吵翻天。”
世之介透过后视镜看到大崎樱朝没半个人影的后座望了一眼。
途中,他们经过当地一家非常出名的点心铺,于是停车进去吃了冻米粉。这是一种先把汤圆泡在当地涌出的冷泉中冰凉,然后捞起蘸果糖吃的甜点。世之介小的时候,爸妈曾经带他来吃过,现在自己开着车来吃,旧地重游,着实感触良多。
他们再度上路,走国道南下。从沿着海岸线修筑的国道放眼望去,不论近看、远看,都是海天一色的风景,车子再怎么开,还是躲不过单调的地平线。虽说刚才还觉得,和东京的夜景相比,眺望水平线也饶具趣味,但每一转弯看到的还是单调划一的景色,不免心生厌倦。
“要不要搭渡轮到对面去?”
一块竖在路边、画了渡轮码头的立牌倏地往后退去。大崎樱突然提议搭船渡海。
“……好是好,不过,今天赶得回来吗?”
“嗯,好像不太可能赶回来。”
“如果回不来,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晚上睡觉的地方啊。”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大崎樱应该不是真的想到对岸去,只是偶然看到了渡船口的广告牌,随口问问罢了。
“我不想就这样回去……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并不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才这么说,换作真纪,或是我爸爸,我也会这么说。”
“我了解,你不用解释那么多。”
“抱歉、抱歉。”
“没关系。要去吗?要搭渡轮过去吗?”
“哎?你是说真的?”
“不是你说要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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