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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梅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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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好好干!”

前辈拍了拍他的屁股,就像在拍一匹出闸比赛的赛马一般。年轻人推着客房服务用的餐车转身走向客房。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世之介。目送他披挂上阵的人是社团的学长石田。石田面露忧色微微点头,一直看着世之介走进员工专用电梯里。从今天开始,世之介就得独当一面,自己一个人送餐到客房了。

“都记住了吗?总而言之,饭店里的客人形形色色,各种人都有,你进到房间以后,一定要巧妙利用防盗扣,绝对不可以让房门完全关起来。”

已经在这儿打工很久的石田学长告诉他,这里虽然是赤坂知名的高级饭店,但入住的客人里面,也有喝醉酒纠缠不休的男客人,还有把送餐的服务生当作酒店男公关的女客人,更教人跌破眼镜的,竟然有做爱做到一半嚷着要人喂饭、丝毫不把羞耻当回事的客人。

“……你想想看,说不定还有想自杀的人,那你的工作就是在给他送最后的晚餐。总之,在客人没签名、你还没走出房间之前,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当初石田介绍他来这里打工时,乐天的世之介并不认为送餐到客房有什么大不了。现在,听到石田以及其他前辈同事们语带威胁、恫吓一般的殷殷叮嘱,他觉得这家在赤坂数一数二的高级饭店跟鬼屋一样可怕。

在此之前,他和石田一起送过几次餐,但并没有碰到前辈口中那种棘手的客人。只有一次,一对从乡下来东京参加婚礼的老夫妇问他们:“我们不想泡那种可以躺的浴缸,有公共大浴场吗?”

总之,饭店里有各式各样的客人。有喝得烂醉如泥的,有特殊职业的,还有暴露狂,前辈们异口同声地提醒他小心再小心。不过老实说,世之介觉得有一种人比这些人都来得可怕,那就是肯花两千日元买一个饭团的人。

电梯停在二十楼,世之介走出电梯,踩着又厚又软的地毯前进。二〇一五,确认房号后,他按了一下门铃,马上就得到了回应。

“您的餐点送来了。”

打开房门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已经凌晨两点了,这位客人仍然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世之介照着石田交代的话去做,利用防盗扣使门半开着,再进入房间。“请问要放在哪里呢?”世之介问道。“桌上乱七八糟的,先放在电视机前面好了。”客人答道。

整个桌面的确都被一些画着建筑物图面的文件占据了,世之介猜想中年男子从事的可能是房地产之类的工作。

“不好意思,那么晚了还麻烦你。”

中年男子一边按遥控器找电视频道一边说。

“不麻烦、不麻烦。请问味噌汤要倒到碗里吗?”

“不用,放着就好。”

世之介把包在价值两千日元的饭团上头的保鲜膜剥掉。中年男子站在窗边,眺望窗外的夜景,喃喃说道:“好不容易谈妥了一笔大生意,我却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吃饭团,真是情何以堪。”

一笔大生意,一个人吃饭团。

世之介连忙在脑袋里翻开《客房应对手册》,搜索标准答案,可是记忆中并没有写到这一条。世之介决定当作没听见。

“您用完餐点以后,只要拨9,我们会立刻来撤走。”

“啊,我知道,谢谢你。”

中年男子在账单上签完名,世之介正准备退出房间时,中年男子开口叫住他:“等一下!”

“还有什么吩咐吗?”

世之介转过身来,看见中年男子从西装的内口袋拿出皮夹说:“我给你小费。”跟在石田身边实习的时候,曾经收过美国客人给的一百日元小费,倒是没碰到过给小费的日本人。

“哎呀,没有一千日元的纸钞,算了,这个拿去吧。”

中年男子居然掏出了一万日元的纸钞!世之介当然没办法找零。

“这、这……”

“不用客气,拿去拿去。”

中年男子把一万日元塞给他。

“可、可是……”

“你放心好了,这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

一万日元,世之介得做一天工才赚得到。桌上还摆着两千日元的饭团。

“都拿出来了,你就拿去吧。”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谢谢。”

一开始想要拒绝的世之介,还是很干脆地收下了。

世之介一退到走廊,就立刻拿出客人给的一万日元,迎着天花板的灯光举起钞票看个不停。那是一张半点折痕都没有,几近全新的一万日元纸钞,当然不会是假钞。

上次,世之介拿到美国人给的一百日元硬币,马上跑到休息室投进了自动售货机。这次拿到的是一万日元,可就不是自动售货机能够解决的了。

想到这里,世之介大约在一个月前看到的一则新闻突然从脑袋里蹦了出来,那则新闻是说日本的国民生产总值正式超越美国。

世之介又想到另一则东京招不到出租车的新闻。新闻报道说因为东京经济繁荣,所以民众在深夜很难叫到出租车,你得手挥万元钞票,才有空车肯停下来载你。当时正在租屋处斤斤计较到底要不要买一台录放机的世之介,看到这则新闻时的反应就是嗤之以鼻,不相信有这种演小品似的事情会发生,而他也绝对没想过自己居然在这种地方亲身感受到了。

世之介跑过走廊,高高挥舞着一万日元纸钞,在天花板下方左脚、右脚单脚跳个不停。员工专用电梯迟迟不来,不过因为拿到了一万日元小费,世之介等再久也无所谓。岂止是无所谓,简直心花怒放到想唱歌。

“不、不、不,该有的地方就会有——。一万日元的钞票,飞——呀飞——。东久留米不会有——请到东京赤坂六本木——该有的地方一定有——。

“嘿,不要留在家乡——嘿,不要留在家乡——快来——东京啊——。

“如果你来东京——请做客房服务哟——来买ntt的股票哦——。”

当的一声,员工专用电梯的门打开了,世之介连忙立正站好,一动也不动。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是正要去送餐的石田。他皱起眉头问道:“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傻笑什么?会吓到人呢。”世之介急忙把一万日元钞票藏进手心里。

“客人给你很多小费哦?”

石田一眼就识破他的心事。

“……不要声张,不然小费会被没收。”

“学长,你常常拿到小费吗?”

“偶尔啦。不过,多拿几次,就不会有心情认真工作了。”

“对呢,像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ntt的股票。”

石田不屑地瞄了瞄眉开眼笑的世之介,继续推着餐车往长长的走廊走去。餐车上摆的是一个要价两千五百日元的汉堡包。

第二天早上九点刚过,世之介值完夜班,搭上准急电车回到花小金井站。天空正在飘雨,这场雨从天快亮时开始下,雨势离都心越远就越强,现在正乒乒乓乓地打在刚好和高峰车阵反方向、零星开在路上的三两部车的车窗上。没有带伞的世之介走出检票口,倏地爬上恰巧停在车站前的公交车,至于平常代步的自行车,他决定暂时寄放在自行车停车场。乘客只有世之介一人,公交车就像在等他似的,他一上车,便开动了。世之介坐在摇晃得相当厉害的公交车上,再次从裤袋里掏出昨晚客人给的一万日元钞票。

他摊开钞票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钞票上头的福泽谕吉 [6] 都在笑。他打算今天晚上去volks,大啖一客好久没吃的牛排。

下车以后,世之介迎着雨跑向自己的公寓。上了一整夜的班,全身上下都黏糊糊的,这时候让冰冷的雨水浇一浇,实在是畅快极了。

他一个箭步冲进公寓的门厅,一脚踩在散落一地、早已湿透的传单上面,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个四脚朝天。世之介一爬到二楼,就看到两名年轻男子站在走廊上,正用锐利如刀的眼神注视着他。眼前这两个人虽然穿了西装打着领带,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的上班族。

世之介特意不去看他们,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你住这个房间?”其中一位脑袋上有剃痕的男子开口问道。

“嗯。”

“我们是来找住你隔壁二〇三室的人。”

连一面都没见过的邻居,只知道那个闹钟。

“……他不给我们开门——!我知道他在里面,假装不在家——!”

年轻男子越叫越大声,当他说到“假装不在家——”时,还狠狠地踢了二〇三室的门。世之介目睹这一幕,不由得惊声尖叫。

“给你们这些邻居也添了不少麻烦吧。”

年轻男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拍世之介的肩膀。世之介二话不说,马上逃回自己的房间。不知道是不是着急过度使然,他差点就把打工时的习惯搬出来,一进房立刻扣上防盗扣,但让门半开着,逃进去也没用啊。

世之介在屋内仍然听得见那两名年轻男子破口大骂的吼叫声。他打开电视,想要转移注意力,电视正巧在回放水户黄门 [7] 。说到害怕,的确是害怕得不得了,不过,电视多多少少替他分散了一些注意力,再加上整晚没合过眼,世之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世之介仿佛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也依稀记得自己在拼命地找印笼,大概是受了剧情的影响吧。

大约下午两点多,世之介被电话铃声吵醒。雨还没停,不过,走廊上已经没有叫嚣声了。世之介睡眼惺忪地拿起话筒。

“喂,喂,世之介吗?”

原来是穿豆沙色西装的小泽打来的电话。

“你怎么没有来?”

小泽劈头就问了一个不知头、不知尾的问题,世之介很快想到应该是指免费的舞会入场券。

“我去了啊。”

“咦,你来了?可是我找遍整个会场,都没有看到你啊。”

“不是,你听我说。我被挡在门口,没办法进去。”

“你穿错衣服了吧?”

“不是我,是跟我一起去的另外两个人,他们都穿牛仔裤。”

“那就难怪了。”

“参加舞会的服装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啊?”

仓持和阿久津唯穿牛仔裤,被判定不能进场;而世之介穿入学典礼那天的西装,入场就没问题。

那晚遭到谢绝进场的三个人,决定接受仓持的建议,改去新宿的迪斯科。

“新宿的舞厅我们是可以进去,不过,反过来你这身会很抢眼哦。”

仓持说得一点也没错,世之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原来那是一场冲浪社团办的舞会,只有世之介一个人穿着正式服装,那景象就好比穿着西装去海水浴场一样,真是蠢到抢眼。

一直到凌晨,他们跳到手脚不听使唤才走出舞厅。可是,已经没有电车可以搭回家了,世之介当然也没有可以搭出租车回东久留米的钱。阿久津唯对他说:“你也到我那儿去睡。”

听说仓持最近都在阿久津唯那里过夜,两人已处于半同居状态。世之介怎么会想躺在他们身边睡觉,不过,他也不会想带着身上仅有的一千日元留在歌舞伎町度过下半夜。

最后,三个人还是各出四百日元,搭出租车一起回阿久津唯的宿舍。

阿久津唯的房间里摆着仓持提过的书架,床放在靠窗的位置,床上有两个枕头并排在一起,床下有一盒面纸。那是一盒极其普通的面纸,但说也奇怪,世之介就是不敢用正眼去瞧它。

由于三个人都跳得很累,所以一到家便轮流洗澡,好赶快上床睡觉。其实,仓持和阿久津唯大可以跟平日一样,一起躺在床上睡,但阿久津唯抵死不从,好说歹说就是拒绝和仓持同床,大概是不好意思在朋友面前跟男朋友一起睡吧。

“我们平常不就睡在一块儿吗?”

世之介火速把坐垫铺在地板上,并迅速躺下。

那两个人继续拌嘴,世之介把他们的口角当成摇篮曲,一下子就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世之介醒来一眼就看到仓持躺在矮脚桌的桌脚边,正蜷着身子睡觉,看样子人家还是没有让他上床。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仓持和阿久津唯沉睡的呼吸声,不经意地重叠在一起。

小泽的电话并没有谈到什么重要的事,挂断之后,世之介很想知道外头的现况。他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认人声全无一片寂静;接着扣上门锁链,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窥看,隔壁的房门口多了两个空饮料罐,应该是昨晚那两个男人留下来的,除此之外,确认没有人影。

世之介松了一口气,心情一放松,肚子就叫起来了。他想,是先到volks去享受欢乐美食,还是啃片吐司填个肚子就好,先把法语作业做完,再慢慢品尝垂涎已久的牛排?

这次的作业是翻译一位叫作列维—斯特劳斯 [8] 的学者的作品,世之介只知道这位大师用一堆他完全不认识的字,写些他完全不懂的东西。老实说,他连自己究竟哪里不懂都不清楚。

还是先去吃牛排好了。

虽然烦恼,但还是干脆地做出了决定。他沙沙沙地搔了搔屁股,电话铃声又响起了。由于房间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他觉得不是只有电话在响,而是整个房间都在叫。

“喂、喂。”

世之介一听是母亲的声音,心头震了一下,为了节省电话费,母亲通常都会等到晚上八点以后,费率较低时才会打来。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现在打电话?”

“你听说了吗?”

母亲的语气异常兴奋。

“听说什么?”

“清志说了不找工作,要去写小说。”

“嗯?”

“就是你那个表哥清志啊……”

“我知道他是我表哥。”

“我叫你去看他,你去了吗?”

“去过了。”

“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就说一些什么想要习惯绝望之类的话。”

“什么?”

世之介的陈述也很奇怪。

“该不会想去自杀吧……?”

“为什么要去自杀?”

“他说要成为小说家啊。”

“妈,如果每个想当小说家的人都跑去自杀,天底下就没有小说家啦。”

“说的也是。”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按门铃,同时听到住在二〇二室的邻居——小暮京子的声音。

“谁来了?”母亲在电话那一头问道。

“住对面的邻居。”

世之介拉着电话线,走过去开门。“啊,你在家,太好了。”京子的声音从打开的门缝钻进屋里。

“好久不见!”

他向京子打招呼,手上还拿着话筒,世之介的母亲也听到了,连忙问道:“你刚刚讲什么?”

“啊,没有啦,有人来找我,我要挂电话了。”世之介对母亲说,京子看见他正在打电话,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

“咦?有女孩子的声音?”

世之介根本弄不清楚谁在跟谁说话,只好先把电话挂了。

“对不起,害你电话讲一半。”

“没关系,是我妈打来的。”

“你妈妈打的?独生子一个人住在东京,她一定不放心。”

“跟我没关系,是我表哥他……”

“表哥?”

“算了算了,没什么……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啊,是这样的。”

京子双手按在世之介的肩膀上,侧身走进狭窄的玄关。

“……你今天早上碰到了吗?”

“碰到什么?”

“讨债公司的人啊,来找你隔壁二〇三室的人要钱啊。”

“啊,那两个人真的是来讨债的?”

“是啊,就是来讨债的,吓得我都不敢离开房间。”

京子问也没问一声,就擅自走进别人的家里。她现在仍然全身发抖,指着墙壁压低嗓音说:“你看隔壁那个人还躲在里面吗?”

世之介后来也发现,二〇三室的邻居一大清早,他还在梦周公时就出门工作,直到晚上快十二点才会回来。尽管知道邻人的作息时间,但他始终没见过邻居的庐山真面目。有一阵子,世之介实在好奇隔壁到底住着什么样的人,只要一听到那边响起开门声,就立刻跑到玄关门从猫眼往外看,可不知是他反应太迟钝,还是对方动作过于敏捷,世之介没有一次成功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你最近晚上好像都不在家?”

进到屋里的京子席地而坐,开始折世之介换下来随手扔在一旁的衬衫。

“我开始打工了,在饭店做客房服务。”

“难怪一天到晚不在。”

“讨债公司的人晚上也会来吗?”

“会啊,大概两三天前半夜一点多的时候,还来闹过一次。你看我们要不要打电话给物业?”

“……这个吗……”

对于小暮京子的提议,世之介不置可否。

“你待会儿要去上班吗?”

世之介看京子提着运动背包因而问道。

“我今天只有一堂课。”

“我是不是也该去练个瑜伽,最近运动不足。”

就在这时候,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他们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喂,快出去看一下,顺便跟他说,他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京子突然伸手去推世之介的肩膀。

“我?”

“你是男人吧?喂,快去啦!”

京子站了起来,使劲地拉世之介的手臂。用拉的不成,京子改用推的,世之介也顽强抵抗,不过,一下子就被推出门外。

走廊上半个人影也没有,看样子二〇三室的邻居应该已经走了。

“都是你啦,畏畏缩缩的,人都跑了。”

京子从门缝探出头来,世之介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世之介冒着倾盆大雨走出原宿站,凝视着眼前的街道,感触颇深。这条街道叫作竹下路,即使是不上班的周末,仍旧被熙来攘往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五颜六色的伞在狭窄的通道里相互碰撞着,即使是站着不动的世之介的伞也难以幸免。他只是轻轻握着雨伞的把手而已,经这么一撞,手中的伞骨碌骨碌地转了好几圈。

对世之介而言,说到竹下路,就会联想到竹笋族 [9] 。竹笋族,早就是明日黄花,不复存在了,但他记得很清楚,小学时听过这个群体的名字。有一年,伯父家的堂姐离家出走,回来以后告诉大人“自己加入了竹笋族”。

他也记得父母亲在第一时间,从伯母那儿得知堂姐平安归来的欣喜表情,又在同一时间听到这个来历不明的竹笋族的慌乱样子,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

“小明回来了,可是,莫名其妙地进了什么竹笋。”

伯母用夹杂着愤怒和不安的语气,还有抖个不停的声音向母亲报平安。母亲挂上电话,马上告知父亲。

“钻进竹笋里了?哪里的竹笋?”

因为母亲自己就没听明白,即使再怎么危言耸听,父亲也感受不到事态的严重性。不过,因为接到报信电话的人是自己,母亲觉得有义务转达情况,因此也很努力地说明。

“东京,东京啊。”

“确定是竹笋吗?不是竹子?”

“难道是竹子……?竹子就能钻进去吗?”

“你说小明吗?”

“应该进不去吧?”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令人哑然失笑。不过当时,世之介听都没听过竹笋族这个名字,他站在一旁聆听父母的对话,心里一直在想堂姐到底钻进哪里去了,想到全身汗毛直竖,害怕得不得了。

那个原竹笋族的堂姐现在已经嫁作人妻,堂姐夫是任职于地方政府单位的公务员。世之介回想着堂姐的往事,脚下的步伐不曾停下。其实,竹下路是出了名的艺人商店街和可丽饼街,人潮汹涌,绵延不断,哪里有空隙让你停下不动?世之介好不容易挤出了竹下路,开始寻找和小泽约定的地点。从竹下路出来走明治路,到表参道转弯,看见巷子走进去,没多久就可以看见一家店……

商量见面地点时,世之介要求小泽换个比较好找的地方。不过,深染演艺圈习性的小泽,连与朋友约会的地点都很讲究,也很坚持。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地点不变,但小泽会到路口来接他。世之介抬头望着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行道树,往前走不到几步,就看到了小泽,他今天穿了一身翡翠绿的套装。

“你迟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

小泽带着世之介来到一家充满时尚感的咖啡厅“竹”。这是一家标榜设有露天咖啡座的名店,经常高朋满座。不过,在这种倾盆大雨的日子,户外的桌伞全被收了起来。“今天的关键词是‘竹’字。”世之介一边想,一边走进店里。

店里的展示柜前,有好几个女孩排成一列正在点餐。店里卖的餐点只是一般的三明治,不过,站在柜前的那些女生却不是一般的女生,她们明显与在电车上或校园里看到的女孩不同。全国各大小乡镇最正点、最漂亮的美女都在这里排队了,不是吗?

小泽推了裹足不前的世之介一把。

“你紧张什么啊?”

“我没有紧张,只是这里……”

“这里?啊,很多圈内人都会来这里。”

“圈内人?”

“就是模特儿啦,明日之星啦。”

“啊,模特儿!”

听到世之介惊叫的女孩,纷纷转过头来露出嫌恶的表情。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听到小泽的质问,世之介急忙点头说:“在在在。”其实,小泽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世之介现在正置身于一个左边是模特儿、右边是明日之星的时尚咖啡店,小泽的话又算什么呢?

“所以,我想和大我一届的学长跳出来,自立门户。”

“哎?从哪儿跳出来?”

“你这个人……我讲了那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世之介完全没有在听的那段内容,大致是说小泽现在是社团里面辈分最小、资历最浅的一个,社团举办的舞会,他得负责张罗一切,但分到的钱却最少,因此,他打算和大一届的学长另组一个新的社团。

“……就是这样了,你也一起来。”

“什么?我?”

“很简单啦,先定下场地,接下来卖票就好啦。”

“我?不行不行。你还记得高中学园祭的游园会吧?我站在摊位前面,结果一块可丽饼也没卖出去。我一旦想要卖点什么给别人,就会目露凶光。”

“学园祭的可丽饼不能和舞会的入场券相提并论。你没问题啦,再说你来东京后,也变帅了那么一点点。”

“真的?”

“我是说一点点、一点点啦。有些人先天过度不良,能改变一点点就不错啦。”

“你要夸人,就应该夸到底才对啊。”

世之介的一双眼睛一直在店里忙碌地来回穿梭,忽然间停了下来。

靠窗的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位女性,一个人静静地凝视着滂沱大雨中的露天咖啡座。直到刚才,大雨只是落个不停的雨水,但现在落在她目光前方的雨滴却像是掉入玉盘里的大珠、小珠一样,奏出美妙的乐音。店里的女客哪一个不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可不知为什么世之介的目光独独停驻在她的身上。

世之介这辈子第一次禁不住想把语文课学到的一句成语讲出口:“美若天仙。”

世之介的视线太露骨了,小泽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看,歪着脖子嘟哝:“咦,那个人是……”

小泽歪着头站了起来,然后保持歪着头的姿势朝那位让世之介两眼发直的女子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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