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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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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夕阳的余辉,李敬原出现在街头,缓缓地向林森路走去。近来工作紧迫,他已经两天未到安平人寿保险公司。

随着胜利的迅速接近,加紧工作,迎接解放的口号,在今天市委的会议上正式提出来了。“迎接解放!”这是无数群众日夜期待着的胜利信号,更是鼓舞人心的战斗口号。李敬原和市委的同志们一样,完全赞同特地来参加这次会议的川东特委书记老石对前一阶段工作的估计:随着广大群众的革命化,党的工作更加深入了,组织更加严密了;全党经过整风学习,思想作风,工作方法,都有了巨大的转变,这就保证了在敌强我弱的具体条件下,全党团结一致,紧密联系群众,灵活斗争,争取主动,一再打击了敌人的气焰;为解放后接管城市而进行的准备工作,也基本完成了;各种调查研究的材料,像社会情况,阶级关系,财政经济与生产,敌伪产业以及敌人当前的各种行动计划与兵力分布,都已汇成材料,正在分头整理。因此,地下党有条件集中力量,全面开展迎接解放的工作,工作的中心,是防止破坏,迎接解放。工厂、学校、社会团体和群众组织,广泛开展护厂护校和保护城市的斗争;并且控制尽可能多的武装力量,以制止敌人覆灭前夕的疯狂破坏;同时大力宣传党的各项政策,团结广大群众,加速敌人内部的分化、瓦解。使整个山城,安全地度过黎明前的黑暗,迎接人民解放军的到来。

会议结束以前,进行了分工,李敬原的责任是组织护厂斗争和抢救集中营里的战友。两项任务,都是十分艰巨而复杂的。因此,散会以后,他急于了解一下瞬息万变的有关情况,以便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在行人中,李敬原保持着惯常的稳重和机警。这一次,他的衣着很平常,看起来像一个略显苍老的公务人员,一点也不引人注目。他默默地走着阮籍三国魏名士,玄学家。“竹林七贤”之一。好读书,<script——>,心里却反复地想到营救集中营里战友的计划,因为要从虎口里抢救自己的战友,比组织工人群众保护工厂,粉碎敌人的破坏,更要困难。虽然他接受市委的委托,长期以来一直进行着准备;他提出的营救计划也被批准了。根据计划,在解放前夕,将有一支解放军的先遣部队,由华为作向导,直趋中美合作所;由老太婆率领的川北游击队,也将前来配合;市委还同意从工人武装中抽调一批力量,以加强营救的工作。只要在一两天之内,能继续和集中营保持联系,就可以确定行动时间,奇袭中美合作所……如果这一计划顺利实现,抢救战友的任务,是可以胜利完成的。可是,由于这一计划的庞大,情况的复杂,以及和集中营的联系随时有中断的危险,所以李敬原心里特别不安。

到保险公司时,天色快黑尽了。成瑶正焦急地在宿舍里等他。

“长江兵工总厂来人了吗?”李敬原尚未坐定,便问成瑶。这和他平时的从容不迫,有些不同。

“肖师傅亲自来的。”成瑶回答道:“你的意见都告诉他了。他说他想和你见一次面。”

“他有什么事?”

“他要汇报策反的情况……”

李敬原点了点头,“可以和他约个时间。”他知道长江兵工总厂的党组织,在技术人员中间,作了不少工作。他还知道总厂厂长是个学兵工的老留学生,接受过成岗的影响,长期以来不满美蒋特务对工厂的把持,现在思想动摇,不愿离开大陆,厂里的党组织,认为这个人是可以积极争取的。

“肖师傅还说,他们想为营救集中营里的同志作一件工作:将厂里稽查处缴械,强迫特务打电话给二处假报情况,诱捕特务头子,打乱敌人的部署。他希望继续留陈松林在厂里帮助工作。”

李敬原一时没有回答。诱捕敌人并非容易的事,像徐鹏飞那样的对手,是不容易上钩的。但是,工人群众的智慧,给了他很大的启发:创造条件,引诱敌人犯错误,不仅有利于营救战友,而且确实可以打乱敌人的部署和行动,甚至从俘虏手上获得敌人的机要情报,有利于解放后的工作。他觉得有必要找老肖谈一谈,仔细研究一下这项聪明的建议。“李大哥!”成瑶的声音里,终于忍不住透出了一种焦急不安的情绪。她急切地等候着李敬原的到来,正是为了告诉他一件不幸的消息。可是,他在室内来回走动着,反复考虑肖师傅的建议。成瑶再不能等待了,她打断了李敬原的思路。“告诉你一件不好的消息!”

李敬原立刻站住了,转头望着成瑶。

“渣滓洞和我们的联系中断了。”

李敬原额上的皱纹,动了一下,沉着地追问:“和渣滓洞什么时候失去联系的?”

“联络站的报告是昨天送来的。”成瑶不安地回答着:“联络站说昨天华子良到磁器口时,特务跟得很紧。”“白公馆和磁器口联络站,还有联系吗?”

“嗯。”成瑶点头。

李敬原不再追问,独自踱来踱去。和渣滓洞联系的中断,对他来说,是严重的事情。安插那个同志去作看守员以后,地下党和集中营建立了经常的联系。后来又建立磁器口联络站,通过华子良,使白公馆、渣滓洞和地下党的联络更紧密。营救集中营里战友的计划,也是依靠这条联络路线来安排、部署,并且互通情报的。可是现在,和渣滓洞的联系突然中断,这给地下党的营救行动,带来了新的困难。

李敬原更担心的是,已经两天了,那个当看守员的同志仍然下落不明。如果他出了问题,会给党带来更多的牺牲。

从美国秘密代表团到达重庆以后,敌人的破坏活动,在各方面大大加强了。必须彻底地粉碎敌人的破坏阴谋,才能完整地保卫城市;只有现在减少一分破坏,才可能为将来建设增添一分力量。李敬原不仅越发感到责任重大,而且也深感到困难重重。

渣滓洞联系中断,更使他为这突然出现的危险而忧虑。从已经掌握的情报看,敌人分批屠杀的阴谋正在加紧进行,李敬原不能不为战友们的安全担心……“必须抢在敌人前面。”李敬原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但是,怎样才能抢在敌人前面呢?李敬原回到成瑶面前,像是征求对方的意见,又像是想从她的见解中印证自己的看法似的,问道:

“你觉得当前的形势怎样?”

“敌人像疯狗一样的猖狂,”成瑶痛苦地回答道:“我真担心。”

“胜利就在眼前……”李敬原微微收缩着眉头:“当然,胜利是不容易的。”

成瑶低头沉默了一阵,才抬起头说:“听见江姐牺牲的消息,我总是想着集中营里的同志,他们的处境多么危险!”“是很危险。”李敬原坦率地说:“所以我们要加紧工作,不过,在革命斗争中,再困难的考验我们也经受过,就是白公馆和渣滓洞全部失去联系,我们仍然要抢救自己的战友。老许和许多老同志,在集中营里作了可贵的工作,我相信失去自由的战友们,对待一切困难,会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会有自力更生的决心的。”

成瑶静静地听着,李大哥的话她完全相信。

“学校、工厂,我们的任务也很艰巨,但是那里有的是群众,我们最担心的仍然是集中营里的战友。”李敬原深思地说:“困难很多,甚至比我们能够想象的还多;但是,解放军的进军速度,为战友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时间就是胜利。解放军的快速前进,不仅会粉碎敌人的一切破坏阴谋,而且直接帮助了我们去抢救失去自由的战友。”

“你想想,”李敬原缓慢地引导着成瑶,用声音在她面前展示出一幅画面。“解放军摧毁了敌人的防线,直趋重庆,这是制敌人死命的最重要的关键。一切工作,护厂,护校,保全城市,营救战友,都得到了最有力的支援。解放军进军愈快,愈出乎敌人意料,敌人就愈加慌乱。我相信,几天之内,这个貌似强大的敌人必然要土崩瓦解,你说我们该不该这样来估计形势?”

成瑶点点头,没有插话。李敬原又说道:“同样的,在解放军神速进军的鼓舞之下,人民的热情更加高涨,斗争意志更加昂扬,你看,近些日子以来,党在各方面的工作,不是完全得到广大群众的热烈支持吗?”“是的。”成瑶也信服地说:“特务想绑架重大的教授到台湾,可是同学们团结一致的护校活动,把教授们都保护下来了。”

“这只是无数事例中的一个。”李敬原说罢,又思索起来。

像临战前的指挥员一样,严峻的目光,渐渐转向成瑶。“向联络站运送武器的通知,送到了吧?”

“我前天送去的。”成瑶肯定地回答。

“你再到磁器口去一趟。”李敬原说:“告诉他们:党决定从兵工厂再抽调给联络站几十个同志,配合游击队突袭中美合作所……”

“渣滓洞联系断了,他们怎能知道越狱的时间?”“听见我们的枪声,他们一定会当机立断。”李敬原的声音始终充满着信心。“你告诉联络站,得到白公馆送出来的越狱时间以后,联络站的行动,拨归老太婆指挥。”“好,我马上去。”

“慢点。”李敬原又不慌不忙地说道:“今天得到密电,华为和一支解放军先遣部队已经出发,进军目标是中美合作所,很快就会到达。明天一早,你去綦江等候联络。”

这件事,他本来想派陈松林去的,但听了成瑶的汇报以后,他照顾了肖师傅的要求,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把有关的联络口号、地址、任务,一一告诉了成瑶。

成瑶默记着联络口号与地址,这件事对她是完全意外的,她喜出望外地要求道:“李大哥,联络以后,我就随军前进,冲进中美合作所去!”

李敬原点点头:“原来在中共办事处工作过的你的大哥,大概和先遣部队一道回来了。”

“真的?”成瑶惊喜地问,她没有想到很快就会和失去联系的大哥见面。

李敬原尚未回答,突然听见一阵阵电铃的响声。成瑶立刻警惕起来。她仔细听着电铃断续的响声,低声说道:“自己人。”

“你去开门。”

成瑶绕过客厅走了出去。李敬原站在窗台边,谨慎地从窗帘缝中望出去。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正是磁器口联络站的负责人,鑫记杂货店的“老板”。

来人刚一进门,便仓皇地喊了一声:“老李!”一看对方的表情,李敬原有点诧异了。“出了什么事?”“白公馆联络断了!”

李敬原伸手摸摸眼镜,没有说话。

“白公馆买菜换了人。华子良没有出来。”

“越狱时间交出来了吗?”李敬原简单明了地问。“没有。”

情况又是一变,渣滓洞、白公馆和地下党的联络完全断绝了。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徐鹏飞对着电话打着哈哈,他把左腿往右腿上一架,半躺在转椅土,又放声大笑起来。“请局长放心,保管跑不了半个共产党!”转椅一旋,徐鹏飞一面吸烟,一面听着电话里毛人凤所说的话。然后,他把夹着烟卷的手往转椅的扶手上一放,不慌不忙地在电话上报告情况:“杨虎城、宋绮云大小六口的照片,已经送呈总裁,黄以声、江雪琴等人的照片正在冲洗……对,对,完全是照预定计划进行……喂,电网全部经过检修,增高了电压,特区周围添设了三道警戒线,够得上四个字——铜墙铁壁。”夹着烟的手指,缓缓移近口边,徐鹏飞抖抖烟灰,继续说道:“渣滓洞和白公馆的看守人员,全部换了新的。对,这是防备万一。我认为,看守人员最多只能和囚犯相处半年,时间长了,思想容易受到影响……换下来的看守人员,已经配属各游击单位,早就陆续出发了……局长还有什么训示?哦,我已经知道了,马上就来……”

放下电话,徐鹏飞一挺身,从转椅上站起来,看看表,快到十二点了。徐鹏飞正想跨出办公室,朱介推门进来,呈上一叠公文。

“处长!爆破计划刚才送到,请你审阅。”说着,把一份绝密文件,送到徐鹏飞手上。

徐鹏飞翻翻计划,看了一阵,便拿起电话。在电话上,起草爆破计划的沈养斋,告诉他说,今天早上他送去的爆破单位太多,时间来不及,器材也不足。黎纪纲带领的全能特遣队,也不敷分配;国防部四厅又只同意批发t.n.t两千吨。如果坚持原定的六百处重大目标。物资、器材、技术力量都有困难……徐鹏飞不愉快地听完沈养斋的话,冷冷地回答说:爆破目标是老头子和代表团会同确定的,不能擅自核减。一切问题,叫他直接向毛人凤请示。

放下电话,徐鹏飞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有点不高兴,事情庞杂纷乱,完全没有头绪。上边,毛人凤缺少魄力,不能大刀阔斧行事;又偏偏指定严醉和黎纪纲负责潜伏和游击计划的安排,使徐鹏飞不能独揽大权。下边,手下又尽是些无能的庸才,预定的计划也不能一一照办。

徐鹏飞拿起爆破计划又翻了一下,朝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丛中一丢,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十多分钟以后,徐鹏飞的汽车开到嘉陵新村b6号,车子一停,就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客厅里,摆了一桌酒席。毛人凤正心事重重地在地毯上来回走着。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冷淡地问:“你怎么不早点来?”

“临走时接到了爆破计划,”徐鹏飞脸上堆满笑,解释着。“看了计划,又检查了一下进度。”

“养斋打电话来,说困难很多,”毛人凤烦躁地挥了挥手,像要丢掉心中的不快。“炸药、器材、人员都成问题!”

“主要是炸药不够。其实,国防部还存有好几千吨。”“混蛋!有炸药为什么不给我们用?”毛人凤气恼地吼叫着,近来他的肝火太旺,连多年来摸透了他的脾气的徐鹏飞也感到意外。毛人凤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在沙发上猛然一击。“我找老头子去!他妈的岂有此理!放着炸药不用,难道要留给共产党?”

“局长打个电话给代表团就行了。美国人一开腔,国防部敢讲啥价钱?”

“唔。”毛人凤略微缓和下来,应了一声,继续来回走动。又过了一两分钟,才不耐烦地说:“十二点过了,他们怎么还不来?”

“听说严醉想脱离团体,到香港去。”徐鹏飞似乎无意地接上一句。

“美国人聘他到香港担任中美情报合作所副主任。他谈过,我要斟酌一下。”毛人凤说着,坐下了。

“多喝了点洋水,翅膀长硬了。”徐鹏飞话中有话,说罢便微笑起来。

说话间,严醉和黎纪纲一前一后,跨进了客厅。严醉满是麻子的脸上挂着笑,点头招呼。毛人凤坐着不动,徐鹏飞却客气地站起来和他们握手。

随代表团回国的严醉,气派比过去大多了。跟随着他的黎纪纲更是气势逼人,不可一世。美军茄克罩住全身军装,领口上中校的领章,似乎完全不足以显示他在美国特务面前的得宠。

“我们到兵工厂检查工作,回来晚了。”严醉歉然说着:“炸药运不进厂。”

“为什么?”毛人凤这才回头问。“不是命令部队用保护工厂的名义进去吗?”

“工人组织了纠察队护厂。”

“共产党煽动护厂,”徐鹏飞大声说道:“早已下令,对抗拒的工人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黎纪纲乘机反唇相稽:“徐处长,请你去看看,重庆的秩序简直坏透了!”

严醉冷笑了一下,慢慢说道:“工人纠察队全副武装,我们派去的部队不敢开枪。”“各厂的情况都是这样?”毛人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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