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朱介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调,对等候在大厅里的几个二处和特区里奉命前来的人说道:“今天的宴会,是要欢迎共产党方面的一位要人……处长的用意,第一是要大家……”
应邀作陪的人,都静了下来。让朱介说完以后,沈养斋站起来,说道:
“客人到时,请大家……起立,鼓掌。”
几个人都站直身体,侧向着门口,露出笑容。
奉命检查的朱介,一个个地端详着,并且纠正姿势,在一个大块头面前,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这名行动头子,胖得满脸横肉,笑起来,老是哭笑难分,鼓起掌来,又是拳掌难分。
金发女人一见这情景,就格格格地笑个不停,银铃似的艳笑,十分响亮。
朱介帮助那大块头,纠正了几遍姿势,毫无作用,只好勉强走开。
正在这时,徐鹏飞和矮胖子走了出来。沈养斋立刻跟着站起来。一看就明白,“贵宾”马上要到了。演习的人,迅速散开,花枝招展的金发女人,最先跑到厅门口去,望着一辆由远渐近的奥斯汀轿车。
“嘟嘟!”长鸣一声,轿车停下了。车上跳下两个持枪的警卫,押着一个衣着简朴的人。
徐鹏飞含蓄地微笑着,迎上前去。“,许先生!这几天,照顾不周,生活清苦一些,嘻嘻。”一边说,一边就一一介绍主要的接待人员。
朱介的手伸向厅门,笑容可掬地连声道:“请,请,请!”金发女人大胆地迎上前去,娇声娇气作了自我介绍:“中央社特派记者ary……”
矮胖子又是笑,又是点头:“兄弟是长官公署新闻处长,今天特地代表朱长官表示……”
老有经验的沈养斋,搭上了话头:“呵,许先生,听说你快要脱离缧绁之苦了,可喜可贺!”
许云峰一时没有答话。除了徐鹏飞,这些人他都没有见过。可是一看这场面,特殊隆重的气氛,颇有几分鸿门宴的味道,卑躬屈节的逢迎之中,隐隐透出一片杀机。许云峰冷冷地笑了笑,坦然放开脚步,跨进了响着掌声的大厅。
徐鹏飞的眼角一扫,清了清嗓子,谦恭地说道:“我们十分高兴,因为南京方面来了电报,决定恢复许先生的自由。”
这种调子,许云峰一到场就连听了两次。他马上就觉察到对方的动向。这是敌人近些日子极力采用的各种“优待”手段的发展,目的和审讯时的完全一样,只不过是威胁无效,被迫改换一套利诱的花招,改硬攻为软骗罢了。许云峰并不在乎这些,只淡淡地说:“既来之则安之。要不要恢复我的自由,那是由你们考虑的事,用不着我来操心。不过,请客赴宴的主人,恐慌到用全副武装来押送客人,却是世间少见的怪事!”
徐鹏飞微微点头,仿佛他很赞同许云峰的话似的。许云峰却清楚地看出对方在这种场合下的复杂心情:冲动、暴怒都于事无补,他既然有所安排,抱有企图,就不能不忍受一些并不使他愉快的谈话,这样一来,他对付场面会更加棘手,比上次刑讯室里的交锋还要头疼!
又是一片掌声之后,徐鹏飞站起来,硬着头皮讲话了。“我来介绍一下,许先生——云峰,嗯,是共产党方面市委的负责干部,工运书记,……嗯,是中国不可多得的人材。为了庆贺许先生恢复自由,为了欢迎许先生的光临,我们,嗯……”
陪坐的男女盯着坦然稳坐不露声色的客人,准备鼓掌。
金发女人接过新闻处长替她配上镁光灯泡的照相机,摇曳着腰枝,轻盈地走过来,想拍摄这个难得的镜头。
许云峰炯炯的目光,泰然自若地扫视了一下笑脸相向的满座“陪客”,他把双手摆在桌面上,严肃而平静地缓缓说道:“主人的介绍似乎想请我讲话,好吧,我谈上几句。”他的目光再一次扫过全桌,四座更加鸦雀无声,所有的“陪客”都用惶惑不解的目光,望着这位神秘而又可畏的“客人”。
“今天这桌盛筵,使我想起了一件事。从前,我当工人的时候,厂长总想请我吃饭。也像你们这样,摆满了山珍海味。厂长为什么要恭维我这个穷工人呢?因为我是工人代表。厂长想用油水来糊住我的嘴巴!当时,我看了看满桌酒菜,摇摇头说酒席办得太少。厂长给弄糊涂了。我就告诉他:一桌酒菜只能塞住一个人的嘴巴,可是塞不住全厂工人的嘴巴!”“许先生!”靠近徐鹏飞坐的新闻处长,摇晃着站起来,不识好歹地想阻挠许云峰的谈话。“你的话未免离题太远,今天是长官公署正式设筵……”
“离题太远?那么你们今天有个什么样的题目?你们请客的目的又是什么?”许云峰马上脸色一沉,挺身而起,手臂当众一挥:“要我不讲话很容易,你们有的是武力嘛!要我对你们这批人讲话,倒要看看我有没有兴趣!”
徐鹏飞猛然一愣,赶快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说:“许先生,有话尽管说,说……刚、刚才的意思是,今天长官公署特地为许先生备下一点菲酌。”
“你们听着。”许云峰站在席边,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我刚才说过,厂长的酒菜塞不住工人的嘴巴。那么,今天的筵席又有什么用处?请我吃饭,无非因为我是共产党员,地下党的负责干部,在工人中有你们害怕的号召力!你们想想,如果我和众人所不齿的特务同席共宴,我许云峰当然变得一文不值,在群众中毫无作用了,这样一来,你们岂不是弄巧成拙,白白赔本么?”说到这里,许云峰不禁失笑地问:“安排这场喜剧的人是谁?你们说吧,他算不算天字第一号的糊涂虫?这位糊涂虫给自己出了个难题:到底今天该不该请许云峰吃饭?我看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唉,唉,许先生……”徐鹏飞当着满场张皇失措的“陪客”,用一种十分谅解的声音建议道:“许先生,我们边吃边谈,你看如何!”
许云峰沉着地坐下,扬扬手对所有的对手说:“问题已经提出来了,你们谁都可以出来回答,我并不限制你们的发言权。我们有的是时间,徐处长你又何必忙咧?”
许云峰目光扫过整座大厅,一片瞠目结舌的嘴脸,十分尴尬,没有一个特务敢于答话。在一片死寂中,许云峰发现徐鹏飞轻轻转向沈养斋,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接着,沈养斋偷偷地离开大厅,溜进休息室。从徐鹏飞忐忑不安的目光和他鬼祟的活动中,许云峰立刻发觉,对方的这些破绽,正像一个力不从心的演员,急于向躲在幕后的导演求助时流露的神情。许云峰也不屑于再说什么,他收回目光,凝然端坐,不再理睬面前的对手。过了一阵,在满场男女连咳嗽都不敢出声的沉闷紧张气氛中,沈养斋快步从休息室走了出来,凑向徐鹏飞耳语着。徐鹏飞微微点头,眉头略松了一下。许云峰立刻感到:也许躲在幕后指挥这场宴会的导演,快要被迫出场了吧?
这时,附近出现了窃窃私语,不久,便由金发女人出动把盏,嬉笑声也慢慢从四周响起,许云峰只昂然坐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出戏怎样演下去,他要看看后边还有些什么样的把戏。
扩音器播出软绵绵的时新歌曲。
徐鹏飞端起酒杯。金发女人赶快把斟得满满的一杯葡萄酒,大胆端到许云峰面前。金发女人又提起照相机,眯起一只眼睛,准备拍摄策划中的明天头条新闻上的照片。
许云峰巍然不动,端坐在宴席上无动于衷,徐鹏飞只好暂时放下酒杯,捡起了筷子。
“请吧,请吧,”沈养斋附和着说,“都是重庆最有名的厨师作的,味道不错咧。”
许云峰看见,在新闻处长和徐鹏飞眼色的指使下,朱介把一份好菜移到他面前,金发女人再次对准了镜头……徐鹏飞马上站起来,满脸含笑,一只手端起酒杯,一只手把另一杯酒送到许云峰手边。只要许云峰伸手来接,他就要乘机和对方碰杯,那时镁光一闪,明天的头条新闻就到手了!这样,徐鹏飞就可以用碰杯照片作证,捏造事实,宣称许云峰已经“欣然”与国民党合作,来混淆视听,公开诬蔑共产党和迫使许云峰低头。
许云峰看也不看对方送来的酒杯,不费思索就猜透了对方的阴谋,他推开那阴险的照相机,说道:“我提出的问题,你们为什么不敢回答?嗯?”
“哪里,哪里,”徐鹏飞慌张起来,“今天是,……酒菜不好,这个……我们一定干上一杯!”他还顽固地想再找个侥幸碰杯的机会。
“收拾起你们这一套!”许云峰霍地站起,立刻戳穿了敌人狡诈的阴谋:“要我干杯?要我碰杯?要我照相?把你们的武装派来,岂不更加有效?!要和共产党员碰杯,你们永远休想!”
许云峰面对着满场张皇失措的男女,指了指丰盛的山珍海味,象宣判似地说道:“今天的满桌酒席,全是从哪里来的?你们说,是从哪里来的?嗯!?这全是你们搜刮来的人民的血汗!告诉你们,共产党人决不像你们国民党这样卑鄙,拿人民的血汗来填灌肮脏的肠胃!要干杯,你们自己去干罢!”
许云峰把椅子一推,正气凛然地站在大厅当中,昂头命令道:“送我回监狱!”
“许先生!”一直没有插话的沈养斋,慌忙站了起来,抢步上前,阻住许云峰的去路,威胁的口吻里,泄露出不甘失败的挣扎。“干不干杯由你,留不留客要由我们!请到休息室里坐坐!”
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围向前来。
许云峰轻声一笑:“黔驴技穷。还是叫你们的后台老板出来吧!”
徐鹏飞连忙插身于剑拔弩张的局势中,挥挥手斥退了鲁莽的部属和沈养斋,高喊一声:“泡茶!”便转脸赔笑着说:“许先生,请到里边休息,休息。”
许云峰衣袖一拂,从容地走进休息室。用手枪押赴宴会或者刑场,对他来说都是不足畏惧的事,一间小小的休息室,难道能给他什么威胁?他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来,睬也不睬那些跟随进来的大小特务。
正在这时候,餐厅里传来一阵鼓掌和喧哗声,接着又是一阵鸦雀无声的寂静。徐鹏飞立刻领着休息室里的特务头目,慌忙迎了出去。许云峰满不在乎即将发生的一切,却把目光转向鱼缸,看那悠然自得的绯红可爱的金鱼。
零碎的皮鞋声在寂静中渐渐由远而近。许云峰知道,在幕后操纵这场活动的人物,就要出场了。果然,从休息室门外的屏风旁边,出现了一个戎装佩剑的人。许云峰打量了一下新的对手:过分的自负和矫揉造作,使他的胸脯挺得和矮胖的身材很不相称;然而他又不能不挺胸直背来为他胀鼓鼓的躯体增添一点军人的威风,否则,比之于伴随他的粗壮的徐鹏飞,矮胖身材未免显得太不出众了。
“听说你刚才在宴会上发表了不合时宜的演说?我决定和你亲自谈谈。”那双小而亮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直视着许云峰,显出一种特殊的气势。
许云峰微侧过脸,再次朝矮胖子瞥了一眼。
“许先生,”徐鹏飞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局长。”原来这就是军统特务头子,伪国防部保密局长毛人凤。许云峰又一次打量眼前这身材矮胖,相貌猥琐的特务头子。一双乌亮的深统皮靴,特制的鞋跟足足有一寸高。这种靠鞋跟的厚度和挺凸胸脯来装扮“仪容”的人,许云峰见过不少,可是使人费解的却在于这种人物为什么最容易成为蒋介石的亲信。
“局长从南京来,特地找你谈谈。”
“共产党我见过很多。”毛人凤站着不动,挺胸透出一种凌厉的语气:“论地位,张国焘不算低吧?论才学,叶青挺不错吧?谁像你这样,有些事情未免太欠考虑!”毛人凤再把身体一提,头昂得更高。“根据共产党的规定,从被捕那天起,你已经脱党了。你现在不是共产党员,共产党也不需要你去维护它的利益!你和我们的关系,不是两个政党之间的关系,而是你个人和政府之间的关系。个人服从政府,丝毫也不违反你们崇拜的所谓民主集中制的原则。”
毛人凤双手一背,像挑战的公鸡,显示出他的无限骄横与权力。
许云峰转头俯视着对方,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一阵:“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死我活的革命与反革命的阶级斗争关系。”
“开口阶级斗争,闭口武装暴动!”毛人凤突然逼上前去,粗短的手臂全力挥动着:“你们那一套马列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早已陈腐不堪。马克思死了多少年了?列宁死了多少年了……”
“可是斯大林还活着。”许云峰突然打断毛人凤的话:“斯大林继承了马克思列宁的事业,在全世界建成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你们听了他的名字,都浑身发抖!”“许先生,你说得真好。”毛人凤粗短的脖子晃了晃,意味深长地问道:“可是现在,我问你:除了马、恩、列、斯,你们还有谁呀?”
“毛泽东!”许云峰举起手来,指着突然后退一步的毛人凤大声说道:“正是毛泽东,他把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极大地丰富了马列主义,使无产阶级的革命学说更加光辉灿烂,光照全球!马列主义永远不会过时!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中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所向无敌,必然消灭一切反动派,包括你们这群美帝国主义豢养的特务!”
“你说什么?”毛人凤两眼射出凶光。
“我说马克思列宁主义要消灭全世界一切反动派!”许云峰毫不退让,回击敌人的挑战。
“许先生!”徐鹏飞立刻插身在针锋相对、一触即发的爆炸场景之中,保护着毛人凤。
革命与反革命的目光,互相直视,谁也不肯退让,连睫毛也不闪动一下。紧张的战云,笼罩着充满火药味的小小休息室。
毛人凤和刚才突然逼步向前一样,突然向后一转,走了几步。他轻易地变了声调,淡淡地说:“这也难怪……多年来的敌对关系,难免不在心理上产生深刻的影响。”
徐鹏飞立刻点头附和。但是毛人凤忽地又一转身,再次直视着不可侵犯的许云峰。双方沉默不语,像暴风雨前一样,酝酿着新的交锋。
“鹏飞,你出去!”毛人凤霍地转向徐鹏飞发出命令。他大步走过去,把休息室的门用力关上。这时,房间里只剩许云峰和毛人凤两个人。
一阵矜持的笑容,居然出现在毛人凤脸上。他缓步走到沙发旁边,伸手向许云峰说:“请坐。”他自己也面对许云峰坐下,身体微向前倾,显出一种和蔼的姿态。“我们单独谈谈。”他端起茶杯,又说道:“请喝茶吧,许先生,你的表现实在令人……”
“令你很不好办?”
毛人凤看了看许云峰,没有回答。
许云峰把左腿架到右腿上,双手轻抱着膝,神色自若地坐着,他要看看这位特务头领如何开口。
“能把你请来,我们十分高兴。”毛人凤的语调完全变了,仿佛那些装模作样的东西,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似的。“我们很重视你这样的重要人材。老实说,你是我们最需要的客人。因此,我们很想借重……许先生,你让我把话说完,再交换意见,如何?”
许云峰没有回答。毛人凤看了看对方似听非听的神情,只得没趣地说下去。
“战局的发展,对我们不利,这确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我们的后方不稳,也是事实。总之,近年来,你们逐渐占了优势。你知道,中国历史上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南北对峙的局面,当然,如果现在出现这种局面,只能是暂时的。因为你们的最后目的,是要我们下台,而我们又决不会让步,我们当然要靠美国的援助,来最后消灭对手。因此,南北朝的形势,又似乎是一定时期难以避免的局面。这是我对今后时局的一点估计。但是不管怎样,西南是我们的后方,我们在任何时候也不会放弃。我们对你有所借重,也正是从对未来形势的考虑出发。我的意思,许先生当然完全能够理解。”许云峰冷淡地微笑了一下,让对方继续讲下去。“我是搞特务工作的,不喜欢政治术语。为了稳定西南的局势,我们要借重许先生,在重庆树立一个榜样,一个国共合作的榜样。我认为,变敌对关系为友好合作,和平相处无论如何总比斗争流血能给国家带来更多幸福,于公于私都有好处。这是非常值得我们来共同提倡的!至于交换条件,请许先生提出,只要合作的前提得到肯定,条件很好商量,特别是这种作法是一种创举和尝试,它本身就有很高的政治价值。”
“‘创举’,‘尝试’,‘变敌对关系为友好合作’……是啊,多么美妙的词句!”许云峰忽然扬起眉头反问:“一个特务头子,会说几句陈腐不堪的政治术语,这就是你的‘政治价值’吧?”
“这个……”毛人凤嗫嚅了半晌,终于勉强摆出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进一步说:“设身处地,我以为许先生今后的出路,不外乎上中下三策。刚才我谈的是上策。我们可以给你相当的时间进行考虑。当然,改变立场,对于一个有多年党龄的共产党人是困难而且痛苦的,但短时的痛苦可以换来无限的欣慰。这是我们对许先生有所期待的出发点。我们也考虑过一个中策,我觉得这也值得许先生认真加以考虑:我们保证许先生的安全和生活上的满足,交换条件是秘密交出你们的部分组织,例如说,兵工厂系统的主要党员名单;但这不算自首或告密,因为我们完全负责保守秘密,丝毫也不损害许先生的政治声誉。如果许先生今后不愿再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我们也乐意送许先生去香港、澳门这样的安全地带……”
“你们设想的下策,我倒愿意听听。”
“下策?我想不必说了。因为我们不愿意也不可能从你身上一无所得。”
“我的看法恰恰和你相反,你们从我身上,只能一无所得。”
“不。”毛人凤微微带笑地说:“这是一种复杂的斗争,我耐心等待你接受我们的好意。”
“你的设想,我只能这样告诉你——””许云峰也微笑着说:“完全是一种美妙的,但是无法实现的幻想,反革命的痴心妄想!”
“?”毛人凤自我解嘲地苦笑了。“我觉得你缺乏一种现实的考虑。我的话不是幻想,而是现实,百分之百的现实。不管你态度如何,到最后你都无法拒绝,你得跟我们走。”许云峰朗声笑道:“你们跟我们斗争了许多年,可是你的考虑一点也不现实!”
毛人凤也跟着笑了一下,迅即放慢了本来已经十分缓慢的声调。
“明天,报纸上将出现一条消息:中共地下党负责人与政府当局欣然合作。报纸上将发表许云峰告共产党员与工人同胞书……以你的威望,我相信足以引起重庆地下党和全市工人的思想混乱,甚至……我担心会出现一种场面:没有足够官爵来赏赐投靠我们的共产党员!像甫志高那样的人,我想总不会只有一个吧?”
“我只担心你们闹出这种笑话,将来怎样下台?”许云峰毫不介意,坦然地笑道:“可惜你们连一张碰杯的照片,也没弄到。你们的报纸,除了骗骗你们自己,谁还相信它吗?这是你出的主意?老实说这才是一种下策,最愚蠢的下策!”
毛人凤突然止住冷笑,盯着许云峰微微带笑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仅仅发表消息当然不够,徐处长已经说过,我们有意把你释放。”
“那好极了。”许云峰应声而起。“你敢放我,我立刻就走。”说着话,他向紧闭着的门,从容地跨出一步。
“不,不!”毛人凤立刻挡住去路,他仿佛怕许云峰会突然消失,再也找不到似的,失声叫道:“我们不能放你!”从对手嘲笑的神情上,他立刻发觉了自己的失策与慌乱,马上坐回沙发,尖刻地说:“我们放你!立刻放你到兵工厂去,还要举行欢迎,张贴公报,让工人看见你和我们站在一起。”“随你的便吧!除非蒙住我的嘴巴,否则,我一开口就真相大白。你们最好蒙住我的嘴巴,再让我和工人见面吧!可惜这样一来,你们的‘释放’,岂不又成了一件掩耳盗铃的笑话?”
许云峰转身过去,缓步走到金鱼缸边,已经到了图穷匕首的时候,他不屑再和那低劣的对手罗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