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小镇的阴霾-4-(2/2)
追击者有多少人、范围有多大、出于何种目的,都是我无从了解的谜题。这个镇子里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但与我逃出吉尔曼客栈无关。我必须尽快从华盛顿街躲到通向南方的其他街道上,因为旅馆里的那帮人无疑正在追赶我。肯定是在最后进入的那幢旧建筑物里的积灰地面上留下了脚印,他们会知道我是如何逃到街道上的。
不出所料,月光完全照亮了这片开阔空间。我看见中央地带是铁栏杆围绕的绿地,似乎是个公园的遗迹。还好附近没有其他人,但镇广场方向传来了某种怪异的嗡嗡声或呼啸声。南大街非常宽,平缓的下坡路径直通向水滨,能够望到海面上很远的地方。我在明亮的月光下穿过南大街,希望不会有人恰好抬头望向这个路口。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听见意味着有人瞅见我的警示性声音。我四下里张望了一圈,不由自主地暂时放慢脚步,看着街道尽头熠熠月光下的大海。防波堤外的远处能隐约望见恶魔礁的黑色线条,看到的那个瞬间,我忍不住想到了过去三十四个小时内听见的种种恐怖传说,这些故事将那道参差的礁石描述成了一道真实存在的大门,通向无法言喻的恐怖和难以想象的反常。
就在这时,遥远的礁石上毫无预兆地亮起了明灭的闪光。闪光确实存在,我不可能看错,盲目的恐惧顿时充斥脑海,超越了一切理性的思维。惊恐之下,我的肌肉自行绷紧,企图拔腿就跑,只是因为潜意识中还存在谨慎,同时近乎被闪光催眠,我才勉强留在了原处。更糟糕的是,身后东北方向吉尔曼客栈的屋顶上也亮起了闪光,与礁石上的光颇为相似,但间隔步调有所不同,无疑是一种应答信号。
我控制住身体的肌肉,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多么容易被发现,于是加快步伐,继续假装蹒跚地向前走去。但只要我还在南大街的这片开阔空间上,眼睛就始终盯着那不祥的可怖礁石。我无从想象这个情形究竟意味着什么,莫非它和恶魔礁上的某种怪异仪式有关?抑或是有人乘船登上了那道险恶的岩礁?我绕着废弃的绿地向左转,眼睛望着大海。宛若幽魂的夏日月光下,海面泛点波光。无可名状、难以解释的信号仍在神秘地明灭闪烁。
就是在这个时刻,最恐怖的景象映入我的眼底,这个景象摧毁了我最后一丝控制自我的能力,我发疯似的向南狂奔,经过噩梦般的荒弃街道上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门洞和瞪着死鱼眼的窗户。我仔细查看礁石和海岸间被月光照亮的海面,发现那里远非空无一物:海面上有一大群黑影正朝镇子的方向游来!尽管距离遥远,我也只瞥见了短短一瞬间,但看得出那些起起落落的头部和挥舞划水的手臂都怪异、畸形得难以用语言表达,甚至无法在意识中形成概念。
没等跑完一个街区,我就停下了发狂般逃窜的步伐,因为左边响起了仿佛有组织追逐的喧闹和叫喊声。我听见脚步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吼叫声和“嗵嗵嗵”的汽车马达声沿着南面的联邦街传来。半秒钟后,我放弃了先前的全盘计划,因为向南的公路在前方被截断了,必须另想办法离开印斯茅斯。我停下脚步,钻进一个黑乎乎的门洞,心想真是运气不错,能够在追逐者沿着平行街道赶上来之前离开月光下的那片开阔空间。
转念一想,我就没那么镇定了,因为追逐者是顺着另一条街道跑来的,他们显然并没有直接跟着我,想必没有看见我,只是按照某个大致计划在切断我的逃跑路径。这意味着离开印斯茅斯的所有道路都有类似的队伍巡逻,因为镇民不可能知道我打算走哪条路离开。假如确实如此,我就得避开所有道路,穿过乡野逃跑。但印斯茅斯附近遍布沼泽地和错综复杂的溪流,我该怎么做到这一点呢?大脑有一瞬间停止了工作,不但因为彻底绝望,也因为无处不在的鱼腥味突然变得异常浓烈。
这时我想到了通往罗利的废弃铁轨,铺着道碴的坚实路基杂草丛生,从河谷旁年久失修的火车站朝西北方向延伸。镇民或许没有想到这条路,因为那里荒弃多年,遍地荆棘,几乎无法通过,一个急于逃跑的人最不可能选择的途径就是它。我曾在旅馆窗口清楚地看见过,也记得铁轨的走向。有一点不利因素是从罗利路和镇子的高处能看见铁轨刚开始的一段长度,但我似乎可以不为人知地在灌木丛中爬完那段路程。总而言之,那是我逃命的唯一机会,除了尝试之外别无他法。
我退回藏身之处的荒弃门厅,在手电筒的帮助下再次查看百货店小伙子给的地图。摆在眼前的难题是该如何前往那条旧铁轨,我发现最安全的途径是向前到巴布森街,然后向西到拉法耶街,沿着边缘绕过类似先前穿越的那个路口的一片开阔空间,接着向北和向西以之字形穿过拉法耶街、贝茨街、亚当斯街和紧贴河谷的河岸街,来到我在旅馆窗口看见过的行将坍塌的火车站。之所以要向前去巴布森街,是因为我既不想再次穿过先前那片开阔空间,也不想沿着像南大街那样宽阔的交叉街道向西走。
我重新出发,过街来到马路右侧,想偷偷地绕上巴布森街。联邦街依然嘈杂一片,向后望去,我所离开的那座建筑物附近有一道亮光。我急于离开华盛顿街,因此悄无声息地小跑起来,希望靠运气躲过追逐者的视线。来到巴布森街的路口,我惊慌地发现有一幢房屋依然有人居住,这是凭借窗口挂着帷帘推测出的结论,但室内没有灯光,因此我无灾无难地跑了过去。
巴布森街与联邦街交叉,有可能会让我暴露在追逐者的视线下,因此我尽可能地贴着不平整的破败墙面行走。有两次我听见背后的响动忽然变成喧闹,因此钻进门洞暂时躲藏。前方月光下的开阔空间空无一人,但我选择的路线并不需要穿过它。第二次停下的时候,我觉察到模糊响动的分布有了变化,所以小心翼翼地从暗处向外张望,看见一辆汽车穿过开阔空间,沿着艾略特街疾驰而去,艾略特街在这里与巴布森街和拉法耶街交汇。
鱼腥味在短暂消退后又突然浓烈得呛人,就在我的注视下,几条弯腰驼背的笨拙黑影从同一个方向蹒跚而来。我知道他们肯定在把守通往伊普斯威奇的道路,因为艾略特街就是那条公路的延伸段。我看见两条黑影身穿宽大的长袍,其中之一头戴高耸的冕饰,在月光下闪着白色辉光。这条黑影的步态过于怪异,看得我寒毛直竖,因为它几乎在蹦跳而行。
等这群人的最后一个离开视线,我继续踏上征程,拐弯跑上拉法耶街,以最快速度穿过艾略特街,以免沿着大路向前走的那群家伙里还有人缀在后面。我确实听见从镇广场方向远远地传来一些嘶哑叫声和咔哒怪声,但还是平安无事地跑完了这段路。我最害怕的事情是再次穿过月光照耀下的南大街,同时被迫看见海上的情形,我必须鼓足勇气才能完成这项考验。经过这里很容易被人瞥见,艾略特街上的蹒跚行者无论从街头还是街尾都能一眼看见我。最后一刻,我决定应该放慢步伐,学着印斯茅斯本地人的蹒跚步态穿过路口。
海面再次展现在眼前,这次位于我的右边,我半心半意地决定绝不望向那里,但实在无法抵抗诱惑,一边小心翼翼地模仿蹒跚步态走向前方能够隐蔽身形的暗处,一边偷偷地扭头看了一眼。我本以为会看见较大的船只,实际上却没有。首先吸引住视线的是一艘小舟,载着用油布遮得严严实实的某种沉重东西驶向废弃的码头。尽管隔了很远,我也看不太清,但桨手的样子特别令人厌恶。海里还能分辨出几个游水者,远处礁石上有一团微弱但稳定的辉光,与先前闪烁的信号毫无相似之处,我无法清楚分辨它怪异的颜色。前方和右侧的斜屋顶之上,吉尔曼客栈的屋顶阴森耸立,整幢大楼都漆黑一片。刚才被微风吹散的鱼腥味再次聚拢过来,浓烈得几乎令人发疯。
我还没来得及穿过街道,就听见一群人咕咕哝哝地沿着华盛顿街从北面走来。他们来到开阔的路口,也就是我第一次借着月光看见海面上那可怖景象的地方,和我仅有一个街区的距离,我惊恐地注意到他们的面孔畸形得仿佛兽类,弯腰驼背的步态更像低于人类的犬科动物。一个男人的动作完全属于猿猴,长长的手臂时常碰到地面。另一个男人身穿长袍,头戴冕饰,完全是在蹦跳前行。我猜我在吉尔曼客栈的庭院里见到的就是他们,那群追我追得最紧的人。他们中有几条黑影望向我,吓得我几乎无法动弹,但还是勉强保持住了漫不经心的蹒跚步态。直到今天,我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看见我。假如看见了,那我的计谋肯定成功地骗过了他们,因为他们没有改变路线,而是径直穿过了月光下的开阔空间,边走边用某种可憎的沙哑喉音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重新回到暗处,我继续弯腰小跑,将一排茫然瞪视夜色的歪斜衰老的房屋甩在身后。我穿到向西的人行道,绕过最近的街角,来到贝茨街上,贴着南侧的建筑物向前走。我经过两幢显示出有人居住的迹象的房屋——其中一幢的楼上隐约亮着灯光——但没有遇到任何障碍。拐上亚当斯街,我感觉安全多了,但一个男人忽然从前方黑乎乎的门洞走出来,吓得我魂不附体。事实证明是他醉得太厉害,无法构成任何威胁。我终于安全地来到了河岸街的废弃仓库区。
河谷旁的这条街道一片死寂,没有人搅扰它的安宁,瀑布的咆哮声吞没了我的脚步声。到废弃的火车站还需要猫着腰跑很长一段路,身旁仓库的砖砌高墙似乎比私人住宅的门脸更加让人害怕。我总算看见了火车站(更确切地说,火车站的废墟)古老的拱廊建筑,马上径直跑向从火车站另一头向外延伸的铁轨。
铁轨锈迹斑斑,但大体上完好无损,彻底朽烂的枕木还不到一半。在这样的地面上无论跑还是走都非常困难,但我依然尽力前行,总的来说走得不算太慢。跟随铁轨贴着河谷走了一段,最终我来到那座长长的廊桥前,它从令人眩晕的高度跨越深沟。廊桥的完好程度将决定我的下一步行动,假如它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那我就从桥上过去,假如不行,那就必须冒险穿过街道,从离这里最近的公路桥过河。
古老的桥梁宽阔如谷仓,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银光,我看见枕木至少在最近几英尺之内还很完整。我走进廊桥,打开手电筒,受惊的成群蝙蝠险些撞倒我。走到一半,我看见枕木上有个危险的缺口,有一瞬间害怕它会挡住我,但最后我冒险一跃,成功地越过了那个缺口。
从恐怖隧道的另一头钻出来,再次见到月光让我欣喜。旧铁轨与河流街在地面交叉而过后就进入了越来越乡野的地区,印斯茅斯那恶心的鱼腥味渐渐变淡。野草和荆棘蓬勃生长,阻挡着我的脚步,无情地撕扯我的衣衫,但我反而很喜欢它们,因为万一遇到危险,可以靠它们遮蔽身形。我知道从罗利路能看清这条逃生路径的很长一段。
沼泽地很快出现在前方,单条铁轨建在低矮的路基上,上面的杂草比刚才要稀疏一些。接下来我经过了一片地势较高的土地,铁轨穿过一道很浅的明沟,沟里长满灌木和荆棘。我很高兴能遇到这段遮掩物,因为根据先前从旅馆窗口看见的,罗利路在这附近与铁轨近得令人心惊,到明沟的尽头与铁轨交叉而过后转向,间距变得相对较为安全,但目前我必须极为谨慎才行。走到这里,我已经能够确定铁轨确实无人看守了。
即将进入明沟的时候,我扭头向后张望,没有发现追逐者。有魔力的黄色月光下,衰败的印斯茅斯的古老尖塔和屋顶美丽而虚幻地闪闪发亮,我不禁想着它们在阴影降临前的旧时代里会是什么样子。我的视线从镇区转向内陆,一些不那么平静的景象虏获了我的注意力,顿时吓得我无法动弹。
我看见的(或者是我幻想自己看见的)是南方远处隐隐约约的某种起伏骚动。这种隐约感觉让我得出结论:有数量庞大的一群人涌出了印斯茅斯,正沿着伊普斯威奇路向前走。距离毕竟太远,我分辨不出任何细节,但非常厌恶那伙人移动的样子,那些身影起伏得过于厉害;在逐渐西沉的月亮照耀下,它们反射的光线也过于强烈。尽管风向恰好相反,但我似乎还听见了一些声音,那是野兽的抓挠和嘶吼声,比不久前偷听到的喃喃交谈声更加恐怖。
各种各样令人不快的猜测掠过脑海。我想到传闻中身体极度变形的印斯茅斯镇民,据说他们躲藏在海边已有上百年历史的摇摇欲坠的贫民窟里。我还想到了那些无可名状的游水者,心算着到现在为止见过的搜寻者,加上按理说封锁了其他道路的那些人——对印斯茅斯这么一个人烟稀少的镇子来说,追逐者的数量未免多得有些奇怪。
此刻我见到的为数众多的这群人,他们究竟从何而来?无人探访的古老贫民窟里难道确实挤满了身体畸形、未曾登记、不为人知的生命?抑或是有一艘大船偷偷摸摸地将未知的外来者成群结队地送上了那片恐怖的礁石?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假如有这么大的一群人在扫荡伊普斯威奇路,那么其他道路上的盘查力量是否也会相应增加?
我钻进灌木丛生的明沟,艰难而缓慢地向前跋涉,该死的鱼腥味再次变得浓烈呛人。是风忽然转向东方,变成从海面吹过镇区了吗?肯定是这样,因为我听见那个先前一片沉寂的方向,飘来了令人惊骇的咯咯喉音,其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响亮的声音,那是一种大规模的扑打或拍击声,能够唤起最令人厌恶的怪异想象,让我毫无逻辑地想到了远在伊普斯威奇路的那一大群搜寻者。
臭味变得越发浓烈,怪声也越发响亮,我颤抖着停下脚步,庆幸明沟遮掩了我的身体。这时我想到,罗利路到这里与旧铁轨挨得很近,在不远处交叉而过后向西延伸。有什么东西沿着罗利路走近了,我必须趴在地上,等他们过去并消失在远处后再起来。谢天谢地,这些怪物没有带狗来追踪我。不过话说回来,鱼腥味笼罩了整个地区,狗恐怕闻不到其他的气味。我趴在沙质沟壑里的灌木丛中,心知那些搜索者就在前方一百码开外穿过铁路。我能够看见他们,但他们看不见我,除非命运对我开个恶意的玩笑。
与此同时,我又害怕看见他们穿过铁轨。他们即将从那里蜂拥而过,我盯着月光照耀下的明沟开口,奇怪地想到这片空间会遭到无可逆转的污染。他们是印斯茅斯怪人里最恐怖的一群,是人们甚至不愿记住的一些魔物。
恶臭强烈得不堪忍受,怪声变成了兽类的嘈杂合奏,那些嘎嘎叫嚣和呜呜嘶吼与人类语言毫无形似之处。它们难道真是追逐者的交谈声?追逐者真的没有带狗吗?直到此刻,我没有在印斯茅斯见过任何低等动物。那种扑打或拍击声简直丑恶莫名,我无法认为发出那声音的是那些退化的生灵,情愿紧闭双眼,直到声音彻底在西面消失。那群人非常近了,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和嘶哑的吼声,节奏怪异的步点踩得大地都在微微颤动。我几乎无法呼吸,凝聚起所有的意志力,迫使自己合上眼皮。
我甚至不愿评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丑恶的现实还是噩梦的幻象。在我疯狂的呼吁后,政府最近采取的行动倾向于证明那是恐怖的事实,但被阴影笼罩的古老镇子拥有一种近乎催眠的魔力,在它的作用下,怪异的幻象难道不会重复出现吗?这种地方往往有着怪异的特质,置身于恶臭弥漫的死寂街道之上,被朽烂的屋顶和崩塌的尖塔重重包围,流传已久的荒诞奇谈会影响不止一个人的想象力。传染某种疯病的病菌潜藏在笼罩印斯茅斯的阴影深处,这种可能性难道不存在吗?听过老扎多克·艾伦讲述的那些故事后,谁敢保证他耳闻目睹的就是现实呢?政府人员始终没能找到可怜的扎多克,也无从推测他遭遇了什么样的命运。谁知道疯狂在何处结束,现实又从哪里开始?我最后体验到的恐怖,难道不可能也只是幻觉吗?
但我必须说出那晚我自认为在嘲弄现实的黄色月光下见到的画面:我趴在废弃铁轨所在明沟的野生灌木丛中,望着正前方的罗利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怪物的涌动和跳跃。尽管我下定决心要闭紧双眼,但终究没有成功。那是命中注定的失败:一群吱嘎怪叫的未知怪物闹哄哄地扑腾在顶多一百码开外的前方,谁能真的紧闭双眼趴在地上?
我以为自己对最可怖的情形做好了准备,考虑到已经见过的东西,我实在也应该准备好了迎接这一切。先前那些追逐者已经畸形得该遭天谴,因此我难道不该准备好面对更加畸形的一群怪物吗?难道不该看见完全没有掺杂半分正常的一些形体吗?我等到正前方的喧嚣已经迫在眉睫才睁开眼睛。铁轨与道路交叉的地方,明沟的两侧向外铺平伸展,因此我知道肯定能看见队伍中很长的一部分。这时候我已经克制不住自己,想看一眼斜射的黄色月光为我展示了什么样的恐怖景象。
无论我在大地表面还要存在多久,这一眼都结束了我所有的内心平静,还有我对大自然和人类心智的完整性的信心。就算我从字面意义相信了老扎多克的癫狂故事,我的一切想象也绝对不可能比得上亲眼看见或自认目睹的地狱般的渎神现实。先前我试图转弯抹角地暗示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为了推迟用文字描述它们所带来的恐惧。这颗星球难道真有可能孕育出如此可怖的邪魔?这些怪物迄今为止都只存在于热病幻想和缥缈传说之中,人类的眼睛难道真有可能见到以客观肉体存在的它们?
然而,我确实看见它们在前方川流不息地经过——扑腾、跳跃、吱嘎嘶吼、哑声怪叫——非人类的身影向前涌动,在幽魂般的月光下仿佛跳着噩梦般光怪陆离的邪恶舞步。其中一些头戴无可名状的白色金质金属打造的高耸冕饰,另一些身穿怪异的罩袍。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裹着黑色大衣和条纹长裤,像食尸鬼似的拱起后背,一顶男式毡帽扣在应该是头部的奇形怪状的物体上。
它们身体的主色调是灰绿色,腹部发白。身上看起来黏糊糊的,闪闪发亮,但背脊中央长有鳞片。它们的体型证明了自己可能是两栖动物,但头部更像鱼类,突出的眼睛从不闭上。颈部两侧有颤抖不已的鳃片,长长的脚爪之间生有蹼片。它们跳跃的动作不甚规则,有时两腿着地,有时四足发力——还好它们的肢体不多于四条。嘶哑的吠叫声显然是一种语言,能够传递茫然瞪视的面部无法表达的阴暗情绪。
可是,这些可怖特征对我来说却并不陌生。我很清楚它们究竟是什么,因为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在纽伯里波特见到的那顶邪恶冕饰。冕饰上无可名状的图案里有一些渎神的鱼蛙魔怪——活生生的恐怖邪物——此刻看见它们,我终于想到教堂地下室里那个头戴冕饰的驼背教士激起了什么样的骇人回忆。它们的数量不计其数,整支涌动的队伍仿佛没有尽头,我那短暂的一瞥当然只见到了其中的一小部分。下一个瞬间,上帝仁慈地让我昏厥过去,湮灭了我眼中的一切。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