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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尽头(之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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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所有的文字几乎都变得黯然失色了,那本黑色的书本因我的到来而毁灭,这就是我来讲这个故事的原因。我们先前是怎么说的?故事多说上几遍,你就不会忘记了。还有,我可以告诉你们,在偷书贼的文字终止后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是如何第一个知道她的故事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请想象一下你们自己在黑暗中走在汉密尔街上,你们的头发被雨淋湿了。气压几乎是在急剧地变化。第一枚炸弹落在了汤米·穆勒家的那幢公寓楼上。他的脸在梦中无辜地抽搐着,然后,我就跪在他床边。接下来是他的妹妹,克里思蒂娜的两只脚从毯子下伸出来,好像是在大街上玩跳房子的游戏,她的脚指头是那么小。他们的妈妈睡在几一两米外的床上,床边的烟灰缸里放着四支熄灭的香烟,被掀去屋顶的天花板红得像块电热板。汉密尔街在燃烧……

警报开始响了。

“现在太迟了,”我低声说,“他们都以为是场演习。”因为每个人都曾被反复愚弄过。开始的时候,盟军徉作袭击慕尼黑,其实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斯图加特。可是有十架飞机被留了下来。噢,警报传来。他们带着炸弹飞到了莫尔钦。

被轰炸的街道名单

慕尼黑大街、艾伦伯格街、约翰逊街、汉密尔街。

主干道加上贫民区的三条街道。

几分钟以内,灰飞烟灭。

一座教堂被炸塌了。

马克斯·范登伯格曾经待过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废墟。

汉密尔街三十一号里,霍茨佩菲尔太太仿佛在厨房里等着我来似的。她面前放着一个破杯子,在她最后清醒的时刻,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责问我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

相反,迪勒太太睡得正香。她的眼镜落在床边,碎了。她的商店被彻底摧毁,柜台飞到了路那的另一边,相框里的元首的照片掉到了地下。画上的人像是遭到了抢劫,连同玻璃一起被打成了碎片。我踩在他上面走出去。

费得勒一家人整整齐齐地排在床上,都被压在下面。普菲库斯只露出了半截鼻子。

在斯丹纳家,我用手指轻轻地拂过芭芭拉梳得伏伏帖帖的头发。科特在睡梦中都一脸严肃,我带走了他这副严肃的模样。我挨着个亲吻着几个小孩子们,和他们道晚安。

然后是鲁迪。

噢,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啊,鲁迪……

他和他的一个妹妹睡在床上。她睡觉的时候一定不老实,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他已经被挤到了床边,却还用胳膊搂着她。男孩睡着了,他的头发,颜色像闪着的蜡烛光,照亮了整张床。我抱起他和贝蒂娜在毯子下的灵魂。还好,他们死得很快,没有什么痛苦,身体还是温热的。这个爬上飞机的男孩,我在想着那个泰迪熊,鲁迪的安慰在哪里?当生命从他熟睡的脚下被夺走时,谁来安慰他?

只有我。

我不太善于安慰别人,尤其是当我的双手冰冷,而床还温暖的时候。我带着他轻轻地穿过被毁的街道,我的眼里流着泪,心如死灰。我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我看到他灵魂的内涵,我看到了一个全身涂成黑色的男孩嘴里喊着杰西·欧文斯的名字冲过假想中的终点线;我看到他站在齐腰深的冰水里追赶一本书;我还看见一个男孩躺在床上,想象着美丽的邻家女孩的亲吻会是什么滋味。这个男孩,他打动了我,每次都打动了我,这是他造成的唯一的伤害,他踩住了我的心,让我哭泣。

最后,是休伯曼夫妇。

汉斯。

爸爸。

他瘦长的身躯躺在床上,我能透过睫毛看到他眼中的银色光芒。他的灵魂站起来,迎接我的到来。这种灵魂通常会这样做——他们是美好的灵魂,他们会说:“我知道你是谁,我准备好了。当然,这不是说我愿意走,但我还是会跟着你去。”这些灵魂总是轻飘飘的,因为他们灵魂中的大部分都已找到了其他的归宿。这一个灵魂已经被一部手风琴的呼吸、夏天里香槟的味道,以及保守秘密的艺术所带走。他躺在我怀里,休息着。他那被香烟污染的肺还在渴望最后一根烟;他心里对地下室有着无限牵挂——那里,有她正在写书的女儿,他还期待着有一天能读到这本书。

莉赛尔。

我把他带走时,他的灵魂低声叫喊着,可是这所房子里没有莉赛尔,至少,没有我要带走的莉赛尔。

对于我来说,只有罗莎,是的,我的确认为我是在她打鼾的时候把她带走的,因为她的嘴张着,她那薄薄的粉红色的嘴唇还在动。如果她看到过我,我敢肯定她会叫我蠢猪的,尽管我不会太在意这个称呼。读完《偷书贼》后,我发现她把每个人都叫做猪猡,蠢猪,母猪,尤其是那些她爱的人。她扎着橡皮筋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衣橱似的矮胖的身体带着心跳升起来。没错,她有心,这个女人的心比别人料想的要大。里面有很多东西,高高地,隐蔽地储存在一个阁楼里。我记得,她是那个在漫长的月夜里,抱着那件乐器的女人;她还是在犹太人到达莫尔钦镇的第一天晚上,毫不迟疑给他端来食物的女人;她还是那个伸长了手臂,到床垫里为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取素描本的人。

最后的幸运

我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又回到汉密尔街的尾部,带走一个叫舒尔茨的男人。

他不能在倒塌下的房子里等待。我正带着他的灵魂经过汉密尔街,却注意到空军特勤队的队员在叫喊和欢呼。

堆积如山的瓦砾被挖出了一个洞。

炽热的天空红云翻滚,呛人的烟雾开始打旋,我感到好奇。是的,是的,我知道我在开头告诉过你们。通常,我的好奇心只会让我目睹人类的悲呼,但这一次,我不得不说,尽管它让我心碎,但直到现在我也为自己当时在场而高兴。

他们把她拉出来时,她痛哭着,叫喊着汉斯·休伯曼的名字。空军特勤队的队员试图用强壮的臂膀抱住她,但偷书贼却挣脱了,绝望的人经常会这么做。

她不知道自己在朝什么地方跑,因为汉密尔街已经不复存在了。一切都充满了宗教寓意。为什么天空是红色的?天空怎么会飘起了雪花?雪花又怎么会灼伤了她的手臂?

莉赛尔踉踉跄跄地朝前走。

迪勒太太的商店在哪里?她想,在哪里——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子,直到找到她的那个人抓住了她的手臂,不停地对她讲:“你只是受了点惊吓,孩子,只是受了惊吓,你会好起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莉赛尔问,“这还是汉密尔街吗?”

“是的,”那个人的眼里也充满了失落。在过去的几年里,他看到了些什么啊?“这是汉密尔街,你们被轰炸了,孩子,对不起,亲爱的。”

女孩的嘴巴茫然地张开着,她的身体现在也安静下来了。她忘记了先前一直尖叫着呼喊的汉斯·休伯曼的名字,时光仿佛回到了几年前——轰炸往往会造成这种结果。她说:“我们得去找我爸爸,我妈妈,我们得把马克斯从地下室里弄出来。要是他不在地下室,就是在门厅里朝外面看呢。空袭的时候,他有时会这样做——你知道,他没怎么看到过天空。我现在得去告诉他天气怎么样了,他决不会相信……”

这个时候,她弯下了腰,空军特勤队人抓住她,让她坐下来。“我们马上把她带过来。”他告诉他的中士。偷书贼看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

那本书。

那些文字。

她的手指在流血,就像她刚到这里时一样。

空军特勤队的队员把她扶起来,准备带着她离开。一柄木勺在燃烧。一个人拿着一部破烂的手风琴盒子走过,莉赛尔能看到里面的琴。她能看到上面排列着的黑白琴键,它们在朝她微笑,把她带回到现实中。我们被轰炸了,她想,现在,她朝旁边的人转过身说:“这是我爸爸的手风琴。”又说了一遍,“这是我爸爸的手风琴。”

“别担心,小姑娘,再走一段你就安全了。”

可是莉赛尔不走了。

她要看看那人把手风琴拿到什么地方去,就跟在他后面。红色的天空仍在飘着美丽的灰烬。她拦住那个高个子的空军特勤队队员,对他说:“要是你同意,我要把它拿走——这是我爸爸的。”她轻轻地从那人手里接过琴,提着它离开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手风琴从她指间滑落,发出一声巨响。

霍茨佩菲尔太太蜷缩着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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