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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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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文·胡克斯靠在被告席的边缘,两只穿着锃亮的皮鞋的脚交叉在身前,仿佛悠闲地待在街角。他的手插在衣兜里,手指交叉,脑袋向右偏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宫本初枝。“知道吗,”他说,“听你说话很有意思。特别是关于十六日早上的那段。你告诉我们的那个故事,你正在烧茶水,被告进了厨房,告诉你他们在海上的谈话,关于他和卡尔·海因达成了某个协议。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他停下来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点头。他挠了挠头,眼睛转向天花板。“宫本太太,”他叹了口气,“十六日早上——也就是卡尔·海因被杀的那个早上。你丈夫的情绪‘非常兴奋’,我可以这么形容吗?我有没有曲解你的证词?那天早上他回到家的时候是不是‘非常兴奋’?”

“是的,可以那么说,”初枝答道,“他非常兴奋,当然。”

“他看上去反常吗?情绪——激动?你是不是觉得他有点……不同呢?”

“只是兴奋,”初枝答道,“没有激动。要拿回家里的土地了,他为此感到兴奋。”

“好吧,那么他很兴奋,”阿尔文·胡克斯说道,“然后他告诉了你他在海上停下来帮卡尔·海因弄……没电了的电池之类的事情。是这样吗,宫本太太?”

“是的。”

“他说他将船和卡尔·海因的绑在一起,然后上了卡尔的船,借给了他一个电池吗?”

“是的。”

“然后在他做这件好事的过程中,他和卡尔谈了在那之前他们还一直为之争论的那七英亩地的事情,是这样吗?然后卡尔就同意将地卖给他了吗?价格是八千四百美元左右?是那样吗?我说得正确吗?”

“没错,”初枝说,“正是如此。”

“宫本太太,”阿尔文·胡克斯说,“你有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别人呢?比如说,打电话告诉亲朋好友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你丈夫已经在半夜的时候在他的捕鱼船上和卡尔·海因谈妥,你们将很快就要搬去那七亩草莓地,开始全新的生活,等等,你有没有让你的亲朋好友们都知道这些呢?”

“没有,”初枝说道,“我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阿尔文·胡克斯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呢?这可算得上是件大事。你应该告诉别人的,比如说,你妈妈,你的姐妹们,或者别的什么人。”

初枝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不自然地掸了掸罩衫的前襟。“嗯,”她说,“天道回来没几个小时后我们就听说卡尔·海因……死了。卡尔的意外——改变了我们的想法。那样一来,我们就没什么可告诉别人的了。一切又都悬而未决了。”

“一切都悬而未决,”阿尔文·胡克斯双手抱在胸前重复道,“当你们听到卡尔·海因的死讯后,就决定不提此事了,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你曲解了我的意思,”初枝反驳道,“我们只是——”

“我没有曲解你的意思,我甚至没有解释你的话,阿尔文·胡克斯打断她的话,“我只是想知道事实——我们都想知道事实是怎样的,宫本太太,这是我们聚在这里的目的。你发了誓要陈述事实的,所以,太太,我再问一遍,请回答,你们是不是决定不提你丈夫夜里在海上遇到了卡尔·海因的事呢?你们决定了不提这事吗?”

“没有什么可提的,”初枝说道,“我能告诉家人什么呢?一切都变得不确定了。”

“比不确定还要糟糕,”阿尔文·胡克斯说道,“不但你丈夫买地的事黄了,我们应该注意,还有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死了,脑袋一侧受到重创。宫本太太,你有没有想过去找治安官先生,提供你所知的关于此事的消息呢?你有没有想过将你所知道的都告诉岛县的治安官,告诉他你丈夫那天夜里在海上,还有电池的事,等等?”

“是的,我们想过。”初枝说,“那天我们讨论了一个下午,我们是否应该去找治安官,告诉他,是否应该将事情说出来。但是最后我们决定不那么做,你瞧——情况看来不妙,看上去像是谋杀,天道和我都明白。我知道他可能受到怀疑,受到审判,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你瞧,事实就是这样。你们在控告我丈夫谋杀。”

“那当然,”阿尔文·胡克斯说道,“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知道你可能很担心你丈夫会被控谋杀。但是如果事实如你所说,你到底又在担心什么呢?如果事实如你所说,宫本太太,你为什么不直接找到治安官,将一切都告诉他呢?”

“我们有顾虑。”初枝说,“觉得最好保持沉默,主动去说是错误的。”

“哦,”阿尔文·胡克斯说,“这可真是讽刺。因为在我看来,不主动去说才是个错误。错误在于你们隐瞒事实。在治安官调查的时候故意隐瞒情况。”

“或许。”初枝说道,“我不知道。”

“但这是不对的,”阿尔文·胡克斯食指指向她说道,“在法律上,这是个严重的错误,你不觉得吗?有人死了,死因不明,治安官在四处搜集证据,而你们却不主动提供帮助。你们有义务提供帮助的,但你们却没有,你们不诚信。坦白说,这让你变得可疑,官本太太,我很抱歉这么说,但这是事实。如果你不相信别人,不愿在应该的时候站出来,提供你所知道的情况和重要信息的话,我们现在又怎么相信你呢,你明白吗?我们怎么能相信你呢?”

“但是,”初枝身子前倾说道,“我们也没有时间那么做。我们是在下午听说卡尔的意外的,几个小时之后,我丈夫就被逮捕了。根本就没有时间。”

“但是宫本太太,”阿尔文·胡克斯反驳道,“如果你真的觉得那是场意外的话,为什么不立刻去说呢?为什么不在当天下午就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这场意外的一切都告诉我们的好治安官呢?为什么不帮他搜集详细信息呢?为什么不帮他一下呢?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丈夫上过卡尔海因的船去帮他弄——嗯——没电的电池,是不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只是想说我完全不能理解。我觉得疑惑。我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不应该相信什么。我完全糊涂了,真的。”

阿尔文·胡克斯拍拍裤缝,站起来,看看证人席,然后坐回椅子里,两掌合拢。“我没有更多的问题了,大人。”他突然说道,“提问完毕。证人可以退席了。”

“等等,”宫本初枝叫道,“我——”

“够了,请打住。”菲尔丁法官严肃地打断她。他表情冷峻地看着被告的妻子,她也愤愤地看着他。“你已经回答完问题了,宫本太太。我能理解你的不安,但你的感受、你的情绪,那不是我在这法庭上所能考虑的。你刚才想说话,想向胡克斯先生表达一下你的想法——我不会责怪你情绪强烈——但这是不允许的。你回答完了问题,现在,恐怕你只能下去了。你别无选择。”

初枝转过去看着丈夫。他向她点了点头,她也向他点点头,随即就环恢复了刻意做出来的镇定模样。她站了起来,再没说话,回到了审判室后排的位置上,她整了整帽子,坐了下来。旁听席上的一些岛民——包括伊什梅尔·钱伯斯——忍不住转头去看她,但她似乎全然不觉,直视着前方,一言不发。

内尔斯·古德莫德森又传唤了约书亚·吉兰德斯,圣佩佐岛刺网捕鱼协会主席。这个男人四十九岁,长着海象胡子和一双酒徒特有的潮湿阴郁的眼睛。矮壮结实的他驾着他的伊莉莎海号独来独往,捕了三十年的鱼。岛上的居民都知他是个海员加酒鬼,总装出一副海军上尉的架势:无论走到圣佩佐岛的什么地方,都戴着他的蓝色上尉帽。他穿着羊毛粗布工作服和设德兰毛衣,经常和乔恩·叟德兰上尉一起在圣佩佐酒馆里混。他们两个鬼话连篇,每灌下一品脱酒,音量就高出一分。叟德兰上尉会捋捋胡子;约书亚则一把抹去胡子上的泡沫,拍在上尉的肩胛上。

现在,他站在证人席上,指间捏着硬舌船长帽,双臂抱在他的水桶胸前,欧米伽型下巴朝着内尔斯·古德莫德森,后者那样颤巍巍地站在他面前,眨巴着眼睛。

“吉兰德斯先生,”内尔斯问,“你做圣佩佐刺网捕鱼协会主席有多久了?”

“十一年,”约书亚答道,“但捕鱼这行干了三十年了。”

“捕鲑鱼吗?”

“是的,主要是。”

“在刺网捕鱼船上吗,吉兰德斯先生?三十年都在刺网捕鱼船上吗?”

“是的,三十年。”

“你的船,”内尔斯说道,“伊莉莎海岬号。船上有帮手吗?”

约书亚摇了摇头。“没有,”他说,“我一个人做。一直都是,以后也是这样。我自己一个人在海上捕鱼,就这样。”

“吉兰德斯先生,”内尔斯说,“在你捕鱼的三十年中,你登上过别人的船吗,先生?在海上的时候,你有没有为了什么原因和另一艘刺网捕鱼船系在一起,上过别人的船呢?”

“几乎没有,”约书亚·吉兰德斯边说边捋了捋胡须,“或许,顶多五六次,这么多年里——六次,不会超过这个数。五到六次——就是这样。”

“五六次。”内尔斯说道,“吉兰德斯先生,能请你回忆一下那几次海上登船的情形吗?你还记得每一次登上别人的船的目的吗?能请你在这里回忆一下吗?”

约书亚又整了整胡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虽然记不起太多细节,我想总是有人遇到麻烦了。引擎出问题了,开不动了,需要帮助。或者——好吧——有一次是一个家伙屁股裂开了,需要人帮忙,我想是的。我靠过去上了那船。帮他搞定。但是,你瞧,虽然具体细节各不相同,但都是紧急情况。只有在对方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才会登船。”

“有人需要帮助时你才会登船。”内尔斯说,“吉兰德斯先生,在你用刺网渔船捕鱼的三十年里,你有没有因为紧急情况以外的别的原因登上过别人的渔船呢?出于别的原因,而不是因为另一艘船上的人,如你所说,需要帮助?”

“从来没有,”约书亚答道,“捕鱼就是捕鱼。我捕我的,他们捕他们的。大家各干各的事情。”

“好的,”内尔斯说道,“那么,先生,在你用刺网渔船捕鱼的三十年中,你作为协会主席——我想,你肯定听说过这些刺网渔船渔民在海上遇到过的各种事故——你有没有听说过谁出于紧急情况之外的什么原因登船的事呢?你能想起这样的事吗?”

“没有这样的事,”约书亚答道,“海上有不成文的规矩,古德莫德森先生。渔民之间默认的规矩。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彼此没什么可说的。大家都在忙,没工夫瞎聊,可不能在别人都忙着拖鱼的时候还坐在甲板上喝着朗姆酒瞎白话。不,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登上别人的船,除非有好的理由——那个人遇到了麻烦,出了紧急情况,发动机不转了,腿断了。如果遇到这些情况,那就靠过去,上船。”

“那么你是否认为,”内尔斯问,“如果不是卡尔·海因遇到了紧急情况需要帮助,被告,也就是宫本先生,是不会登上卡尔·海因的船的呢?”

“我只能这么说,古德莫德森先生,我从未听说过为了别的原因登船的事。我所知道的只有一种情况,这个我已经说过了,就是有人发动机出故障了,或者腿断了。”

内尔斯小心翼翼地靠在被告席桌子的边上,那只失明的眼睛不安定地跳动着,他试图用食指止住它,但无济于事。“吉兰德斯先生,”他问,“在海上和别的船系缆绳是不是很难?即便是在风平浪静、光线很好的情况下?”

“是的,”约书亚答道,“有点儿难。”

“夜晚在开阔的水面系缆,这有可能快速做到吗,在攻击的情况下?有人能够在另一个人不同意的情况下迅速做到这一点吗?有没有这种可能?”

“从来没听过,”约书亚摆了摆手答道,“双方都同意的话也许还有可能。但需要很好的技巧。另一人不同意的情况下系缆——我认为不可能,古德莫德森先生。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

“你从来没听过有人违背他人意志强行登船的事吗,先生?你认为这种举动没有操作的可能性吗?你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我说得对吗?”

“你说得对,”约书亚·吉兰德斯说道,“不可能做到。另一个人会把你甩开。不会让你开到旁边,再系上缆绳的。”

“除非在紧急情况下,”内尔斯说道,“没有别的登船理由。是这样吗,吉兰德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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