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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十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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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都忘了。”说着,她急忙给他泡起茶来。

“秦娥,要说你的变化,的确很大。变得洋气了,大牌了,更有女人味儿了。要说没变,三十多岁了,还跟在宁州演白娘子时一样迷人。并且是更加迷人了。我可就是那时被你迷倒的。直到今天,还犯迷魂着呢。”

忆秦娥又笑了,说:“四团哥,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你还真变得不敢相认了。啥玩笑都敢开了。”

“不是开玩笑,我那时是真的被你迷住了。并且还跟我伯说过,想让他给你提亲呢。你猜我伯说啥?”

“古老师说啥了?”

“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忆秦娥笑得把嘴捂得更紧了。

刘四团说:“我伯说,易青娥唱戏的前程,这才是开了蚊子撒(头)大一点头。将来成了名角儿,岂是你能有福消受得了的?真跟了你,你能制伏、降翻?趁早蜷了你那虼蚤腿,也免得时间长了,酸麻得自己都受不了。”

“古老师真逗。”

“我知道那时没我的戏。好在这一天……总算盼来了。”

“你说什么呀?”

“我总算把机会等来了。”

“刘四团,你要再乱说,我可就不让你坐了。”

“秦娥,真的,我是认真的。”

“你认真什么呀?”

“我这次来西京,其实没有其他任何业务。现在煤红火得跟啥一样,还没挖出来,人都排队等着哩。我来西京,就是为了了却一桩心愿的。”

“你别说了,你不要说了。要说,可以说说我古老师,其余的,一概不听。”

忆秦娥说得很坚决。

刘四团就转圜说:“好吧,你想听啥?”

“说说古老师离开西京以后的事吧。”

刘四团说:“其实也没啥,一切都怪我伯那脾气,走到哪里都不容人。像他那样的老艺人,唱戏其实就是混一碗饭吃,可他偏要说,他是在搞艺术。他的一切背运,都来自那个死不丢弃的‘搞艺术’上。我跟他从西京离开后,由宝鸡到天水那一线,走了好多家剧团。有国营的,也有私人戏班子。落脚都不长。都怪他要搞什么艺术,非要把每一本戏,都排得他能看过眼了,才让见观众。好多演员没功,他一边排戏还一边带功,人家都觉得请他,是把‘豆腐熬成了肉价钱’。一本戏排三四个月,有时还能耗大半年。演出了也不挣钱,就都觉得请他不划算。有的地方,干脆说他是‘揉磨时间’‘混吃混喝’的。他受不得窝囊气,动不动就让我给他把黄大衣一披,要离开。一边走,他又一边等着人朝回请。结果人家是送瘟神一样地把他赶出来,就再没有回请的意思了。不怕你笑话,我们常常是可怜得吃了上顿没下顿,连饭都要过。后来遇见了一个爱秦腔的煤老板,也弄了个戏班,听说我伯能排戏,就把我们收揽下了。我还给他反复讲,说这是个有钱的主家,得伺候好了。他嘴上也说知道,可一到排戏,就忘乎所以了。不仅啥都要他说了算,而且还把煤老板喜欢的几个女子,骂得狗血喷头,说她们‘唱戏是白丁,做人是妖精,功夫没半点,眉眼带钩针’。还说老板是瞎了眼睛。那几个碎妖怪,本来就不喜欢唱戏。人家喜欢的是唱歌跳舞。只因老板爱戏,才改了行的。这下见导演连老板都骂了,就挨个给老板吹风使坏。老板就把我伯撵了。我伯也就是这次离开后,去一个不到二十个人的业余班子教戏,出门演出时,从拖拉机上,一下摔到沟底去了……”

“当时你没在场?”忆秦娥问。

“我没有。自那次被煤老板赶走后,我就再没跟伯走了。那天我们大吵了一架,他让我滚,我就滚了。也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像要饭的。我毕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也得有自己的生活了。我知道他又落脚一个戏班子后,就回到那个矿上,给老板回了话,把我伯没排完的戏,又接手朝下排。”

“你,还能排戏?”

“跟伯十几年了,啥套路都学了一点。矿上那帮学戏的,与其说是学戏,不如说是图哄老板高兴呢。老板咋高兴咋来,只要把钱能哄到手就行。就我那点戏底子,给那帮人排戏,已是绰绰有余了。最后哄得老板高兴,把他女子都嫁给我了……”也许最后一句话,是刘四团说得激动,一下给脱落嘴了。忆秦娥看见,他是有点想掩饰的意思:“不过,也不是一桩啥好婚姻。”

“咋了?”

“这女子是……是小儿麻痹。”

“哦,你是当了人家上门女婿,才发达的。”

“也算是吧。不过现在,这矿已全是我的了。她爸去年突然心脏病发作,正跟人结账,就死在老板台上了。”

“这是你的恩人,你可得把人家女子伺候好了,要不然,会遭报应的。”忆秦娥也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并且觉得这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是那么自然、妥帖、及时且又有分量。

刘四团嘴里胡咕哝了一句:“那是那是。”

今天的话,似乎谈到这个份上,就该收场了。可是不,就在刘四团站起来,即将走出房门的一刹那间,他又突然反回身,扑通跪在地上说:“秦娥,我爱你,我是一直爱着你的!如果这一生没有得到你,我就是身家有多少个亿,又有什么意思呢?只要你能跟我好,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包括马上离婚。”

忆秦娥立即制止了他的絮叨,说:“别说了刘老板。你有这个想法都是有罪的。我绝对不可能跟你好。”

“为什么?因为我有妻子?”

“即就是你没有妻子,我也不会跟你的。”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为做任何事情,心里都要觉得能过去。”

“有什么事让你过不去的?”

“不知道。反正过不去就是过不去。我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对人生,还是有点自己的理解了。请你立即离开这里,也许我们还能做朋友,做亲人。因为我毕竟感恩你伯父,是他把我培养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的衣食父母。”

“你为什么就不能跟我结婚呢?”

“且不说我能不能跟你结婚。你跟这样的妻子离婚,心里能过得去吗?”

“事实是本来就没有爱呀。”

“就是交易,到了这个份上,也得讲点因果报应了。”

“你咋跟我伯是一样的死脑筋。我就不信,你把戏唱傻到这种程度了。瞎子见钱都眼睁开,何况你是正常人。好,就照你说的,那要是我不离婚,你愿意做我……情人吗?我可以在西京给你买最豪华的别墅、最昂贵的汽车。还可以让你一家人,都活得荣华富贵起来。我知道他们现在都在西京,都靠你养活。并且你还有一个傻儿子,那个傻儿子也需要钱看病……”

“请闭上你的嘴,不许说我儿子傻子长傻子短的。他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是我的亲生骨肉……”忆秦娥已经气得双手颤抖,不知说什么好了,“你走,你马上走!”

刘四团露出了最后一点泼皮无赖相,说:“婚不结,情人不做,那你开个价吧!跟我到国外旅游一个月,给你一千万,怎么样?一个月后刀割水洗,人财两清。你还做你的小皇后,唱你的白娘子、黑娘子;我还去守我的破煤窑、瘸腿妻。怎么样?数字不够还可以加……”

忆秦娥终于忍无可忍地咬着牙关说:“刘四团,你这次回来,我感觉你变坏了。但没想到,能变得这么坏。你已经是个臭流氓、臭垃圾了。你就是有一百亿、一千亿,我忆秦娥就是沿街乞讨卖唱,也绝不稀罕。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请永远都别让我再看见你。你也永远都别提忆秦娥这三个字。让你提起,对我是一种侮辱。滚!”

忆秦娥狠狠把刘四团推出去,嘭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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