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四十四(2/2)
那几天,编剧秦八娃也被单团请了来。他老坐在最后一排,不是颔首点头,就是摇头晃脑,抑或瘦手击节。他那两只长得距离实在有些遥远的眼睛,逗得刘红兵老想发笑。有几次,他还故意坐到秦八娃跟前,想听听他对戏的评价。依他想,秦八娃这样个乡镇文化站的土老鳖,戏让省秦搬上舞台,并且搞得这样绚丽夺目,他该是捧着后脑勺,要偷着乐的事了。谁知把他还假的,说了一堆不合适。首先,他觉得太华丽,让戏没有很好地走心,而是过多地“飙”了表皮;二是导演给忆秦娥安的动作太多,太炫技,让演员忘记了角色塑造;三是表演程式丢得太多,让好多演员出来,都归不了行当。他说像演戏,又不像在演戏。刘红兵说,这不就对了,年轻人就是嫌唱戏老套,节奏慢,才不好好看戏的。这个戏,刚好出新出奇了。何况还是去上海打擂台,又不是去北山秦家村下乡哩。秦八娃就摇着他的乌龟脑袋说:“戏还是得像戏呢。”
秦八娃的意见,好像封导还是有所接受。在去上海调演前,又进行了一次大的修改排练。也就在这次排练中,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让忆秦娥很受委屈,也让她感到唱戏这潭水,是太深太深了。
那是有一天中午,作曲、场记、剧务都吃饭去了。封导觉得忆秦娥的戏,还有一处不到位,就把她留下来细抠了细抠。谁知就在他抓着忆秦娥的胳膊,一点点纠正动作时,封导的老婆突然破门而入,并且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起来。连封导都愣在了那里:老婆可是好多年都没下过楼的呀!她不仅破口大骂,而且还脱下鞋,前后撵着,要抽“忆秦娥这个碎卖x的”脸呢。
很快,一院子人,就都闻讯朝排练场内外聚集了。
也不知是谁把封导老婆从楼上搀下来的,反正那天是下着蒙蒙小雨,满世界都雾腾腾的。因此,这老婆从住宅楼被谁搀下来,又是怎么进的排练工棚,都已成谜了。
人家为她好,替她打抱不平,封导的老婆自是不会把搀她的人供出来了。
她骂忆秦娥这个“碎婊子”,也骂自己的男人“老不要脸”。封导一个劲地解释,说这是在排戏。
“排戏?排啥戏?排独角戏?其余人呢?都死完了?”他老婆喊。
“都吃饭去了。”
“都吃饭去了,你咋不吃?是不是两人勾扯着比吃饭香?”
“刚排到这儿,不再说说,害怕忘记了。”
“你编。封子,你给老娘编。别看老娘几十年不下楼,团上的啥事老娘不知道?你一天就爱给女演员说个戏。你看看你排的戏,哪一个不是女角戏?你咋不排包公戏,不排水浒戏,不排岳家将的戏呢?尽给忆秦娥这碎婊子排戏了。你知不知道这碎货,小小的就让一个老做饭的拾掇了?这么个破瓜,你还当香包子朝脖项上挂呢?”
一直含笑规劝着老婆的封导,突然变了脸地说:“你胡说人家娃啥呢?看你有病,不跟你计较,还撒上泼了。回去!”说着,封导就去搀老婆。谁知老婆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哭带号叫的,把一院子人,就都招呼到工棚里来了。
刘红兵赶到时,单团都已经安排人把封导的老婆,四脚拉叉抬出去了。老婆一边在几个人身上扭动,一边还舞着一双破鞋,说是要朝忆秦娥这个碎婊子的脖子上挂呢。
刘红兵是给忆秦娥送饭来的。进了工棚,见所有人都在朝他脸上怪瞅着。
他一眼看见忆秦娥,是坐在排练场最拐角的道具椅子上,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封导正在道歉,说让她不要跟病人一般见识。说完,他就急忙出门去,招呼自己还在破口大骂的老婆了。
单团在继续安慰着忆秦娥。
刘红兵很快就听明了原委。在一刹那间,也有一种酸溜溜的东西袭过他的心头。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老婆是绝不会跟封导有什么瓜葛的。他曾经吃过几个男人的醋,可吃完,还是没有发现这些男人跟忆秦娥有什么实质性的牵连。忆秦娥就是傻,就是一根筋。可忆秦娥对于情爱,好像还是一个白痴。他甚至觉得她是一个性冷淡者,是需要去看医生的。不过他不敢这样说出来而已。他看着妻子无助的可怜样子,突然伸出手去,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他一边抱着朝前走,一边对单团说:
“请组织查一查,都是谁在搅浑水?是谁在唯恐天下不乱地搞破坏?我的老婆忆秦娥,比他谁都干净、正派。我老实告诉大家,在我跟忆秦娥结婚时,她还是一个处女。这有医院的诊断证明为凭。请不要再在我妻子身上打主意了,不要再给她泼脏水了!她就是一个给单位卖命的戏虫、戏痴。都别再伤害她了,她已经遍体鳞伤了!我敢说,她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女人都纯洁,都干净。我首先不配拥有这样好的女人……”
刘红兵从工棚一直喊到院子,并且喊得泪流满面了。
忆秦娥也哭得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了。她狠劲朝刘红兵怀里钻了钻。
刘红兵就把她搂抱得更紧更紧了。
刘红兵穿行在一片黑压压看热闹的人群中。他突然低下头,将嘴唇深情地吻在了忆秦娥抽搐得已经变形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