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于是,事件发生了(1)(2/2)
我的脑海当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问号——刚才富士高哥哥说的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嗯……他刚才确实是这么说的吧——什么“我们能做的只有把脖子洗干净,等他公布消息了”,是吧?不过“公布消息”这个词在这里是指“把谁成为继承人的消息公布于众”的意思吧?从上下文以及语境上来看,只能是这个意思了。
不过,我记得外公在新年聚会上好像说过“遗嘱的内容直到我死了才能公开”。嗯,外公确实这么说过,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真的吗?外公真的还没有写遗嘱吗?”
“他似乎正为选谁当继承人而犹豫不决。”
“这真是让人意外啊。我本以为他会想都不想,直接大笔一挥就定了呢。”
要说“意外”的话,从来没有想过富士高哥哥和琉奈姐姐会在这里如此亲热的我才觉得意外呢。从琉奈姐姐娇滴滴的样子来看,她的心早已被富士高哥哥完全征服了。这一点绝对错不了。不过这还是让我瞠目结舌:在我心里一直性格阴暗的富士高哥哥,在不知不觉间,竟然……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可以让外公改变心意的机会啊,不是吗?”
“让他改变心意?怎么才能让他改变心意呢?”
“我不是都说了嘛,我只要直接跟外公说‘我要和小富结婚,我们想成为渊上家的继承人’,就可以了啊。”
“小富”这个名字貌似是琉奈姐姐对富士高哥哥的爱称。
小……小富……
憋不住想哈哈大笑的我拼命地把脸埋到被子里,总算是忍住没发出声音来。
“我觉得这是最为圆满的解决方式了。我们两个人一起来继承渊上家的话,妈妈和加实寿大姨也就没有理由相互仇视了。”
“不过,外公还是有可能让槌矢先生或者那个女秘书来当继承人的,不是吗?”
“你个笨蛋!外公之所以把那两个人的名字提出来,只是单纯地想气气妈妈她们而已。‘我可不想就这么轻松地让你们如愿’——外公只是想多少报一下过去的仇,出口恶气罢了。不过,在渊上家继承人的问题上,我觉得外公最后是不会选一个外人来继承家业的。这显而易见,也是人之常情嘛。”
“是这样吗?”
“当然了。所以我说要尽早行动嘛。趁着外公还没写好遗嘱,我们得说服他。这样一来,不仅我们两个人,大家都会得到幸福的。你说是不是啊?”
富士高哥哥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一开始没有自信地呢喃着“可能会这样吧”,突然变得神气十足。
“没错,你说得没错。好,我们赶紧过去吧。”富士高哥哥反而急切地催促起琉奈姐姐来。看来琉奈姐姐在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善于驯服丈夫的好妻子。
等到感觉他们两个人完全离开屋子以后,我才从壁橱里钻了出来。本来想在这里躺下一直睡到傍晚的,结果却被富士高哥哥、琉奈姐姐他们俩那股如胶似漆的热乎劲儿搞得困意全无。虽然我有点老气横秋,但再怎么说我在肉体上也是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嘛,这种刺激对于我来说实在是过于强烈了。我仍然能在这间屋子里感到他们俩的那股亲热劲头。于是,为了换换屋里的空气,我伸手把窗户打开了。
从窗户这里,能够看到连接主屋与中庭和本馆的走廊。由于窗外的冷气一拥而进,我不得不立刻把窗户关上。不过,自己却依然出神地眺望着窗外。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双手抱着膝盖,席地而坐,视线渐渐变得恍惚起来。突然,一个黑影从我的眼前闪过。我赶忙揉了揉眼睛,重新朝窗外望去。
原来是外公。只见他在走廊里,朝着主屋的方向走去,边走还边巡视着四周。他的手里还拎着一瓶清酒。在这一个“循环”里,虽然缺少了“抓我陪他喝酒”这个部分,但外公依然按照“最初的循环”的流程进行着其他的行为——睡回笼觉,和律师见面,然后一个人躲到阁楼间里去喝酒。
外公的身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他大概是穿过了主屋的厨房,上楼爬到阁楼间里去了。这样一来,他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了,所以我现在返回本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正在这么想着,又有两个人影从我的眼前闪了过去。
是富士高哥哥和琉奈姐姐。他们之前商量好了要说服外公,大概是为了这件事才在后面追着他吧。真不知道是因为自信还是盲目乐观,我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看到了无忧无虑的笑容。
我决定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观察走廊的动静。至于返回本馆,然后在大厅或者接待室里睡上一觉的计划嘛,我觉得什么时候都可以实行。目前我还是想看看富士高哥哥和琉奈姐姐的说服工作究竟能否成功。判断这个并不难,只要从他们两人返回的时间早晚,以及那时候他俩的表情就能大概推测出来。
大概过了多少时间呢——别馆里没有时钟,我也没戴手表,因此无从计算精确的时间。不过凭我的感觉,大概过了五十五分钟。这时候,走廊上,有一个人影从主屋往本馆的方向走去。
是琉奈姐姐。只有她一个人。她似乎对周围极为警觉,慌慌张张地消失在了本馆的方向。而富士高哥哥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过了片刻,琉奈姐姐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我本来想看看她的表情,但目光却被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所吸引。是一个花瓶,上面插着花。那是蝴蝶兰。我记得这是昨天——当然了,是真正的昨天——友理小姐买给胡留乃二姨的礼物。后来,我虽然没有看到那些花被放到哪里去了,不过根据二姨的吩咐,这些花现在应该摆在她的房间里才是。
琉奈姐姐这是干什么呢?是外公让她拿过去的吗?虽然我知道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了,但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消失在主屋方向的琉奈姐姐又立刻折返了回来,随即再次消失在本馆的方向。这一次她手上什么也没有拿。
看得一头雾水的我站了起来,离开别馆。我一边往本馆的方向走着,一边在脑海当中整理着刚才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幕场景。我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吧:在“最初的循环”的一月二号,外公和我喝酒的时候,我感到有人站在楼梯那里偷听。那个人多半是富士高哥哥。为了说服外公,他来到阁楼间,但很不凑巧,由于我也在场,他决定将说服工作向后推迟。而在“第二个循环”的一月二号,由于我不在场,外公只是一个人在阁楼间喝酒,所以他们两个人的说服工作才得以进行。
问题是,他们的说服工作是怎样进行的呢?胡留乃二姨的蝴蝶兰和说服工作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我可以直接去问他们本人,但是现在要去阁楼间的话弄不好还会被抓去陪酒,所以我决定去本馆,在那里等外公回来。
肚子好像有点饿了。已经进入本馆的我,不由自主地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餐厅里只有世史夫哥哥和舞姐姐两个人,他们正在吃饭。
“哟——q太郎!”世史夫哥哥灵巧地用舌头把挂在嘴边的米粒舔干净,“怎么样啊,你的宿醉?”
对了。这么说来,真正的昨天,也就是一月一号那天,我也喝了不少的酒呢。我在心里这么寻思着,嘴上却答道“我没事”。随后,我拿起小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我刚才和你舞姐姐正说着呢。是吧,是吧?”世史夫哥哥殷切地冲着舞姐姐点了点头。不管对方是谁,一律一视同仁地去对待,这是世史夫哥哥身上的优点。“你觉得新遗嘱是怎么写的呢?继承人最后会花落谁家呢?”
“谁知道呢。”我见舞姐姐没有开口的意思,没办法,只好这么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什么嘛!这回答真冷淡。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
“没有啊,我当然不会不关心啦。”
“外公他现在是不是正在写新遗嘱呢?”
“他现在……应该早就写好了吧?”
“没有。他还没有动笔写。据说外公正在犹豫呢——为选谁当继承人的事情。”
“那种事情你怎么会……”我不禁大吃一惊。看来,继琉奈姐姐和富士高哥哥之后,如今我对世史夫哥哥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了。“哥哥,您怎么会知道的呢?”
“没有。那种事情我不知道。是小琉奈告诉我的。是吧,小舞?”
面对世史夫哥哥的调戏,舞姐姐看上去既高兴又害羞。她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或许,舞姐姐觉得如果自己过于殷切地回应,就会显得像在乞求爱情似的,因此,为了不让人误会,她反而警戒了起来,只是耸了耸肩膀。
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我本来以为,琉奈姐姐只会把“外公还没有写遗嘱”这种最高机密透露给富士高哥哥一个人。可是,我的这种想法并不正确。琉奈姐姐似乎还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世史夫哥哥以及舞姐姐。而且,由目前的状况来看,世史夫哥哥和舞姐姐似乎在富士高哥哥之前就从琉奈姐姐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个时候,一阵稀奇古怪的声音打断了准备再度开口的世史夫哥哥。“啊!”“哎!”“呜!”“噢!”这声音起初仿佛野兽的咆哮一般,迸发而出,随后又变得好像有人用指甲挠玻璃一般刺耳。
出了什么事?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奔向走廊。只见一个身穿绿色运动衫的女人手脚并用,像狗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随后摔倒在地,就像一个被人踢了一脚的不倒翁似的。这个人正是叶流名三姨。她头发散乱,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嘶哑的叫喊。由此看来,刚才那几声野兽咆哮般的声音,是叶流名三姨发出来的。
“怎、怎么了?妈妈!”或许是惊愕过度的原因吧,舞姐姐脸上那副冷漠的面具顿时脱落了下来,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此时此刻,舞姐姐完全将她的感情表露了出来,就像一个把冰激凌掉在地上的小孩一样。“出什么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叭……叭……叭……”叶流名三姨的嘴巴只是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可能刚才过于拼命的哀号让她一时无法发出声音来。“啊,啊——啊——”
“你快说啊,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妈妈!”平时一直以微笑面庞示人的妈妈,此刻却是这副模样,这种巨大的落差让舞姐姐一时不知所措。叶流名三姨张着嘴巴,瞪着双眼,犹如满月一般。舞姐姐拼命地摇着她的身体,急得几乎快哭出来了。
“你说清楚嘛!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说清楚嘛!”
听到骚动以后,槌矢先生、友理小姐、妈妈、胡留乃二姨以及贵代子夫人纷纷赶了过来。叶流名三姨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朝着自己身后的方向挥手。那里是通往主屋方向的走廊。
难道外公出了什么事吗……当我终于意识到这点以后,便马上朝走廊跑去。世史夫哥哥立刻随我追了过来,其他人也陆续跟在我们后面。
我穿过主屋的厨房,爬上楼梯。由于楼梯太陡,我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在还剩下几节楼梯就爬上去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脚步。在一级台阶的边缘,有一个好像印章似的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这个东西呈一种淡淡的土黄色,和背景几乎融为一体,乍看上去很难被人发现,我也只是偶然才看到它。我迅速把它捡起,拿在手里,随后打开阁楼间的房门。
外公趴倒在被褥上面,看样子好像想抱住谁,却被对方逃脱了。他的左臂压在肚子下面,右手像是在挠着榻榻米。他的前面有一瓶一升装的清酒,翻倒在地上。残留在瓶中的酒洒了出来,使榻榻米变了颜色。
外公后脑勺上那仿佛棉絮般的白发少得可怜,上面染上了几点黑红色。一只铜质花瓶仿佛有意挡住祖父的侧脸似的,翻倒在一边。还没到开花时节的蝴蝶兰散落了一地。
我立刻回头朝身后望去,在人群中寻找富士高哥哥和琉奈姐姐的身影。他们是最后两个匆忙赶到现场的人。我看见他们还在手忙脚乱爬楼梯的时候,便伸着脖子一直朝这边张望。
外公大概是被那个花瓶打倒的吧……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掠过。当然了,有这个想法的不止我一个人。不过,谁也没有动。妈妈、富士高哥哥、世史夫哥哥、胡留乃二姨、贵代子夫人、叶流名三姨、舞姐姐、琉奈姐姐,所有人都没有动。就连槌矢和友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浑身僵直,只是站在狭小的门口,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时间像是被冻住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恍惚之中迈步走进阁楼间。或许是因为我在本家住的时候经常被分配到这间屋子的缘故,我感到一股奇妙的义务感在心中涌动。总而言之,在没人阻止的情况下,我在躺在地上的外公身边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