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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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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横扫了我们一眼,便立刻从炮洞前消失了,根本是话都不想多一句。而死啦死啦开始在屋里找头盔找外套找披挂。我们看着,我们几乎有一点快乐。

死啦死啦:“惨啦惨啦。”

我:“去吧去吧。这里没人要同情你,真的。”

死啦死啦要出去,站在洞口又停下了:“我说得对吗?”

我便对他做出一个污辱地手势:“毛。”

我那个手势刚举出来,便听见在从没停过的爆炸声中一个怪异地尖啸,它不像火车从你头上开过。而像你站在铁轨上。一列火车对你开了过来。

然后难以形容的一声巨响中,这洞里跟塌了一个德行。一灯如豆也被震灭了,我们在黑暗里咳嗽和怪叫,灯再亮起来的时候,我怔怔地看着扎在我跟前的一枚巨大的炮弹,它在我身外砸得只剩下个弹屁股露在外边,而死啦死啦还没走,站在洞口,看着这防炮洞上方,那里被那枚至少一百五十毫米口径的炮弹砸出了一个天窗。

然后我怔怔地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

死啦死啦:“臭的。对长官不敬,遭天谴啦——挨骂去啦。你小子真是胆包天。”

然后那家伙便消失了,上横澜山挨骂去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枚由于万分之一机率而没把我们连锅端的臭弹,不知道哪个家伙的手指在我眼前晃动。

于是我开始尖叫。

于是不知道哪几个家伙的好几只手捂住我的嘴巴。

于是我开始咬人和挣扎。

于是那帮家伙只好把我压倒在地上,因为继续下去我不拆了这个洞子就会把自己撕碎。

我:“我终于记忆起我也是父母生的人类肉身而非野兽,从死啦死啦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就被扯进没有尽头的疯狂——我真是来寻死的吗?”

13、祭旗坡-阵地外/夜/晴

郝兽医抱过的被子现在全抱在我的怀里,我抱着被子在瑟瑟发抖,我身下地铺也在一起发抖。

我:“行行好吧。”

郝兽医:“怎么啦?烦啦你要什么?”

我:“把炮弹弄出去吧。”

郝兽医只好和那帮家伙们又看了看刚才的弹着点,那里现在只是一个坑。炮弹早挖走了。

阿译:“早弄走了呀。烦了,你没事吧?”

我便倍加清醒地告诉他们:“我没事。我没事。”

郝兽医不知道在宽我的心还是宽自己的心:“那就好,那就好。”

我:“发发善心啊,谁发发善心啊?”

郝兽医:“怎么啦?烦啦又怎么啦?”

我:“求你们啦,谁把炮弹弄出去啊?”

他们就只好面面相觑:“你真没事吧?”

我就倍清醒地告诉他们:“我真没事。真的没事。”

14、祭旗坡-阵地外/夜/晴

郝老头子蜷在死啦死啦地床上,外边的炮声还在零星地响,但相较之下,这种烈度的炮击老头已经安之若素,他鸡啄米一样晕晕欲睡。

我确定老头终于睡着,我便摸出那封被撕成两半的家信。对上了撕口,在那一点点灯光下看着发呆。

死啦死啦被骂到半夜。回来后若无其事到只能说破罐子破摔。从此后日军炮火成为例行,那表示我们抬头喘气,蹲坑拉屎时也有百分之多少的死亡可能。我也想起来了,他从没掩饰过他的态度,嘻笑怒骂,但从不认为能和占了半个中国的家伙达成半秒钟的谅解。于是一切都只是开始,现实是我们将永不得消停。

于是我整晚看着父亲的信。孟烦了,别忙想怎么活,你都没有寻死的资格。

我忽然觉得脑后生凉,我回头,看见一个影子戳在我背后,那是死啦死啦,我连忙藏起了我的信,他不知道何时回来的,但并非在偷看我的隐私。而是仰着脖子在瞪着那发重型炮弹开出的天窗发呆。

死啦死啦:“他妈的,那个死共党,我能说过他的。”

我把身上被郝老头堆的所有东西全扔过去,郝老头被我的咆哮吓摔在地上。

我:“他妈的你吓鬼呀!”

15、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我:“死啦死啦现在可以骄傲地说,我们的阵地现在终于像个阵地。因为它被炸得像月球一样,而以前你说它是阵地不如说它是婊子的牌坊。”

今天这会没炮,大家终于可以出来和身上的虱子一块见见日头。

我从防炮洞里探出了头,我又瘦掉了一圈,我瘸得更加厉害,我的眼窝已经有了一种长期缺眠的乌青。我挠着我焦枯的头发。皮屑纷落欲飞。

死啦死啦坐在我的不远处。和他家狗肉一块晒着太阳,同时聚精会神地为狗肉抓着虱子。

我过去,什么也不说,我魂不守舍,站着。

死啦死啦便翻了我一眼:“好啦?臭子闹出的毛病。”

我:“好啦。”

那连关怀都不算,因为丫往下就开始嚷嚷:“好啦就闪闪,闪闪,别挡着我的阳光。”

于是我便闪了闪,把阳光让给了他:“我想去禅达。”

死啦死啦:“不准。”

我:“为什么?”

死啦死啦:“因为你太多为什么。”

我便转了身就走,跟他斗嘴是找死的,我没有小蚂蚁的能耐。

死啦死啦:“嗳,你那嘴是全团最损的吧?”

我便站住了,我看了他很久:“要不让狗肉说好啦。”

死啦死啦便当之无愧地:“除了我之外呢?”

我:“迷龙,不辣,阿译有时候也蛮有惊喜的。”

死啦死啦:“他们哪够格。从里到外都损的就是你啦。”

我便拧着:“随你说吧。”

于是死啦死啦就站了起来,狗肉跟他身后跟着,丫径直从我身边走过。

死啦死啦:“那跟我走一趟吧。”

我:“上哪?”

死啦死啦:“你管我呢。”

我:“我好穿衣服啊!你要上屎坑,我就这身破布!你要去寻死,我就穿周正点!”

死啦死啦就哈哈乐:“这小子羊角疯还没抽完呢!”

坑道里四仰八叉躺着的人渣们就都哈哈大笑。

然后死啦死啦才向我正经说话:“穿周正点。陪我上禅达。”

我:“……能不能直接我陪你去寻死呢?省了您费劲来把我气死。”

死啦死啦掉了头就走:“抽。抽。抽。”

我就在人渣们的哄笑声中回防炮洞抓了外衣,瘸着往死里跟。

16、禅达-街巷外/日/晴

被骗来的威利斯从禅达街头驶过,司机开着车,死啦死啦缠着人在烦,看起来他最近打算学学开车,并打算在这之前先普及一些理论知识。(自己加,老子哪会开车……这个是离合器,那个是操纵杆之类的……)

我蜷在后座上,狗肉蹲在我身边的座上,我们不知道谁更觉得没面子。

我发现我们从收容站外驶过,我拧了头看着它,我觉得从我们离开后它又荒废了许多。

禅达有了改变,不仅仅是那些吓唬自己人的民防和更多的兵更多的军车,不仅仅是巷头巷尾的防空工事和与此相关的一切军事氛围,更多是我从来来往往的军人,甚至非军人身上感到一种节奏和紧张。一种压抑的并且迟早要爆发出来的东西。

我:“祭旗坡被炸成了月亮,虞啸卿则把整座城变成了军营。我蜷在车上,想死啦死啦和虞啸卿这样的家伙就像霍乱,叫你发晕发浑再燃烧殆尽,两位病菌都觉得他们是为做大事活着,可别的方面他们并不见得比你更不盲目。”

我戳着死啦死啦,让他从与油门与刹车的纠缠不清中转过头来,看街角的两位霍乱感染者:久不见的张立宪和余治穿着奇怪的军装,戳在街角,看见我们他们便拧过了头去一因为不喜欢看着我们开着一辆曾属于虞啸卿的车。

死啦死啦:“蓝伽训练营!刚回来!”

我便悻悻地取笑:“每人活脱半个鬼子。两下一拼就是整个鬼子。”

我:“蓝伽在印度,美国人为中国军队设立的现代战争训练基地。虞啸卿正忙乎着把他的亲信送去突击镀金。我们一直在祭旗坡与淤泥同朽,最近因可能被炮弹撕碎而丰富了一倍,而外边的世界则在一直改变。”

死啦死啦让停了车,因为前边地路窄得车进不去。他下了车就往那最窄的地方钻,狗肉蹿下车跟着。我好意思不跟吗?我跟在狗肉的屁股后瘸着。

17、禅达-巷子外/日/晴

死啦死啦问了下路便开始前行,在每一处迷宫巷道转弯处的识路都像是跳大神。闭了眼,抱了臂,低着头,我不知道他嘴里是不是还念念有词,但最后他总是猛一抽疯似地把手指向某个方向。

我:“别耍啦。我不会问你去哪的。”

死啦死啦:“这不就是问?带你去找穿丝袜子的战防炮。”

我便冷笑:“那地方你连个公虱子也不会带去。”狗肉冲我嘟囔了一声:“狗肉除外。”

那家伙终于确定了便开始敲门,敲完门便后退了整理自己的军装,他同时用眼神示意我也要整理军装。

我非常不愿意地服从了:“你真思春啦?没哪个娘儿要看你军装扣子的。演错戏折子啦,你活脱就是个西门庆。”

死啦死啦:“闭嘴。”

他真的很紧张,尤其听着门里一个人缓慢地出来开门,丫那脸忐忑不安真是让我惊喜交集。

我:“真的是个潘金莲么?哈哈。西门大官人可要保重啊。”

那家伙话都不说了,“当”一脚踹过来,叫我闭了嘴,可顾了我他就没顾上旁边压低了身子咆哮的狗肉,门刚开条缝。狗肉就扑了进去,然后我们听见一个人的惊叫和摔倒。

死啦死啦:“狗肉,滚开!”

狗肉对着门洞里倒地上的一个人影,虽没扑但几是一副要扑的样子。我还是头回见他打狗肉,一脚踹狗肉屁股上,可那是条有个性的狗。转了身便对死啦死啦咆哮。死啦死啦便退着开始告饶。

死啦死啦:“踢错啦,不小心。狗肉,好狗肉。”

而我在这通乱劲中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os):“啊,你们好。”

我从那一人一狗的混闹中扳过了自己的身子,看着正从地上爬起来那家伙那张扭曲的丑怪的脸,丫在我们阵地上被打成这副鬼样,声音倒还是一样的快乐。

——那只小蚂蚁先把刚摔倒时摞地上那个架子扶起来,那种架子都是个人手制地,但看起来像是统一定制的,一个可以背在肩上的书架,结结实实捆满着书,以便它的主人可以背着它跋涉整个中国。

那家伙向我们绽放一个笑容。我错愕地瞪着。

我(os):“于是他向我们绽放一个曾经像花,现在像裂口包子的笑容。我憎恶他,就像蝙蝠憎恶光明,怨鬼憎恶生人,实际上,他很勾起我的暴力,坦白讲,在阵地上我曾打过他的黑拳。”

然后我就被人排开了,死啦死啦排开我像排开个啥也买不起的大子,以便向那家伙敬一个最正式的军礼,如果这礼对虞啸卿所发,老虞也许会与他拥抱。

丫还不够,然后又像死老百姓一样鞠了一个大躬:“昨天对不起。我来道歉的,还有送药。”

然后他把一直拿在手上的一个纸包奉了上去。里边想必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搞的药,而那只蚂蚁透过被打肿的眼窝审视着,短暂的迟疑后我又看见他该死的笑容。

小蚂蚁:“不能再说谢谢啦。因为我已经说好多次啦。”

死啦死啦则很不高兴,实际上我很少看到他这样不高兴,他甚至在叹气:“我没法让你来我的团。你看见我的副官啦,你看他像不像个叫花子,副官都这样,别人就不要说啦。”我只好冲他们两位干瞪着眼:“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总还有支打鬼子的枪。你要来啦,连这枝枪也靠不住啦。”

小蚂蚁:“我知道的。我好多同学都从了戎。就我去不了。前边说着说着都挺好,就是到最后一定会不要。”他终于出现怨色。并且着实坦率得很:“我真的很想,可我真的不是共产党。我就是看了几本他们的书,可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呢?也许又让我很失望?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在乎用哪张嘴说出来。”

我:“照照镜子,跟里边的猪头问好。跟他说,成了这样,因为废话太多。”

小蚂蚁:“照镜子,我只会想,我已经在半幅国土上活了五年。”

我被踢了一脚,那当然只能来自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你现在不要说话。”

我:“你不是要个嘴最损的?”

死啦死啦结舌了一下:“反正闭嘴。”然后他向着那小蚂蚁时堪称慈祥:“所以要走啦?”

小蚂蚁:“嗯,同学也都走啦。一个人,异乡异地很难过的。”

死啦死啦:“去四川吧。那里对学生还是照顾。”

小蚂蚁简直有些惊讶:“那哪行啊?那就离日军越来越远啦,我要去对江。”

死啦死啦瞪足了眼睛:“……别说气话啦,我都来道歉啦。且不说……过得去吗?”

我大声地嘲笑着:“啊,可以变作乌鸦飞过去。飞前烧把香。求按时定量的乱枪乱炮不要把他撞死。”

死啦死啦:“闭嘴!——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那条江就是沙和尚住的流沙河,鹅毛沉底。我们知道,日本人也知道,一个联队都叫冲散了。”

小蚂蚁:“禅达的老人说祭旗坡上游。第一个江拐口,叫鬼见湾的那里,过得去的。”

我:“好地方啊好地方。有个鬼子被我们追,看看前边江水,看看我们十几条枪,他不下水啦。唱着歌自杀啦。”

死啦死啦只好瞄了我一眼:“你今天怎么啦?”

我:“叫我来不就是干这个吗?看见他我就明白啦。斗嘴磨牙嘛。”

死啦死啦:“现在不是啦。”他转向小蚂蚁:“真的能过去?”

小蚂蚁:“禅达的老人说那里水急得吓死人,可其实是活路。倒是你们守的地方。看着缓,可要被扯进去,连根头发丝也不会送回来。”

死啦死啦:“说这话的人在哪?”

小蚂蚁:“我不知道他住哪,也不知道名字。傍晚的时候他会到巷口茶馆坐坐,你看见就知道啦,九十多的老爷爷就他一个。”

死啦死啦急不可耐地看了看天:“这才上午。”

我便哂笑:“是晚上吧?晚上,月亮婆婆讲故事。”

小蚂蚁:“可对江有个铜钹镇,是禅达人几百年前迁过去盖的。先有的铜钹,后来才搭了禅达到铜钹的桥。桥被你们炸了。”

我:“我看着炸的。怎么样呢?”

小蚂蚁:“他们怎么过的江?怎么盖的铜钹?你见过这里人耕山田吗?一根绳子一荡,悬崖一天来回几趟。可见没桥的时候一样过江,只是后来有了桥,大家都图舒服,原来的法子就忘掉啦。”

我被噎了一会,只好恨恨:“想入非非。”

死啦死啦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他不想了,插我们的话:“我会去找的,管他是九十多的老爷爷还是月亮婆婆。现在你要走?”

小蚂蚁:“现在我要走。”并且他还要和我较是非:“你说,我说得对吗?”

我悻悻地对死啦死啦:“明白啦。因为他欠揍,所以你揍他。”

可死啦死啦却对着那只小蚂蚁:“别当他回事。他打架只赢过一个四尺高的日本萝卜头。真的,我让他做的副官,因为他是我认识最晦气的人。”

然后他帮小蚂蚁拎起了书架,他比我和小蚂蚁都强壮得多,把整个架子负在背上也不当回事一不言而喻,他要送他。

于是我只好悻悻地跟着,与狗肉为伍。

我(os):“没得架打,因为他们又一次相见恨晚。我知道他很寂寞,有了这所谓的团后加倍寂寞。做着无望的努力,谁都需要认同。我只是奇怪,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对他表示了认同,他为什么还要去难民堆里捡来个最不切实际的书虫——一个连泥蛋满汉都远远不如的呆子,我们凭什么要他认同?幸亏这回的相见恨晚也只维持了五分钟。”

18、禅达-巷子外/日/晴

我们走在另一条巷子里,而前边那两位已经不那么融洽,从他们说话越来越大声你便看得出来。

小蚂蚁现在激昂得很:“……你只说打仗,你们军人就只说打仗。可我说的是问题。问题。问题又不是流感菌,不是日军入侵带进来的。它本来就在这。有问题,就是事情出错啦。错啦你知道吗?就是不对。不对就要改。”

死啦死啦便大叫:“孟烦了,老子是不是一直在解决问题?”

我便懒洋洋地:“凑合着过吧。”

死啦死啦强把这当作赞扬:“听见吗?没答案也要做,这就是做事。好过你从那几本破书上搬来的夸夸其谈。”

小蚂蚁:“你说得对,要做啊。等答案等答案,等到日本人来塞给我们一个亡国灭族的答案。可问题还在那啊,不会跟着被你们赶跑的鬼子一起走的。我们这个民族的创造力呢?远见?勇敢?智慧?哪里去啦?我们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挣钱,又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政党,又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学习外国,现在被入侵了……”

死啦死啦:“……又哗的一下……”

他有点耍无赖了,因为他又有点儿辩不过。

小蚂蚁:“对,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救国。”

死啦死啦:“救国不对吗?副官,救国对吗?”

我:“你说对,那就对。”

小蚂蚁:“我居然要看书才知道,原来我不信过的好多东西都是真的,原来我们以前真的那么辉煌,开阔,骄傲,无畏,不拘一格,包容世界。禅达人没桥也修出了铜钹,我们的祖先没榜样可走了整整五千年。可我居然要看书才知道,不是从你身上看到,也不是从我身上看到,那就是出了问题啦。要改。”

死啦死啦愣愣地瞪着他:“——传令官!三米以内!”

我只好半死不搭活的过去:“又怎么?”

死啦死啦:“你读的书多。你干他!”

我:“我一直在干啊。看见他我就知道你找全团最损的嘴干什么啦,可你让我闭嘴啊。”

死啦死啦:“我不是要你耍贫嘴!耍贫嘴我拿鼻孔也耍死他啦!跟讲道理的人就是要讲道理!你成天怒得像个胀气的蛤蟆,我以为你总想过的!”

我:“虞啸卿也以为你是他那型号的铁血军人,可你还不是偷鸡摸狗。”

死啦死啦:“那不一样!”

我:“我觉得人就是用一辈子来学习扯蛋。啥也没有。我什么也不信。真的。”

死啦死啦愣了一会:“滚一边去。你这草包。”

滚就滚,我滚回狗肉身边:“草包让道。你们继续。”

小蚂蚁真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家伙,浑不管死啦死啦濒临绝境的表情,他还真就继续,并且以我现身说法:“我知道这场战我们一定能赢,因为我们是对的,家国存亡民族兴衰,这个再不对没有事情对啦。可居然你的部下连这个都不信,就是说你保护的东西已经衰老。”

我悻悻地向死啦死啦建议:“赶紧让他看看,你的拳头很年青。”

死啦死啦不吭气。

小蚂蚁:“你的部下什么都不信,不是你想就能挽回的事情,因为这个衰老的社会没给什么让他相信。年青必须取代衰老,一代人创造不出历史,有这个,我们才不仅是文明古国,也是永远的少年中国。我这里有本书,你要是愿意看又能保管好,我可以借给你,反正我在上边看到什么是真正的年青……”

于是死啦死啦一拳轰了过去。

19、禅达-巷子外/日/晴

小蚂蚁在鼻青脸肿上又加上了一层鼻青脸肿,某些部位当得起头破血流,他谦和地向我们鞠躬。

小蚂蚁:“对不起。我不是想把我信的东西强加给你。我真不是共产党,我也听说他们从不胡乱发展党人,我只是以为,我们年青人,一定可以交换喜欢的东西。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给我看你喜欢的东西,不过好像你们没有喜欢的东西,除了钱和女人,这点上你和他们不一样,可还是沉疴绝症,都是衰老和不信。”

死啦死啦揍人但没动他的书架。我就幸灾乐祸地扶着书架:“再给他一下!”

死啦死啦没理我,从地上捡起了那个药包递过去,小蚂蚁接了。

小蚂蚁:“谢谢。我走了。我相信你们有勇气打跑日本人,可正因为你们这样的固执,让中国人没了勇气,日本才敢入侵。”

死啦死啦闷声从我手上夺了书架,帮他上肩,于是那家伙就这么的走了。

死啦死啦戳在巷子中间,狗肉很安静,他也寂寞无比,似乎连他脚下的影子也要飘离。

我讪笑,尽管热闹过后我也有些悻悻。

我:“苔藓干嘛和一棵傻帽向日葵争论太阳的温度?”

死啦死啦:“我是苔藓?”

我看了看他,说真的。他是苔藓,我们从祭旗坡上出来的都像苔藓。

我:“不是啦。我是说他活该在第一次游行时就被第一棍子拍死,如果没有的话,是因为他爹妈已经把他在马桶里淹死。”

死啦死啦:“……我该带郝兽医来的,哪怕阿译……他们至少还记得人话。”

忘了人话的我便不再说话,我们沉默了一会。

死啦死啦:“回去。”

我们走过错杂的巷子找我们不知停在哪个巷口的车。我们都不说话。死啦死啦吸着揍人揍流血了的指关节,一口口地往地上吐着血。

我(os):“我顾不了他啦。我有很多该了结的自己的事情。方留恋处,兰舟催发。”

20、禅达-巷口外/日/晴

我看见我们的车了,所以我停住。死啦死啦走在我前边,但眼观六路地停下。

死啦死啦:“走啊。”

我:“你真信他要过江吗?”

死啦死啦:“他骗我们又做什么来的?”

我:“也许他是个疯子呢?也许骗自己呢?有种人你见没见过?穷得剩一条裤子可说他有整条街,说得自己都信啦,也许他是这种人呢?”

死啦死啦:“扯蛋。”

他犹豫了一会,显然这两字又让他有不愉快的联想。

我:“就算过江,你信他上敌占区是去打游击的?我们没听说敌占区有游击队啊。”

死啦死啦:“你没听说不等于没有。”

我:“上敌占区发国难财也是可以的。”

死啦死啦:“扯……那什么,他的行李可全是书。还是欠火烧的禁书。你不会觉得这年头靠书能发财吧?”

我:“对呀。打游击背那么些书干什么?所以他根本没要过江。”

死啦死啦疑惑地瞪着我,终于明白过来时就又好气又好笑,我也跟着笑。

死啦死啦:“你是有全团最损的嘴,你能把什么都说成假的。”

我就装疯卖傻着:“我的团长也是假的。他其实只是一个老头子发的力不从心的春梦。”

死啦死啦就苦笑着:“不用宽我的心啦。”

我:“还能怎么样呢?把自己逼死吗?你也越来越像只活鬼啦。”

于是我也就笑。他也不再是苦笑,笑了一会我低了头,然后用一种难堪的表情抬了头看他一眼,然后又低了头。

死啦死啦:“不要尽捣鬼。你想做什么?”

我:“启禀团座,卑职想告个假。”

死啦死啦:“不准!”然后他才说:“干什么?”

我就不说,不过脖子拧的方向由高低变左右了,我看墙。

死啦死啦:“年纪青青不学好——找女人吗?”

我:“我想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死啦死啦:“一大早就跟我叫喊进城。看来你也憋很久了。”

我:“没很久。就一辈子。”

死啦死啦:“可你的饷全给我了呀。拿什么找?”

我这回倒有点愣了,我瞪着他。不想我的算计会折在这样的小环节上,可他在从自己口袋里掏钱。

我:“你的饷不是都还迷龙了吗?”

死啦死啦:“我不会猫啊?迷龙跟我玩,哼哼。”

我应该又好气又好笑,但两样都做不出来,我不敢看着他,我看着钱。

我:“这个数,有点多。”

死啦死啦:“找个好点的吧。我知道你挑啊。”

我:“嘿嘿。”

死啦死啦:“拿去。别误老子时间。我回趟祭旗坡,再回来找那个九十多岁的老爷爷还是月亮婆婆。你有两钟头。”

我:“四个钟头。”

死啦死啦:“白骨精。你要保重呵。”

我便做嘿嘿的傻笑。

死啦死啦:“走啦走啦。你可以不走。”

他掉身走向那辆威利斯,我呆呆地看着,那家伙背后像生眼睛,转头看我,于是我连忙大步流星地开步走。

死啦死啦:“烦啦!”

我连忙站住。

死啦死啦:“……如果你真觉得你在用一辈子学习扯蛋,那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晦气了,你在耍你自己呢,或者你求着别人来耍你。”

我:“……我会记得的。”

他转过头去,我只是尽快把自己瘸到了巷子尽头,我回头再看时车还没开走。他坐在副驾座上发呆,看来心里还在纠结。

我(os):“我的团长。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的团长,而你以后记起的孟烦了,将永远是个大步从你身边逃开的死瘸子——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我对他的背影做着那个动作,然后我哭了。

——看见你这样的孬种,我宁可立刻瞎掉我的眼睛。

而死啦死啦没看见,他拍了司机的肩,那辆车终于开走。

21、禅达-巷子外/日/晴

我在巷子里用一个瘸子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狂奔。

我(os):“我的样子看起来很疯狂,因为我只有四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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