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巴克曼心想,最后总归要绕回到这个答案上。我不知道。好吧,也许他确实不知道。但他的能耐也不小,从洛杉矶跑到维加斯去,还跟那个又瘦又皱的女人睡了一觉,刚才和他一起被维加斯警方塞在奎波后座里的那个。他转念一想,没准能从这个女人身上挖出突破口,但直觉告诉他,可能性不大。
“你吃过晚饭了吗?”巴克曼问。
“吃过了。”杰森说。
“那你一定要和我一起用点点心。我吩咐人准备一些。”他又按下了通话机,“佩吉——现在夜已经很深了……给我们送两份早餐。去街上那家新开的馆子买,不是我们常吃的那家,是那家新开张的,饭店标志上有条狗含着女孩的头。巴菲记。”
“好的,巴克曼先生。”佩吉挂了电话。
“他们为什么不称您‘将军’?”杰森·塔夫纳问。
巴克曼说:“每次他们叫我‘将军’时,我都感到自己是不是该写一本书,讲讲在入侵法兰西时如何不腹背受敌。”
“那对您的称呼只是最平常的‘先生’?”
“一点没错。”
“他们难道对此也不在意?”
“对我来说,”巴克曼说,“没有什么‘他们’。除了世界各地的警察元帅,就算是这些人,他们也自称‘先生’而已。”因为我的所作所为,他们也的确总想把我再降点级,他心想。
“可是还有总监啊。”
巴克曼说:“总监从没见过我。他永远也不会见我。也不会见你,塔夫纳先生。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和你会面,因为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根本不存在。”
一名穿灰色制服的女警察走进办公室,手里托着装满食物的托盘。“都是您平时这个点儿常点的品种,”她边说边把盘子放到桌上,“一份火腿热煎饼,一份香肠热煎饼。”
“你想吃哪份?”巴克曼问杰森·塔夫纳。
“香肠做得怎么样?”杰森·塔夫纳瞅了瞅,“我看还可以。我吃这个。”
“一共十块零五毛。”女警说,“你们二位谁付账?”
巴克曼把手伸进口袋,把钱掏给她。“谢谢您。”女警离开了房间。“你有小孩吗?”他问塔夫纳。
“没有。”
“我有个孩子,”巴克曼将军说,“我给你看张他的3d照片。”他从桌子里拿出一个不断跳动着的三维静态彩色相框,递给杰森。杰森接过相框,在光线中调整好位置,是张静态相片:孩子穿着运动衫和短裤,赤脚跑在运动场上,手里牵着根风筝线。他与警察将军很像,都有一头浅色短发,以及有力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宽下巴,虽然年纪还不大。
“很漂亮。”杰森把照片还给他。
巴克曼说:“他从没把风筝放起来过,一直都在地上拖。估计是年纪太小了。也许是有点害怕。我们的小男子汉太忧郁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和他母亲与他见面的次数太少。他在佛罗里达上学,而我们俩都住在这儿,这对孩子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你刚才说你没有小孩?”
“据我所知是这样。”杰森说。
“‘据你所知是这样’?”巴克曼挑起一条眉毛,“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有确认过?你也从来没去查清楚?你要知道,按照法律,你作为父亲,是要对子女负责的,不管是婚生还是非婚生。”
杰森点了点头。
“总之,”巴克曼将照片收回桌子里,“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孩子负责。想想你错过的东西吧。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孩子?他会伤你的心,你脆弱的心灵最深处。”
“这我倒不知道。”杰森说。
“哦,是真的。我妻子曾说,即便你能忘掉所有类型的爱,也无法丢掉对孩子的真情。这种爱是单向的,永远不能收回。如果你和孩子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比如死亡,比如某种可怕的灾难,像是离婚,你永远都无法弥补。”
“好吧,见鬼,那么——”杰森叉着香肠做了个手势——“那最好别让自己产生这种爱。”
“我不同意。”巴克曼说,“你不应当拒绝爱,特别是对孩子的爱,因为那是最强烈的爱。”
“我明白了。”杰森说。
“不,你不明白。六型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们无法理解。这个话题没必要继续讨论。”他把桌上的一叠文件推到一边,皱着眉,窝着火,感到很困惑。不过,他还是渐渐平静下来,再次恢复冷静和自信。杰森·塔夫纳的态度让他难以理解。因为就他而言,孩子就是主心骨,对孩子的爱,以及对孩子母亲的爱,无疑是他整个人生的重心。
两人默默用餐,许久没再说话,仿佛是在突然间,两人卸去了所有可以沟通的桥梁。
“大楼里有个自助餐厅,”巴克曼将一杯人造海带汤一饮而尽,主动开口道,“食物难吃得如同下了毒。肯定每个员工都有亲戚被关在强制劳动营里,这就是他们报复我们的办法。”他笑了起来。杰森·塔夫纳却无动于衷。“塔夫纳先生,”巴克曼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我会放你走,不会关押你。”
杰森凝望着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什么也没干。”
杰森嘶哑地说:“伪造id卡,那是重罪。”
“我有权取消任何重罪指控。”巴克曼说,“我认为你是因为陷入某种特殊处境,不得已而为之。你拒绝向我透露这种境遇的细节,但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我也能分析出一斑。”
杰森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谢谢。”
“不过,”巴克曼说,“电子跟踪仪将随时掌握你的动向。除了你脑子里想的,你的活动都将在我们的监控之下。就算是你脑子里想的,也未必全然向我们封闭。你所接触、所联系、所会面的任何人,都将被带来这里详加问讯……就像我们刚刚带来的那个女孩纳尔逊一样。”他把身子躬向塔夫纳,用很慢、很专注的语调,确保塔夫纳听清并完全理解。“我相信你没有从任何数据库中取走数据,无论是公共还是私人数据库。我也相信连你自己也不明白身处何境。但是——”他陡然抬高音量——“你迟早会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那时,我们想知道所有内情。所以——我们将与你保持密切联系。这样可好?”
杰森·塔夫纳站了起来。“你们七型,都以这种方式思考?”
“什么方式?”
“快刀斩乱麻的方式。你们做事的方式,问问题的方式,听人说话——老天爷,看看你们是怎样听人说话的!——然后毫不迟疑地下定决心。”
巴克曼很老实地回答他:“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和其他七型几乎没有联系。”
“谢谢。”杰森伸出手,他们握了握手。“谢谢您的餐点。”他看上去很平静,整个人相当放松,“难道我就这样晃出去?我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回到大街上?”
“我们要将你留到明天早上。”巴克曼说,“这是既定规矩,绝不在晚上释放嫌疑人。天黑后,街上出事的概率会大大增加。我们会提供房间给你睡觉,只有一张小床,你恐怕还得和衣而睡……明早八点整,我会让佩吉护送你从学院正门出去。”巴克曼摁下通话机按钮。“佩吉,请你将塔夫纳先生带去拘留室,明早八点整准时将他送出学院。明白吗?”
“好的,巴克曼先生。”
巴克曼将军摊开双手笑了笑。“那就这样了。今天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