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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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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识任何叫杰森的人。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个号码?”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躁,也很刺耳。“你马上给我从这该死的电话前消失!”屏幕里的她满面怒容,“谁给你这个号码的?告诉我他的名字!”

杰森说:“你在六个月前装好这部电话后,亲口告诉我的。你的绝密私人专线,不是吗?这是你给它起的外号。”

“谁告诉你的?”

“你告诉我的。当时我们在马德里。你在那儿拍外景。我正好有六天假期,离你的酒店只有半里路。你几乎每天下午三点后都会开那辆劳斯奎波过来。记起来了吗?”

希瑟的牙齿像是在打战,声调也在发抖,“你是狗仔队吗?”

“不是。”杰森说,“我是你的一号爱侣。”

“我的什么 ?”

“情夫。”

“你是粉丝?你这个粉丝,该死的蠢蛋粉丝。你再敢打过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声音和影像都断了,希瑟挂了电话。

他又丢了一枚五毛硬币进去,重拨。

“蠢蛋粉丝又来了。”希瑟拿起电话。这次她好像镇定了一些,她会不会老实听他说完?

“你有颗假牙。”杰森说,“每当你和情夫在一起时,就会在嘴里装上假牙,用的是你从哈尼商店买的环氧树脂黏合剂。和我在一起时,你有时会把它取出来,装进萨洛姆医生的假牙泡沫套,放在杯子里。这是你最喜欢的假牙清洗工具。因为你常说,它让你想起溴塞耳泽 [14] 还合法的年代。不像如今,只能在黑市买到那些自制劣品,那些地下实验室出产的劣品滥用溴塞耳泽早在多年前就停用的三种溴化物——”

希瑟打断他:“你从哪儿八卦来的?”她的面部表情僵硬,语气很冲,语速很快。往日熟悉的语调又回来了,每当和厌恶的人说话时,她都是这种语调。

“别用那种‘你算根毛’的口气跟我说话。”他的火气也上来了,“你那颗假牙是臼齿。你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安迪,对吗?”

“蠢蛋粉丝居然连这些都知道。老天爷。我最害怕的噩梦正在变成现实。你是哪家俱乐部的?你们有多少会员?你从哪里来?怎么来的?该死,你知不知道搞到这些隐私和个人信息完全是不正当的行为?我跟你说,你这么做完全是在犯罪。这是在侵犯个人隐私。你敢再打一次电话,我马上报警。”她作势要挂机。

“我是个六型。”杰森说。

“你是什么?六什么型?你有六条腿,是这意思吗?还是说你有六颗头。”

杰森说:“你也是六型。这是我俩能长久在一起的重要原因。”

“我要死了。”希瑟的脸色变得煞白,就算是在屏幕里,而且她的奎波里光线很差,杰森也能看出她的脸色变了。“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罢休?我一直都知道,有些蠢蛋粉丝最终会——”

“你再叫我一声蠢蛋粉丝试试看。”杰森尖刻地说。他简直气爆了。就像某种压抑多时的情绪突然宣泄出来,如同急坠的鸟儿,用赶潮流的话来说。

希瑟仍问:“你想要什么?”

“见面,在阿尔特罗西饭店。”

“你知道的是不少。这是唯一一家不会有烦人精大呼小叫喊我名字的饭店。他们举着菜单找我签名,那菜单还未必是他们自己的。”她嫌恶地叹了口气,“总之,免谈。我才不会在阿尔特罗西饭店见你,我不会在任何地方见你。你快点从我的眼界消失,否则我就会叫我的私警们割了你的蛋,然后——”

“你只有一名 私警。”杰森打断她,“他今年六十二岁,名叫弗雷德,原先是橘郡民兵队的神枪手,以前常在加州大学富勒顿分校射杀学生飞侠。的确是一把好手。但那是过去时了,现在不足为观。”

“真的吗?”希瑟说。

“那好,我们来谈点别的,刚才那些不过是小儿科罢了。你还记得康斯坦丝·埃拉吗?”

“嗯,”希瑟说,“无名小辈,三流女星,看上去像个比例失调的芭比娃娃。头太小身子太大,像是有人在她身子里塞了什么二氧化碳气包,鼓得不成样子。”她撇撇嘴。“十足的蠢货。”

“没错,”他表示同意,“十足的蠢货,你说得完全正确。还记得我们在节目中是如何捉弄她的吗?那是她第一次在全球观众面前亮相。我完全是情非得已,都是协议逼的。你还记得我俩干了些什么吗?你和我?”

沉默。

杰森继续说:“作为登台的交换条件,她的经纪人说服她为我们的赞助商做商业表演。我们很好奇她要展示的产品到底是什么,因此在她还没出现之前,就打开了装着产品的纸袋子,发现是祛腿毛的乳膏。老天爷,希瑟,你必须——”

“我在听。”希瑟说。

杰森继续:“我们把祛毛乳膏的喷罐从袋子里取出来,然后将fds [15] 喷罐放进去,贴上一模一样的广告标签,上面写得很明了:‘怀着满足与自在的心情演示本产品。’然后我们就赶紧逃离那鬼地方,等着看好戏。”

“我们有吗?”

“埃拉小姐来了。她走进化妆间打开纸袋子,然后她——我至今想到这段都会笑岔气——她款款走到我身边,表情十分严肃地对我说:‘塔夫纳先生,很抱歉打搅您,可是,要在台上演示女用除臭喷剂,我可要把裙子和内裤脱下来的呀。当着摄像机的面啊。’‘所以呢?’我问,‘有什么问题吗?’然后埃拉小姐说:‘我需要一张小桌子来放衣服,总不能把衣服脱了往地上一扔吧,那样看起来实在太丢人了。我是说,既然我要当着三千万观众的面,把那玩意喷进阴道,旁边要是散落着一堆衣服,也太不雅观了呀。’她真打算这么干了,还是直播呢,要是艾尔·布利斯没——”

“你这故事很没品。”

“那又怎样?你也觉得很好玩,不是吗?那个十足的蠢女孩为了她的首次亮相,什么都肯干。‘怀着满足与自在的心情演示本——’”

希瑟挂了电话。

我怎样才能让她理解?他疯了似的自问,边想边恨恨地磨牙,差点把一颗镶的银牙给磨掉了。他痛恨这种感觉:磨掉一颗补牙,伤身体。就凭我对她事无巨细、了如指掌的叙述,她难道没意识到什么吗?很显然,只有跟她非常亲近,乃至肉体关系密切的人才会知道这些。明明没有别的解释,可她却非要把事情复杂化,找到别的原因,让我无法接近她。这么明显而直接的解释,她为什么就视而不见呢?她可是六型啊。

他又丢了枚五毛硬币,拨通电话。

“嗨,又是我。”车载电话响了半天,希瑟总算接了,“我很了解你,你不会让电话铃一直响着,所以才会准备十个私人号码,每个号码都派不同的用场。”

“我只有三个。”希瑟说,“你看,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杰森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要多少?”

“我今天听够了这些话,”他诚恳地说,“别想用钱打发我,因为我不是为钱来找你的。你听好了,希瑟,我想要知道为什么没人认识我了。连你都认不出我了。既然你是六型,我想你有能力解释这件事。你对我有丝毫 记忆吗?你好好透过屏幕看看我。看着!”

她凝视杰森,一条眉毛挑了起来。“你年轻,但并不是非常年轻。你很英俊。你的声音颐指气使,明明在骚扰我,却表现得我该受这份罪似的。你就是一个蠢蛋粉丝,不但模样贼像,语气也贼像。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遇到麻烦了。”他说。太不够理智了,他明知道希瑟一点都没认出他来,却想把真正的麻烦摊开来说。可这对他而言又再习惯不过。多少年了,他一遇到麻烦,就喜欢在希瑟面前诉苦,同时也会分享她的苦恼。这种依赖早已根深蒂固,使得他完全无视眼前的事实。这完全是本能反应。

“真可怜哟。”希瑟说。

杰森道:“没人认识我。我连出生证明都没有,我没出生过,从来没有出生过!我手里仅有的是花两千块从线人那里买来的一叠假证,还额外付了一千块给接头的。我随身带着这些假证乱跑,搞不好上面还有超微型发射器。就算知道这些,我还是一筹莫展。我必须带着这些证件,你知道为什么——你虽是上流阶层,但不会不清楚这个社会是怎么运作的。昨天我还有三千万狂热粉丝,要是哪个条子或者卫兵敢碰我一根毫毛,他们会不休尖叫到让这个星球停转。而现在,我都望见flc的大门了。”

“什么是flc?”

“强制劳动营。”他几乎是在咆哮了,想要彻底镇住她,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个给我伪造证件的杂碎小婊子,强迫我跟她在一家比狗屎还垃圾的小饭馆吃饭。我们在那儿说着话的时候,她突然发神经躺在地上尖叫。那是精神病人的鬼叫,可怕极了。她亲口承认自己是从晨曦精神病院逃出来的。为了离开那家鬼饭馆,我又花了三百美元。如今,她没准已经把条子和卫兵都 引到我身上了。”为了博得希瑟对自己处境的怜悯,他又接着说,“他们很可能正在监听这条电话线呢。”

“噢!老天,不!”希瑟尖叫着把电话挂了。

他手里已经没有五毛硬币了。因此,只能先放弃。实在有够蠢,他为什么要提监听电话的事呢?无论电话那头是谁,都会吓得马上挂掉。自己嘴里吐出的蠢话把自己给勒死了。蠢话结成一张蜘蛛网,自己就在老蜘蛛的口器正下方挣扎,紧紧缠在蛛网的正中间。两端都平整到完美无缺。就像一个伟大的人造肛门。

他猛地推开电话亭的门,走进夜色中繁忙的大街。在这个他眼里的贫民窟中,到处都有巡逻的警察。他心说,真是一出好戏,就像我们在学校里研究的那些经典的松糕广告。

要是这些破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倒不失为一桩趣事,很可惜恰恰发生在自己身上。好吧,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一点不好笑。这事太过残酷,痛苦和死亡随时都会降临。

我真希望能把刚才那几通电话录下来,再加上我和凯西的所有对话,她对我说的,我对她说的。把这些对话统统以3d彩色制式存起来,等哪天我的节目素材偶尔不够了,这些材料绝对可以救场。偶尔,妈的,常常。一直如此。余生都是这样。

他能立即想到开场方式。“有这样一位先生,品行端正,从无犯罪记录。忽然有一天,所有证件全部遗失,他面对一个……”诸如此类。这样的悬念足以让三千万观众屏住呼吸,因为这种意外正是他们每个人心底里最害怕的。“一个隐形人,”他的介绍可以这样继续,“但又暴露到了极点。隐形合法,暴露非法。这样一个人,如果他不能替换……”等等,等等,可以一直编下去,编出鸟来。编节目而已,他又不需要把所作所为以及亲历的每件事都还原出来。他完全可以进行艺术加工。芸芸众生里又一个失败者。故事素材多得很,但怎么挑是他说了算。他心想,这才叫专业,这是我的办事原则,公私分明。止损要紧,若是到了万不得已,就赶紧跑路,他告诉自己。这话他以前就说过,那时他风华正茂,节目第一次登陆全球卫星网络。

他下了决心,要再找个伪造证件的。这回绝不能和警察有任何瓜葛,证件上也不能有任何超微型发射器。还有,最要紧的是,我得弄把枪。

杰森心说,我在那个旅馆房间里醒来时就该想到这一层。多年前,当雷诺兹财团试图把他的节目买下时,他就学会了用枪——也一直把枪带在身上:一把巴伯手枪,射距两英里,离目标一千英尺内绝不会偏离峰值弹道。

凯西的尖叫,给它起名“迷魂出窍”正适合。音效部门可以让一个成熟的男性声音说旁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精神病。得了精神病可有你受的了,你得……”等等,诸如此类。他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凉爽深邃,充盈肺部,让他打了个冷战。他把双手插进裤子口袋,汇入人行道上熙攘的人群。

很快,他发现面前有条长龙,队伍十来个人,一字排开,在条子的临时检查站等待盘查。一名身穿灰色制服的警察在队伍末尾闲逛,确保没有人伺机开溜。

“朋友,你就不能站进来吗?”正当杰森不自觉地想溜走时,条子对他说道。

“当然可以。”杰森说。

“很好。”条子幽默地说,“我们早上八点就在这儿设卡了,到现在还没抓够配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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