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寂静(2/2)
讲话时,我们利用肺部的气息赋予思维以物理形态。我们发出的声音既表明了意图,又展现了生命的力量。
我说,故我在。也许只有类似鹦鹉和人类这样的声音学习者,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真谛。
用嘴雕琢声音会带来一种快感,如此原始的本能行为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被当作了一种封神之技。
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神秘主义者相信,元音代表天体音乐,并通过吟唱从中汲取力量。
五旬节派基督徒相信,他们说的灵言是天堂中天使的语言。
印度教的婆罗门相信,念祷文可以帮他们强化现实。
只有声音学习者的种族,才会在神话传说中为声音赋予如此重大的意义。我们鹦鹉能够领悟其中奥义。
根据印度神话,宇宙在“唵”的一声中诞生,这个音节包含了过去和将来存在的一切。
当阿雷西博望远镜对准群星之间的太空,它能听到一个微弱的杂音。
天文学家称之为“宇宙微波背景”,它是大爆炸的残余辐射,是一百四十亿年前宇宙在爆炸中诞生留下的回响。
但是你也可以把杂音当作最初那声“唵”的回响,微弱得勉强可以听到,但又如此悠扬,只要宇宙存在,夜空就会一直震动。
阿雷西博望远镜没有其他收获时,听到的就是创世之声。
我们波多黎各鹦鹉有自己的神话,它们比人类的简单,但是我想,人类会从中获得乐趣。
唉,我们的神话正随着我们的灭绝而失传,我怀疑人类不会在我们消失前破解我们的语言。
所以我们种族的灭绝不仅意味着一群鸟儿的消失,还代表着我们的语言、礼节和传统的消亡。我们的声音就这样走向寂静。
人类活动令我的种族濒临灭绝,但我不怪他们,他们并非出于恶意,只是没有注意到而已。
人类创造出如此美妙的神话,有着多么了不起的想象力啊!也许这就是他们拥有无尽渴望的原因。看看阿雷西博望远镜,任何造出此物的种族必然伟大。
我的种族恐怕不会在此存活很久,可能等不到属于我们的时代就会灭亡,就此陷入大寂静。然而在离世之前,我们要给人类发送一条信息,只希望阿雷西博望远镜能让人类听见。
信息是这样:
“你保重,我爱你。”
[后记]
名为《大寂静》的作品其实有两件,只有其中之一适合选入这部选集。对此我需要解释一下。
二〇一一年我参加了一次名为“跨越鸿沟”的会议,会议的目的是促进艺术与科学之间的对话。参会者中有一位是珍妮弗·阿洛拉,艺术家二人组阿洛拉和卡尔萨迪利亚的成员之一。我完全不熟悉他们创作的艺术作品——结合了行为艺术、雕塑和声音,但是珍妮弗对他们正在实现的创意进行了解释,我特别感兴趣。
二〇一四年珍妮弗联系我,问我是否有可能与她以及她的搭档吉列尔莫一起合作。他们想打造一件有关拟人论、科学技术以及人与非人世界间联系的多屏视频装置。他们打算并列播放阿雷西博射电望远镜和附近森林中濒危物种波多黎各鹦鹉的影片,问我是否愿意写一篇配文——从一只鹦鹉的角度讲述的寓言,“一篇跨越物种的翻译作品”——放在第三块屏幕上。当时我犹豫了,不仅因为我缺乏视频艺术的创作经验,还因为我通常不写寓言故事。但是他们给我看了一小段初创的内容之后,我决定试一下。接下来的几周,我们交换了关于语意不清和语言灭绝这类主题的想法。
最终,名为“大寂静”的视频装置被选入费城织物工坊和博物馆的阿洛拉和卡尔萨迪利亚作品展。必须得承认,看见最终作品的时候,我立马对以前作出的一个决定感到后悔。珍妮弗和吉列尔莫之前邀请我参观阿雷西博天文台,但是我觉得创作文本不需要去,所以就拒绝了。看见墙壁大小的屏幕上播放阿雷西博望远镜,我真希望当时接受了邀请。
二〇一五年,珍妮弗和吉列尔莫受邀为艺术杂志《e流》的第五十六届威尼斯双年展特刊撰稿,他们建议发表我们合作作品中的文字。我创作的虽不是独立之作,但是离开了本来的语境,最终发表后的效果也还不错。这就是短篇小说《大寂静》的由来。
耿辉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