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月(1/2)
1
京都的夏天十分炎热。
听说这里三面环山,远离大海。盆地特有的闷热让人难以忍受,而到了冬季却恰恰相反。
但是,直至八月中旬,我仍旧没有感觉热得难受。
大概是因为这几年总被人挂在嘴边的“异常气象”——今年似乎是全国性冷夏——造成的吧?也没准儿是因为选址较好,只要敞开窗子,凉爽的风就会吹入家中,空调很少派上用场。
不过,并非家中的每个人都与我看法一致。
管理员水尻夫妇每次见到我都会连声喊热。
上个月下旬,辻井雪人搬到了位于二楼南侧的“2-a”号房间。他总抱怨天气太热,无法工作;可打开窗子,就会听到那些小孩吵得要命的声音。辻井向母亲哭穷,想借些钱装个空调,却被母亲婉拒。
除了辻井外,绿影庄还有两名房客。
一位是住在“1-c”的k大学研究生仓谷诚。他很早就来和我打过招呼,但我没觉得他是个研究学问的人。仓谷二十六岁,身材矮小,性格直爽,能言善辩。他是在读的理学博士,专业似乎是动物学。
另一位是住在“1-d”的名为“木津川伸造”的男子,五十多岁,职业是按摩师。他每日傍晚出门工作,直至深夜才回来。他是位盲人,经常戴着一副圆镜片的黑墨镜,手里握着白色拐杖。听说几年前他的妻子过世了,自此之后便一个人生活。
公寓里还有三间空房。
曾有几个想要租房的人来看过房间,最终没能谈妥,原因似乎是流传于此的谣言——
“相传在半年前,‘人偶馆’前任主人精神失常,在院子里上吊了。”
从专业中介口中听到这些话后,母亲再也没有登出过招募房客的广告。
我几乎闭门不出。
上午出门散步,傍晚到经常光顾的咖啡馆坐坐,除此之外都待在家里。
我犹豫再三,不知道应该选择哪里作为自己的工作室。
正房的和式房间并不合适,我也考虑过公寓那边的空房,但并不想和房客过多碰面。最终,我不得不选择了那间仓库。
刚开始,我觉得不太舒服。
只要在仓库中,我的思绪就会不由自主地飞到已故的父母身上。我认为父亲是为了“复活”实和子才制作出这些人偶的。因此,我对这些“作品”的抵触远远大于共鸣,何况本来就觉得这些面部扁平的模特儿人偶的样子令人毛骨悚然。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处理掉“她们”,因为这是父亲留下的遗言——
连同玄关和走廊的在内,留在这个宅子中的人偶都要原封不动地摆在原位。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抵触慢慢地淡化了。
并非因为我看惯了那些没有脸的人偶。无论是父亲倾注于人偶的情感,抑或是对我——大概是憎恨——的情感,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不会对现在的我产生任何影响。
最近,我总算想通了。
现在,我很喜欢这个工作室。最重要的是,这里非常安静。母亲很担心我,说我在里面待得太久,但我在工作室中的时间还是越来越长。
我独自在工作室中,随心所欲地画些什么,或是读读书、听听唱片。
更多的时候,我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坐在里面发呆。
2
八月十六日。星期日。
刚过下午五点,我同往常一样出了家门,准备到一家名为“来梦”的咖啡馆坐坐。
那家店位于南北向的白川街往下走的西侧。在京都这座城市,所谓的“往下走”指的是向南走,大概是因为这里的主干道犹如棋盘般纵横交错,才形成了这种独特的形容方式吧?至少,我不知道还有其他地方也有类似说法。
每天傍晚的这个时间,我都会去“来梦”喝一杯咖啡。这是最近两周才养成的习惯。
那是家很小的咖啡馆,十几个人就能将店塞得满满的。店内只有一扇面向马路的窗子。过于苦涩的咖啡、柔和的背景音乐、沉默寡言的老板以及寥寥无几的顾客……这里虽然一无是处,犹如被当今世界遗弃般寒酸,但这份昏暗的“干燥”感竟然非常合我的胃口。
“欢迎光临。”鼻子下方蓄着胡须的中年老板在吧台里面小声招呼道。
店内只有一名貌似大学生的年轻顾客,坐在里面的角落,低着头翻看漫画杂志。
我点了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
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天空之下,整个城市迎来黄昏。隔着玻璃窗,我那纤细脆弱的上半身与窗外的风景重叠在一起,隐隐飘了起来。
我一边出神地眺望着人行道上的行人,一边抽完了一根烟。恰巧此时,我点的咖啡送了过来。
“暂时还下不了雨吧?”一向沉默的老板难得主动开口,他边说边将咖啡端到桌子上。
“什么?”
“因为,今天是送神火的日子啊 [1] 。”
“想起来了,是送火祭吧?”
说起来,今天早上母亲也对我提起,一直走到今出川路,就能近距离看到大文字山,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热闹。
“送神火真的很壮观啊!每年我都去看,怎么看都觉得壮观。”
“是吗?”
“在山上点燃文字形状的火焰——到底是谁想出了这个主意呀?”老板毫不介意我的反应,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我略感错愕,一味含混地敷衍着。
我轻啜一口只加入少许牛奶的苦咖啡。我几乎滴酒不沾,然而近十几年来,咖啡与烟却从未间断。
隔着桌子,我对面的椅子上摆放着一沓报纸。也许是上一个客人没有放回原处吧。我刚想再点一根烟,突然被那沓报纸上的黑色印刷体文字吸引住了。
北白川渠中发现他杀致死的儿童尸体
那是这样一条标题。
平时,我几乎不看报纸。如此说来,今日的早报都没看过呢。
我拿起那沓翻开到社会新闻版的报纸。
那篇报道占据了相当大的篇幅,相邻版面报道了昨晚奈良的列车脱轨事故,而我也对此事全然不知。
北白川渠中发现他杀致死的儿童尸体
我再次浏览了那行粗体标题。
北白川渠似乎就是西边的那条小河吧?如果是那里的话,我倒是时常散步路过那里。
十五日晚九时五十分左右,京都市左京区北白川某町的北白川渠内发现一具儿童尸体。据悉,死者上寺满志(5岁)系住于该町的公司职员上寺仁志(35岁)的长子。
据死者母亲和子回忆,当晚六时许她发觉在外玩耍的满志踪影全无。而遗体发现人是住在附近的k大学工学部二年级学生高桥凉太(21岁)。沿水渠散步之时,他偶然发现水中漂浮的红色衣物,便报了警。
验尸报告显示,满志因窒息而死。据颈部残留的扼痕判断,死因为扼杀。警方判断为杀人案件,并在辖区设立搜查本部。
该则新闻之后登载着被害者的双亲及遗体发现者的访谈,还有警察方面对于该案的看法——诸如该案到底是心理变态者干的,还是意图绑架却遭到拒绝最终导致撕票,等等。
(昨日傍晚时分……)
六时许……那个时候,恰巧是我来到这家店的时候。没想到在同一时刻同一城市,相隔不远的地方,竟然发生了这种惨案。
死者双亲一定悲恸不已,大概已经在愤怒之下失去了自我吧?那名发现了尸体的学生,也会被噩梦困扰吧?而这附近有着年纪相仿的孩子的父母,在庆幸自家孩子安然无恙的同时,也会感到惴惴不安吧?
与这些理所应当的担忧不同的是,我的内心深处竟然蠢蠢欲动。那是——
……君!
某种不安。
某种不寒而栗。
……犹如一条巨蟒。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