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4)(2/2)
他真的很想把雷米还给她。
安托万开始慢慢地哭起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是怎样一种深沉的悲痛啊,因为他知道,贝尔纳代特再也见不到她的儿子活着回来了。
不久,她就会见到她死去的孩子。
躺在一张铝制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张床单。她将紧紧地抱着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也会用两只手臂紧紧地环抱着她的肩膀。停尸房的员工慢慢地掀起床单,她将会看到雷米没有任何表情的乌青的脸,还有右边头上的那块巨大的血肿。这时她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德梅特先生则会扶着她走出去,然后跟站在身边的警察点头确认,没错,这就是我们的小雷米……
几分钟以后,警察的小卡车也靠边停了下来。
安托万看到警察队长在两名同事的陪同下,穿过院子,按响了门铃。然后他们又从屋子里走出来,这一次还有德梅特先生大步走在中间,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一行四人往小卡车那里走去,还在现场的人们又迅速聚集起来。
安托万听到了几声尖叫,赶紧把窗户打开来。
“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你们有什么权力……”
“让他们过去!”镇长大喝一声,试着阻拦涌向警察的人们。
“所以说,镇长大人现在是跟警察一条战线,站在民众的对立面了吗?”
警察们显得极其专注,极其有耐心。他们继续朝前走着,把德梅特先生请上车之后,马上发动了引擎。
大部分男人都跳上了车,尾随警察的小卡车离去……
安托万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为什么他们把雷米的父亲带走了?难道有人在怀疑他吗?
啊,但愿他们不会逮捕我,而是抓走别的什么人,尤其是那令人胆寒的德梅特先生……他又想起了贝尔纳代特,她眼睁睁地看着人们带走了自己的丈夫……安托万被这些自相矛盾的想法冲昏了头脑,变得手足无措。
克罗迪娜和凯尔纳瓦尔夫人已经走了,库尔坦夫人开始热起了饭菜。
安托万又开始静静地准备起他的行李。背包实在太小了,没法塞下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就这样吧,反正他有钱,可以在路上买需要的东西。
晚上七点半左右,他的母亲唤他去吃晚餐。
“你能想象吗,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与其说是在跟安托万说话,还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
直到此刻,她还认为这只是一件街坊邻里间的趣闻。多年以后,人们还会时不时地聊到这件事。因为她深信,雷米一定会再次出现。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个孩子不会真的平白无故地就消失了。她还能回想起,之前也有好几个孩子也是这样失踪了,大家也是这样去找他们……她一边摆餐具,一边跟安托万说道:
“喏,你姨妈邻居的儿子……那时他才四岁,在洗衣篮里睡着了,真是绝了。他们找了他好几个小时,也叫来了警察,结果呢,让她嫂子给找到了……”
正说着话,母子二人同时看到了警车上的炫闪灯照亮了窗户。库尔坦夫人先站起来,把门打开了。
警察的小卡车停了下来。然而车并没有停在德梅特家,而是停在了库尔坦家门口。
库尔坦夫人敏捷地脱下围裙。安托万就站在她身后。
年轻的警察向他们走过来。
安托万觉得自己就要死掉了。
“抱歉打搅您,夫人。我们想跟您的儿子再说几句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歪着头开始用眼睛搜寻安托万的下落。库尔坦夫人皱起了眉头。
“可是,为什么呢……”
“就是走个程序,没别的事。安托万?”
这一次,警察并没有在他面前蹲下来,用同样的高度跟他对话。
“你跟我来一下吧,我的好小伙。”
安托万跟着他一直走到隔壁的院子,站在了另外两个警察身边。德梅特先生正等在那儿,也是一副令人费解的神情。他愤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安托万。
警察转向安托万。
“你给我指一下,你最后一次看到雷米的时候,他具体站在哪里?”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他的母亲也站在身后。
他当时是怎么跟贝尔纳代特说的来着?跟警察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真害怕自己会说漏嘴。他只记得那时说到了狗。安托万站着一动没动,警察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安托万,请你指一下,他当时的具体位置。”
安托万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警察是故意站在这个位置,挡住了放垃圾袋的那个角落。现在一切都明晰起来。他走了一步,伸出了手臂。
“那里。”
“那你站到他当时的位置上去吧。”
安托万一直走到了垃圾袋旁边,脑海里想象着那个场景。他仿佛看到自己从街边走过,看到雷米站在垃圾袋旁边哭泣……
于是他朝前又走了几步,就是这里。
警察走到他身边,抓起第一个垃圾袋,拖到跟前,然后往垃圾袋里扫了一眼。德梅特先生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屋子门口浮现出贝尔纳代特在逆光中的剪影,她把大衣的大领子紧紧攥在颈口。
“那当时雷米他在干什么呢?”警察又追问道。
问话持续了太长时间。如果只是几分钟,安托万还能应付,可是此时此刻,院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雨棚灯,以及街边路灯照进来的微弱光线。安托万感到自己被贝尔纳代特、德梅特先生还有警察放在了显微镜下,还有他可怜的母亲,从头到尾都在试图弄明白,所有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再加上那些过往停留的路人,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终于,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没关系的,我的好小伙。”警察边说边抓住他的肩膀。
此时,人们听到了一阵低沉的拍打声,像极了远处的鸟儿在拍打翅膀。只见一架直升机在远处,从圣犹士坦方向的林区上空经过,并向地面发射出间歇跳动的光束。
安托万感到心跳得跟隐形的螺旋桨一样快。直升机在夜空中盘旋,画着一个又一个圈。
警察转向德梅特先生,把食指放在警帽前,敬了个军礼。
“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已经发布了警报,有任何消息,一定及时通知您。”
然后,他又跟其他同事一起,坐上小卡车离开了。
人群也渐渐散开,大家都各自回家去。
“他们想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库尔坦夫人回到家时说道。
她把门关上,又用钥匙把门反锁好才回到客厅。
安托万呆呆地站在客厅入口,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此时电视上正播出雷米微笑的脸,额前还留着一撮顺从的头发。那是去年的班级照片,安托万认出了那件黄色t恤,上面还印着一只蓝色小象。
评论员正在描述这个孩子的外貌:失踪那天他穿了什么,可能去了哪些地方,以及他的身高是一米一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数字让安托万的心碎了一地。
寻人启事已经发布,屏幕下方出现了一串电话号码。人们在谈论着应该组织潜水员去池塘搜救。安托万想象着那些消防员,把装了警示灯的消防车停在池塘边的路上。潜水搜救员坐在橡皮艇的边上,敏捷又精准地往后一倒,钻入池塘中……
报道新闻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记者,安托万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她。但是今天,这位记者显得有些不一样,因为她报道的内容是关于他们自己,她用一种低沉甚至可以说是庄严的声音说话:“第一次搜救行动无功而返……”
然后电视上出现了几张稍显老旧的,应该是从历史档案里拿出来的博瓦尔镇的照片。接着是几张地图,上面标明了警察车队将会搜寻的几条线路。
“……夜色已深,人们不得不中断了搜救行动,只能明天再继续。”
安托万的眼睛没法儿离开屏幕。他惊讶地发现,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电视上隔三岔五就会出现这样的悲剧惨闻。只不过这一次,他直接牵涉其中,成了杀人凶手。
“……根据维伦纽夫检察院关于失踪人口搜寻的法律条文规定……”
“安托万,你不来吃晚饭吗?”库尔坦夫人问道。
她转过脸去,看到自己的儿子脸色异常苍白。
“你这个样子怕不是生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