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先知(8)(2/2)
契尼的话语中带着命令的口气。杰西卡不禁浑身一僵,但随即便察觉到这年轻女人正高度集中注意力,努力思考。于是杰西卡说道:“马上就去。”她掀开门帘走了出去,派人叫司水员来。
契尼跪在那里,盯着保罗。如果他设法尝试了,她想,这会是一件他想竭力尝试的事……
杰西卡跪到契尼身旁,递上一个普通的军用水壶,一股浓郁的毒药味扑向契尼的鼻孔。她用手指蘸了蘸那液体,伸向保罗的鼻子。
鼻梁上的皮肤微微收缩了一下,鼻孔慢慢翕动着。
杰西卡大口喘息起来。
契尼用蘸了毒液的手指碰了碰保罗的上唇。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似乎在啜泣。
“怎么回事?”杰西卡问。
“安静,”契尼说,“马上转换一点圣水出来,快!”
杰西卡没再提出任何质疑,因为她听出契尼话里有一种领悟的意思。杰西卡把水壶举到嘴边,吸了一小口水。
保罗突然睁开了眼,盯着契尼。
“没必要转换水了。”他说,声音微弱,但很坚定。
杰西卡口中一蘸到毒液,身体就立即作出响应,几乎完全自动地改变了水中的毒素。像在典礼仪式中一样,她产生了一种欣快感,随即感觉到了来自保罗的生命火花——一个闪光点,进入她的意识。
在那一时刻,她明白了一切。
“你喝了圣水!”她脱口而出。
“只喝了一滴,”保罗说,“很少的一点点……就那么一滴。”
“你怎么能干这种蠢事?”她质问道。
“他是你儿子。”契尼说。
杰西卡瞪着她。
保罗的嘴角露出很久没有过的笑容,那是一种温和、充满理解的微笑。“听听我心爱的人怎么说。”他说,“听听她的话吧,母亲。她知道。”
“别人能做的事,他也必须做到。”契尼说。
“当我喝下那滴圣水,当我感觉到它,闻到它的气味,当我了解到它会对我起什么作用的时候,我立刻就明白了,我也能做到你曾经做过的事。”他说,“你那位贝尼·杰瑟里特学监提到过魁萨茨·哈德拉克,但她们绝对想不到我去到了多少地方,就在那几分钟里,我……”他突然停下来,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契尼,“契尼?你怎么来的?你不是应该在……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想用臂肘撑起自己的身子,却被契尼轻轻推回到床垫上。
“躺下,我的友索。”她说。
“我感到很虚弱,”他说,目光扫视着房间,“我在这里躺了多长时间?”
“你已经昏迷了三个星期了,就连生命火花也似乎消失了。”杰西卡说。
“可……我就在刚才喝了那滴水,而且……”
“对你来说是一小会儿,对我来说却是担惊受怕的三星期。”杰西卡说。
“不过是一小滴,而且我改变了它,”保罗说,“我使生命之水发生了变化。”装着毒液的水罐就放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没等契尼和杰西卡阻止,他已经把手插进了罐子中,捧起一捧毒液,滴滴答答地送到嘴边,大口吞咽着掌中的液体。
“保罗!”杰西卡尖叫道。
他抓住她的手,望着她,脸上挂着将死者的微笑,同时把他的意识一波接一波传向她。
这种意识互通不像与老圣母或厄莉娅互通时那么温和,不是分享,也无法相互包容……但它仍旧是意识互通:整个意识全面敞开。这种联系使她震惊,使她虚弱,使她畏缩,心中充满对他的畏惧。
他大声说道:“你提到过一个你进不去的地方?一个圣母也无法面对的地方,在哪儿,指给我。”
她摇摇头,被这个念头吓坏了。
“指给我看!”他命令道。
“不!”
但她无法逃避。在他那可怕力量的威逼下,她只好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朝深藏在意识中的那个黑暗方向望去。
保罗的意识从她身边经过,包裹着她,奔向那黑暗的地方。恐惧使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但在此之前,她模模糊糊地瞥到了那个地方。不知为什么,她一看到那东西便浑身颤抖起来。那个地方暴风吹袭,火花闪烁,一圈圈的光环不断地扩张、收缩,一条条膨胀开来的白色条状物在光环的上下左右不停地飞舞,仿佛被某种黑暗力量和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的风驱赶着,四处窜动。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到保罗正抬头望着她。他仍然抓着她的手,但是那种可怕的意识联系消失了。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停止颤抖。保罗放开了她的手。仿佛某个支撑物被抽掉了一般,她的身体前后摇晃起来,要不是契尼跳上前扶住她,她铁定会一头栽倒在地。
“圣母!”契尼说,“怎么了?”
“好累,”杰西卡低声道,“太……累了。”
“到这儿来,”契尼说,“坐在这儿。”她扶着杰西卡,走到靠墙的一张靠垫旁坐下。
年轻强壮的手臂让杰西卡觉得十分舒服,她紧紧抱住契尼。
“他看到了生命之水,是真的吗?”契尼问。她轻轻挣脱了杰西卡的拥抱。
“他看见了。”杰西卡小声说。她的思绪翻江倒海,仍在回味刚才心灵上的接触。就像在恶浪滔天的海上漂流数周后,刚刚踏上坚实的陆地。她觉得体内的老圣母……以及所有其他人,全都惊醒了过来,正一个个地发着质问:“那是什么?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地方?”
一切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她儿子确实是魁萨茨·哈德拉克,那个可以同时存在于许多时空的人,他就是那个出现在贝尼·杰瑟里特梦想中的人物。而这个事实使她深感不安。
“怎么了?”契尼问道。
杰西卡摇了摇头。
保罗说:“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两种古老的力量,一种是夺取,一种是给予。一个男人不难面对他身体里那股夺取的力量,但他几乎不可能看到给予的力量,除非他变成男人以外的其他什么性别。而对女人来说,情况恰恰相反。”
杰西卡抬起头,发现契尼正盯着她,她也在听保罗的话。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母亲?”保罗问。
她唯有点头的份。
“我们体内的这些东西非常古老,”保罗说,“甚至植根于我们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深处。这两种力量塑造了我们。你可以对自己说:‘是的,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当你真正直视内心世界,毫无遮挡地面对你自己生命的原始力量时,你才能看到其中蕴藏的危险。你清楚地知道这个危险会压倒你、制服你。对给予者而言,最大的危险就是夺取的力量;而对夺取者而言,最大的危险就是给予的力量。无论是给予,还是夺取,二者之中,任何一种力量都可以轻易控制一个人。”
“那你呢,我的儿子,”杰西卡问,“你是给予者呢,还是夺取者?”
“我正好处于这个杠杆的支点上,”他说,“没有夺取我就不能给予,没有给予我也不能夺取……”他停了下来,朝右边的墙壁看去。
契尼感到有一股气流吹上脸颊,扭过头,看见挂帘合上了。
“是奥塞姆,”保罗说,“他一直在偷听。”
一听这话,契尼也感受到了某些折磨着保罗的预感。她清楚地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好像这件事已经发生过了一样。奥塞姆会把他刚才看见的、听到的全都说出来,而其他人则会把它传扬出去。最后,这个故事将如野火般在整个大地上蔓延开。人们会说,保罗-穆阿迪布绝对异于常人。再也不用怀疑了。他虽然是个男人,却以圣母的方式看到了生命之水:毫无疑问,他就是李桑·阿尔-盖布。
“你看到了未来,保罗,”杰西卡说,“能说说看到了什么吗?”
“不是未来,”他说,“我看到的是现在。”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契尼走过来帮他,但他挥手拒绝了。“厄拉科斯的空中布满了公会的飞船。”
听到他那确凿无疑的语气,杰西卡不禁颤抖起来。
“帕迪沙皇帝御驾亲征了,”保罗说,他望着房间的岩石天花板,“同行的还有他宠幸的真言师,以及五个军团的萨多卡。老男爵弗拉基米尔·哈克南也在,杜菲·哈瓦特在他身边,七艘飞船满载着他招募来的新兵。每个大家族都往我们这儿派出了入侵者,就在我们头顶……等着呢。”
契尼摇着头,目光死死盯着保罗。他奇怪的举止、平淡的语调,还有他的目光,都使她心中充满敬畏。
杰西卡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他们在等什么?”
保罗向她看去。“等公会允许他们着陆的许可。如果任何队伍未经许可擅自在厄拉科斯着陆,那公会会让它们陷于困境。”
“公会在保护我们?”杰西卡问。
“保护我们?搞鬼的正是宇航公会!他们到处散播谣言,诋毁我们在这儿所做的一切,又大幅调低军队运输费用,搞得连那些最穷的家族现在也跑到这儿来,等着掠夺我们。”
杰西卡发现他的语气中并无苦涩之意,不禁感到惊讶。她并不怀疑他的话。她还记得当初他指出了未来的路,说未来将把他们带到弗雷曼人中间。现在的他就和当时一模一样。
保罗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母亲,你必须为我们转换大量的圣水,我们需要这种催化剂。契尼,派一支侦察部队出去……找到香料菌的生长地。要是我们在香料菌生长的土地上倒上大量的生命之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杰西卡掂量着他的话,接着恍然大悟。“保罗!”她抽了一口气。
“死亡之水,”他说,“这将产生连锁反应。”他指指地下,“在小小造物主之间传播死亡,切断香料和造物主这个生命圈中的一个环节。这样一来,厄拉科斯将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荒漠——没有香料,也没有造物主。”
契尼一只手捂住了嘴,被保罗这些亵渎神灵的言辞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能力摧毁它的人,才是真正控制它的人。”保罗说,“我们有能力摧毁香料。”
“那公会为什么还不动手?”杰西卡轻声问。
“他们在找我。”保罗说,“想想吧!公会最好的领航员,那些走在所有人之前、为最快的远航机寻找最安全航线的人,他们全都在找我……可谁也找不到我。他们害怕得浑身发抖呢!他们知道我手里掌握着他们的秘密。”保罗举起握成拳头的手,“没有香料,他们就是瞎子!”
契尼终于开口问道:“你说你看到的是现在!”
保罗又躺下了,搜寻着在眼前展开的现在,它的边界线逐渐扩展到未来和过去。生命之水的刺激作用开始衰退,他勉强保持着清醒。
“照我的命令去做。”他说,“未来正在变成一片混沌,对公会来说如此,对我来说同样如此。幻象的线越收越紧,所有通往未来的线索都集中在这里——香料产地……他们以前不敢干涉,因为干涉就意味着他们将失去这无法失去的东西。但现在他们不顾一切了。所有道路都通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