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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一点浩然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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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翡翠,不如远处那艘樱桃的富丽堂皇,以素雅见长,两相比较,如小家碧玉与大家闺秀相邻,略逊一筹。

顶层一座船舱的靠窗位置,有位两鬓霜白的青衫儒士,正与体态丰腴的青楼美人相对而坐,每当前者悠悠然饮尽一杯酒,后者便为其续杯添酒,酒气弥漫,可谓红袖添香。

老人容貌平平,神色近乎木讷,像是个没有功名傍身的穷酸儒生,上了岁数,且不管是不是力不从心,仍要临老入花丛一回。

女子并非楼船的当红清伶,缘于老儒生虽然凭借一幅行书字帖成功登船,却得了较为下乘的评语,翡翠这边自然不会隆重对待,抛媚眼给瞎子的勾当,没谁愿意。

花甲之年的儒士微微抬高视线望向窗外,窗口正对着那艘樱桃的一侧船舷,灯火辉煌,常人却难以看清船上景致。

她只当是这位老头儿心有不甘,艳羡着那艘楼船上的风花雪月,青楼女子心中冷笑不已,脸上却媚意不减,弯腰倒酒的时候,可怜抹胸无形中愈绷紧,那一大片雪白,瞬间挤压得颤颤巍巍,动静相宜,诱惑至极。

老人缓缓举起酒杯接酒,明明已经看到那幅壮观美景,竟是面无表情,全然无动于衷。

蓦然间,女子只见眼前无趣老者展颜一笑,高高举杯,转头面向窗口方向,如酒客隔桌举杯相邀。

然后老人率先仰头一饮而尽。

下一刻,敲门声响起,女子讶然望去,照理说不该有人打搅才对,老儒生像是早有预料,已经起身亲自去开门,那位清伶只得起身相迎,也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会踩在这个点上登门拜访,同时心头泛起些许隐忧,难不成这位刻板老学究,其实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找了位一夜连襟来联手欺负她

她很快就如释重负,甚至嘴角翘起,有了几分自肺腑的愉悦笑意,原来那位不之客非但不与老人同龄,相反俊俏得很,只见他大袖长袍,腰玉悬剑,像是那些才子佳人小说的书页中,缓缓走出的一位翩翩佳公子。

年轻公子哥提起手中拎着的酒壶,微笑道:“先生相邀,晚辈不敢不从,带来好酒一壶。”

在青楼尤物面前不苟言笑的年迈儒士,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眉眼慈祥的自家长辈,潇洒抖袖落座,伸臂示意年轻人坐下,“是老夫冒昧了,还望陈公子海涵。”

老人随后让那名清伶离开屋子,她心情郁郁关门退出的时候,吓得差点魂魄出窍,原来门外走廊立着一尊高大门神,壮着胆子再度打量,竟是女子身。清伶只觉得头皮麻,悻悻然快步离去。

屋内一时间两两无言,唯有烛火炸裂的轻微声响,被揭穿身份的陈青牛神色坦然,环顾四周后,有些好奇地主动开口问道:“先生来自凉王府上”

老人笑着点头道:“老夫高林涟,正是我凉州人氏,如今忝为藩王府邸教书匠之一,误人子弟而已。早年也曾负笈游学至中原,对汝南陈氏慕名已久,只恨当年不能登上陈氏藏书楼。过山海楼而不入,实乃老夫生平四大憾事之一。”

提及王朝四大书楼之一的山海楼,陈青牛满脸与有荣焉,接过话头,得意道:“我陈氏山海楼,孤本珍本之丰,素来享誉海外,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坏事便是莫说是我这种偏房子孙,哪怕出身嫡长房,也难以经常登楼翻阅书籍,更别说什么借书出楼或是举烛读书了。”

老人深以为然,捻须笑道:“遇绝色佳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美则美矣,终究是遗憾。书籍束之高阁,实则比美人打入冷宫还不如,大苦之事啊。”

陈青牛抱拳道:“先生高见,让晚辈振聋聩!”

高林涟,是凉州屈指可数的饱学之士,被先帝亲口称赞为“本朝第一醇儒”,只不过先帝虽然高看这位文臣,以至于高林涟的清望,“高出群臣,独茂翰林”,却整个嘉瑞年间都没有真正重用高林涟,以至于高林涟仕途坎坷,不惑之年才仅仅官至礼部给事中,之后在党争之中被殃及池鱼,辞官还乡,潜心注疏。最后被凉王邀请进入王府担任教书先生,高林涟也没有让人失望,果然不用五年,就教出了朱真虎这位“科举制艺不世出之才”的榜眼郎。只不过凉州自古便是崇武尚烈的陇风雄健之地,再好的道德文章也不吃香,导致墙里开花墙外香,高林涟这般的理学大家、斯文宗师,在家乡竟是连一方乡贤都称不上,这么多年在凉王府邸独来独往,声名不显,远远不如那几位仙人供奉来得风光八面。

在返家途中,师从另外一位文坛宗师的朱真婴,原本跟陈青牛数次提起过这位当世醇儒,只不过言语之中,屁股坐在不同山头的郡主只承认高夫子学识渊博,对其注疏大旨,却坦言有待商榷,这应该是她恩师庞冰庞太师与高林涟“道不同”的缘故。

陈青牛真正对这位上了岁数的读书人上心,还是小王爷朱真烨的登场,受其牵累,陈青牛对高林涟也生出几分成见,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范夫人,以及九次转世的武胎王蕉,无意间都曾出相似感慨:世间文人之品行高低,与学识之深浅,绝无必然关系。

此时此刻,陈青牛更多是忌惮,权势煊赫的董家惨遭灭门一事,他可是罪魁祸,所谓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老百姓和驻颜长寿的修士眼中所见,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救走董青囊的礼部侍郎庞凤雏,出身于“天下读书种子,尽在我这一亩三分地”的稷穗学宫,而高林涟又拥有这么大的朝野清望,谁能担保庞凤雏跟高林涟不是世交关系甚至说不定庞凤雏还会恳请高林涟代为侦查此事。要知道高林涟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否则也不至于主动邀请陈青牛来此赴宴,关于汝南陈氏的书海楼一事,看似双方闲聊,何尝不是老儒士在摸底试探,只不过陈青牛事先功课做得好,暂时没有露出马脚罢了。

谨小慎微的陈青牛愿意磨时间,这辈子头回登上青楼花船的老夫子,就显然没那份闲情逸致了。

老儒士意态悠闲,手肘抵住桌面,小酌一口酒,笑眯眯问道:“敢问陈公子,来王府所谋为何啊是想当堂堂藩王的乘龙快婿,还是希望了结某些沙场上的仇怨”

陈青牛脸色不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与先生的圣贤身份不符啊。”

高林涟爽朗大笑,放下酒杯,坐直腰杆,伸手凌空指指点点,讥笑道:“你这小子可不老实,那汝南陈氏,是我朝少有恪守‘我辈子孙,不涉山上事,不做出世人’这条家规的高门世族,你却是修为相当不浅,还自称偏房子孙,岂非咄咄怪事”

陈青牛脸色如常,回答道:“实不相瞒,我年少时四方求学,不幸坠崖,谁料因祸得福,为世外高人所救,不但传授我绝世武功,还把毕生修为灌输给我……”

高林涟神情古怪,嘴角微微抽搐,自嘲一般摇了摇头,弯腰拿起筷子,像是要去夹一只被黄酒熏醉的青虾,碗醉中指甲大小的青虾,一些犹有挣扎动静,碗白虾青,所以取名“清白”,大概是凉州所有菜肴中名字最有雅味的了。

楼船剧烈一晃,如被湖中蛟龙跃水拍栏。

原来是屋外谢石矶拧腰跺脚,一瞬间破壁而入,诛神枪的枪头横在两人之间。

叮!

金石声大震,如有天庭神将手持千斤重锤敲响万钧钟,刺人耳膜。

陈青牛巍然不动,双手笼袖,唯有鬓角丝无风而动,泄露了天机,他笑望向一桌之隔的年迈儒士。

在凉王府深藏不露的文坛大家,消瘦右手握着的双筷并拢,没有去夹碗中醉虾,而是直直指向陈青牛额头眉心处,只是筷尖被谢石矶矛头所阻,再难向前推进毫厘。

青衫老人双筷做剑,剑气纵横。

紫檀质地的桌面龟裂不堪,像是平铺了一张蛛网。

连两人身后的结实廊柱,也出一阵阵不堪重负后迸裂的声响,噼里啪啦,黄豆在油锅里炸裂一般,声音不大,却不停歇。

想必屋内众多物件,无论贵贱大小,内里差不多都已经支离破碎。

这正是高林涟筷剑被挡,凌厉剑气向四周溅射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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