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望和回神(1/2)
徽山龙虎两山对峙,如果不是由于武帝城那缓慢一剑分去一杯羹,最近半年这两座山几乎吸引了整座江湖的视线,先是徽山紫衣在chun神湖上大杀四方,一举成为数百来唯一一位以女子身份夺魁江湖的武林盟主,只是随后徽山牯牛降大雪坪被推倒重建,遥望山巅,可以看到那座建筑的恢弘骨架,明眼人都看出其中僭越的嫌疑。然后就是龙虎山父子两真人,联袂飞升,天下雷动。紧接着传出张家圣人的第八十二代嫡长孙、此代衍圣公张仪德亲自为徽山题写牌楼匾额,有说是朝廷暗中授意,才能劳动衍圣公的大驾。可惜徽山封山半年,外人无法近观那栋高楼的巍峨景象,在清明过后,徽山终于不再封山,有声望名号傍身的江湖人士鱼贯入山,一窥天下第一高楼的“容颜”,徽山盛况空前,豪杰云集,为那年轻女子鼓吹造势,下山访客,都大肆吹捧那栋无名高楼的帝王气象:十八层,高耸入云,逢yin雾时分,登顶便如坠云海,此楼雄踞牯牛降巨岩之顶,琉璃金黄瓦,朱漆大檀柱,汉白玉栏杆,足可让太安城武英殿诸多殿阁黯然失sè……如此一来,人云亦云,加上以讹传讹,尤其是有两样东西最为刺激江湖,一样是女子,漂亮的女子。一样是高手,绝顶的高手。徽山紫衣,轩辕青锋恰好两样都占了,山下那些多如过江之鲫的年轻俊彦,用屁股遐想一下,都能想象出一名人间绝sè的紫衣女子,身负天象境界,站在人间最高处,俯瞰天下。何况她仍然单身,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就有机会做她的裙下臣了
江湖上的男子走火入魔一样蜂拥入山,有些姿sè家世的女子也不例外,因为她们想去亲眼看一看那女子是否真如传说那般孤傲动人,不过很多人上山之后才知道徽山分内外两山,以大雪坪下的牌坊为界,至于想要见到那位武林盟主更是奢望,不过徽山毗邻道教祖庭龙虎山,自身也是风景旖旎,山上四方英雄齐聚,谁都没觉得如何败兴。在今天这个风雨如晦的暮sè里,徽山上水雾深重,一行人拾阶登山,徽山轩辕氏在遭遇那场大雪坪天雷浩劫后,轩辕青锋挽狂澜于既倒,反而独力将徽山的威望送到顶峰,轩辕子弟的架子也大了,无论达官显贵还是江湖好汉,山上从无迎客送客一说,摆了一副爱来不来爱走不走的姿态,这一行人在游人如织中不算太过惹眼,五六人,给最前头一个锦衣玉带玉树临风的公子哥护驾,有两人地位稍高,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分别是个沉默寡言的读书人,和一个“jing致”的年迈老人,从服饰细节到顾盼神态,都有股久居高位的yin柔贵气,之后拉开一段距离的三人,腰间佩刀,却裹以绸缎遮掩。为首公子哥停下脚步,回望山脚下的辽阔江面,轻轻喘了口气,招了招手,老人心有灵犀赶忙后撤几步,其余几名扈从更是无形中默契地挡出一个扇面阵形,唯独那名三十岁上下的读书人走上前几步,仍是没敢并肩而立,公子哥微微一笑,也没刻意让他走到自己身边,伸手捏着腰间系挂的一枚鲜红鱼龙玉佩,柔声笑道:“去年是三年一度的京察年,赵右龄和殷茂chun一主一辅,他们的名头太大,以至于没有谁留心你这个从旁协助的起居郎。但今年是六年一度大评,天下侧目。赵右龄因为是吏部主官,跑去主持科举,他在这一走,依次腾出了位置,你这位新任考功司郎中,多半要被咱们殷储相推出来担当骂名的恶人,一般来说,京察年就是大伙儿和和气气聊天喝茶,少有落马的高官,囊括地方郡守在内所有低级官员的大评则不同,不拿下七八个郡守说不过去,你心中有数”
那个读书人毕恭毕敬答复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一口一个赵右龄殷茂chun的俊逸公子哥看了眼脚下山路,点头笑道:“这话双关又应景,难怪父皇始终对你另眼相看。”
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除了那些少年得志早发科的制艺天才,一般的读书人,即便才学深厚,也还在眼巴巴想着成功通过会试谋求跻身殿试的资格。这名有着考功司郎中这个偏门头衔的读书人没有作声,老百姓倒是谁都知道郡守是大官,刺史更是封疆大吏,至于正二品的六部尚书那得是多大的官了啊只是考功司郎中跟起居郎是两个啥玩意从没听说过。跟此人随口闲聊的公子哥自然一清二楚,他搓了搓手,呵了口气,眺望那条年复一年东去入海的大江,感慨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你是北凉寒门出身,当年为了能入京赶考,路费还是靠卖诗文给北凉世子殿下挣来的三百两银子,殿试成绩也平平,莫名其妙就被塞进了东宫做讲学,又鬼使神差去当了天子近侍的起居郎。可惜我那个聪慧内秀的媳妇,一直对你不喜,还教训我跟你走近了,是玩火。其实你我都知道,你自然不会是什么北凉处心积虑安插在朝廷里的谍子,但是我很好奇,也一直想问你,你对那个世袭罔替北凉王的年轻人,怎么看待北凉那边来的读书人,不管老的年轻的,一个个都往死里谩骂徐凤年的荒诞不经,就跟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我实在听腻歪了,你不一样,这些年嘴巴一直很牢,什么都没说,要不你今儿说几句真心话给我听听”
读书人坦然笑道:“这位曾经的世子殿下,其实相处起来不讨厌,当年下官不过是个穷酸秀才,囊中羞涩,六十七篇诗文总计一千两百二十六字,硬着头皮开价六十两,他一听就急眼了,说这是骂他呢,粗略看过了那一摞诗文废纸,朝下官伸出一只手掌,说值这个数,一股脑就丢给下官五百两白银,而不是太子殿下所说的三百两,不过现银的确是三百两,还有四张银票,下官一直珍藏夹在书中,这些年每当做学问感到疲倦时,都会去翻一翻那本书。你要说下官给世子殿下说好话,还不至于,当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情我愿,大抵上谁也不亏欠谁,甚至说如果他徐凤年只是个地方官员,我不介意在此次大评中为他出一把力,徇私舞弊,给他个甲等考评,可他既然是北凉的藩王和朝廷的上柱国,便轮不到下官去献殷勤。但是要说让下官去昧着良心跟人起哄,这就也太为难下官了。做官的确不易,虽说做人相对容易,可也不能太过马虎了。”
读书人将年轻人称之为太子殿下,那离阳上下除了赵篆就没别人了,藩王跟世子殿下都不少,太子可就只有一个。只是不知道为何赵篆先前在近在咫尺的龙虎山欣赏过了真人飞升会,却又从江南道那边折返,去而复返。
太子赵篆拿手指点了点这个做人不愿马虎的读书人,开怀笑道:“你这是在指桑骂槐,连同晋三郎跟我一起骂了。不过实诚比什么都重要,你也是当时赵珣上疏时唯一一个提出不少异议的另类,那时候京城都对仍是世子殿下的赵珣赞不绝口,唯独你有一说一,该查漏补缺,该大肆抨击,该如何就如何。后来宋家两夫子接连去世,有关颁赐谥号,你又跳出来触霉头,惹得父皇私底下龙颜震怒,这才把你丢给赵右龄殷茂chun这两只老狐狸去打压,否则这会儿你早就去执掌翰林院的半壁江山了。”
读书人苦涩道:“太子殿下的心意,下官何尝不知,只是下官有心做孤臣,这趟南行大评过后,就甭想了。”
赵篆狡黠一笑,一把扯下腰间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佩,塞到这个读书人手里,“才夸你实诚,就露出狐狸尾巴了不是”
赵篆略微敛去笑意,沉声道:“我可知道你真正想要什么,沙场点兵,书生封侯!只要你跟我一起愿意等,我赵篆定然不让你失望!”
读书人愣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赵篆好似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转身继续登山,笑着自言自语道:“上次没能见过那姓轩辕的紫衣女子,实在是揪心呐,这回我厚着脸皮帮她要来了一块衍圣公的题匾,还一力帮她挡下剑州言官的疯狂弹劾,总该赏个脸了吧”
结果在牌楼外,有一位宫中老貂寺随从的赵铸一行人仍是给毫无悬念拦下,因为假冒剑州刺史亲戚的身份完全不顶用,身负绝学的大宦官怒极,就要痛下杀手。赵篆笑着拦下,又说是京城殿阁大学士严杰溪的得意门生,还是挨了一顿白眼,赵篆还是不生气不恼火,死皮赖脸又报上京城赵氏子弟的身份,跟北地羽衣卿相青城王的儿子以及晋兰亭都是至交好友。京城有四赵,赵家天子的赵家,自然是天下头一份的,接下来便是吏部尚书赵右龄的家族,以及跟杨慎杏同等资历的大将军赵隗,最后一个赵家则要较为寒酸,门内拿得出手的不过是一个京官侍郎一个疆臣刺史,但这搁在地方上,那也是权柄滔天的一等豪阀了。只是那镇守牌楼的管事哥们横眉冷对,让赵篆滚蛋,说咱们徽山跟姓赵的有仇,然后鼻孔朝天指了指邻居龙虎山,询问赵篆懂了没有。打了喷嚏能让剑州上下抖三抖的老宦官已经彻底面无表情,太子殿下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竟是被逗乐了,笑得不行,连说懂了懂了。在牌楼这边小有职权的管事这般蛮横,好在凑巧路过的徽山清客知晓轻重,赶忙致歉几句,快步去那座高楼传话。然后没多久就脸sè僵硬地回到牌楼,yu言又止,赵篆善解人意问道:“敢情是你们山主让我滚下山去”
那清客笑脸尴尬,没有否认。
赵篆客气笑道:“没事没事,麻烦这位英雄再去一趟楼内,跟山主知会一声,就说京城赵篆来访,恳请她老人家施舍点饭食。”
对离阳朝政并不熟悉的清客也没往深处细想,又跑回去禀报,结果这次赵篆等了半天,干脆就连那人的身影都瞧不见了。
老貂寺yin恻恻道:“殿下,这徽山当真是人人该死。”
赵篆摆摆手,然后笑道:“看来只能使出闯山的下策了,否则多半是见不着那女子的面喽。”
就在此时,赵篆蓦然抬头,遥遥望见大雪坪之巅,高楼之顶,依稀可见有一袭紫衣,面朝滔滔大江,负手而立。
赵篆想了想,喃喃道:“此时此景,值了。”
读书人笑问道:“这就下山”
赵篆转身道:“下山。”
大雪坪山巅楼顶,那个跟北凉分道扬镳的女子,成功跻身天象境之后,愈发有气吞山河之势。
她一直站到西方最后一抹余晖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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