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1/2)
生擒刘子飞。这是程亦风再也没有料到的大好消息——据报信的士兵说,多亏端木槿和严八姐的消息准确,冷千山赶到莲花矶的时候,混入民夫中的樾国细作已经将通道炸开,樾军的先头部队正穿过那碎石满布的豁口涌进来。虽然豁口并不宽阔,应属易守难攻之势,但因为刚刚发生过爆炸,民夫惊惶,现场混乱,给冷千山造成了许多不便。幸运的是,严八姐的水师几乎同时赶到。樾军遇到前后夹击。一部分人被歼灭在大青河的河滩上,一部分则被堵在他们自己炸出来的豁口处。最后,敌人几乎全军覆没,唯有不足一百人被俘虏——其中就有主帅刘子飞。这完全出乎大伙儿的意料。“冷将军说,也许刘子飞是想要身先士卒以鼓舞士气,岂料出师未捷,沦为咱们的阶下囚——”那报讯士兵的神色里有难掩的喜悦,“身为主帅,却如此决策,未免太过冒险了。”
不论刘子飞是因何做出这样莽撞的决定,他的失误,是樾军的噩梦,却是楚国的佳音。按照端木槿的说法,玉旒云病情转差已经在回去西京的途中,石梦泉奉命“追击”蓬莱舰队,仍然在北方。如今擒获刘子飞,大青河对岸就只剩下东海三省总兵罗满——他是个奉旨镇守地方的将领,若未获正式委派,还没有权力率兵打过大青河来。这样,原本迫在眉睫的战争危机岂不是化解了以刘子飞为筹码和樾国谈判,说不定能换来几年的和平
这怎不令人喜出望外。程亦风兴奋得周身疲累一扫而空。立刻返回衙门里,吩咐人处理官仓失火的种种善后,尤其安置灾民不可马虎。然后,他就在县衙里等待着冷千山的进一步消息。
直到起更时分,才有人传信来说,冷千山已经将俘虏押送到了揽江大营。不过天色已晚,就不请程亦风过去了,明日一早再会面。程亦风虽然有些心痒难熬,很想快一点儿看到自己所憧憬的太平日子,但考虑到冷千山奔波厮杀必然辛苦,怎好强去打扰只能谢了那报信的人,离了衙门回家去休息。其时,白羽音也早就把端木槿那边的活儿敷衍了,不请自来地找到他的府邸。他少不得又要绞尽脑汁地安置——或者不如说是摆脱小郡主的纠缠。待终于将白羽音“请”到了客栈,他再回到家中,已经快三更天了。精神一轻松,睡意来得也快。一宿无梦。
次日一大早,就吩咐人备车往揽江大营去。只是才出家门,就见到好些百姓在县衙附近聚集,一见他的车驾,即围了上来,道:“大人,我们听说樾寇前天夜里又炸了揽江大营,咱们的兵士就快抵挡不住了,是不是”
程亦风一愣,道:“诸位,此话从何说起”
“我们听到了消息……”那些百姓七嘴八舌,有的说是自己的表姑父,有的说是自己的二伯娘,还有的说是邻居的表嫂,总之消息的来源五花八门,不过大体都说的同一个意思:樾寇于前天夜里偷偷渡过大青河来,携带着几百桶火油、火药,把揽江大营炸了个稀巴烂,士兵死伤无数,虽然还在奋勇抵抗,但是战败已成定局。揽江城就快要落入敌人的手中。“程大人,真有这一回事吗”
程亦风哭笑不得:“诸位从何处听来如此荒谬的消息如果揽江大营已经落入敌手,情势危急万分,怎么可能没人报信给本官”
“那是因为……”大家都搔了搔头,答不上来。只有一个人说道:“我听说,樾寇火药威力无穷,冷将军已经殉国啦……那……那自然没有人来给大人您报讯了。”
程亦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是吗若真如此,本官消息太不灵通,你们还来向我求证做什么诸位父老请放心吧。冷将军前天夜里在莲花矶大胜樾寇,还生擒了樾军主帅刘子飞。昨日傍晚之时,他已经回到揽江大营,还约我今日去商议如何处置俘虏。我这不正要出门去见他么”
“当真”大伙儿将信将疑,“那……那咱们听到消息是假的不可能呀……不是有之前应征去修城墙的民夫九死一生从揽江大营逃回来……樾寇火药威力骇人,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诸位可能是听岔了。”程亦风道,“的确有樾寇偷偷渡过大青河,不过不是偷袭揽江大营,而是偷袭莲花矶的石场。他们也的确在那里用火药炸开通路。不过,冷将军已经将他们全数歼灭。我想,应该是有民夫从莲花矶逃回来,说起那一仗的惊险,结果传来传去就走了样。大伙儿不要惊慌,如今樾军的主帅都被咱们俘虏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应该是樾国人乱了阵脚才对吧”
听起来倒也有些道理呀!大伙儿都点头,有的如释重负,有的则笑自己杞人忧天。最终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程亦风这才得以出来家门,驱车来到揽江大营。到那里,只见营中士兵个个精神抖擞,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气,显然也是因为捷报而振奋。又有人告诉他说,今天河对岸的敌人看起来特别老实,舰船上半条人影也不见。“今儿可以好好修葺城防。”士兵道,“樾寇一定吓得方寸全无,不敢再来挑衅。”
“那也不可大意。”程亦风嘱咐,然后才来见冷千山。
冷千山眼窝深陷,形容疲惫,但是精神也和大伙儿一样亢奋。简略地和程亦风说了一下与樾寇交战的过程——其实也无甚特别,都是那日报讯士兵叙述过的。“可以俘虏刘子飞,可实在是意外之喜!”
“将军打算如何处治他”程亦风问。
“自然是逼他助我们与樾国议和。”冷千山道,“只不过我听说刘子飞为人凶残,过去常常纵兵屠城,或许是个宁死不屈的硬骨头。但他毕竟是朝中元老,我想人脉也应该颇广,樾国皇帝若弃他于不顾,他的党羽大概不会善罢甘休。”
“不错。”程亦风点点头,“那将军探过他的口风没有”
“他就是黑着一张脸。”冷千山道,“一句话也不肯和我说呢。也许他是打定主意要做个战死沙场的英雄了。”
“会不会……他是在等着人来救他”程亦风沉吟,“毕竟,樾国已经安插了那么多细作在我国……”
“严大侠也有此虑。”冷千山道,“所以他亲自在牢里看守着呢!走,咱们去瞧瞧,也许大人有办法说动他。”
于是,带着程亦风一同来到大营的牢房中。
刘子飞被关在一间单独的囚室里。程亦风以前并没有见过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略一打量,只觉和冷千山差不多的年纪,不过有着北方人典型的魁梧体格,神情也显得十分剽悍——樾国毕竟是大漠蛮夷出身,虽然立国之后学习中原文化,以致新一代的将领,如玉旒云、石梦泉和罗满之辈,在程亦风印象里都有了些书卷气息。而刘子飞这种元老,依旧脱不了大漠征战的野蛮之气,程亦风看他那模样,就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在落雁谷击毙的赵临川。
“刘将军,有礼了。”程亦风拱手。
刘子飞原本坐在囚室里闭目养神,此刻便睁眼瞥了瞥程亦风:“你是何人”
“这是程亦风,程大人!”严八姐喝道。
“哦”刘子飞这次仔细看了看程亦风,然后又闭上了眼,“有何贵干”
“只是听说将军来到了鄙处,程某乃是此间县令,所以来拜会。”程亦风不卑不亢道,“大青河盟约尚在,楚樾两国仍是友好邻邦。将军来我国做客,程某人自然要一尽地主之宜。”
“读书人他娘的说话就是叫人讨厌!”刘子飞瞪眼,“谁跟你们是友好邻邦你们真当本将军是客人,为何要关我在牢房里根本樾楚两国水火不容,不是我灭了你,就是你灭了我。你们如果害怕了,就趁早投降,那自然天下太平。其他的废话大可不必说。本将军不听。”
“刘子飞!”冷千山喝道,“你已是我的阶下囚,说话还不放尊重点”
“我既是你的阶下囚,你还来见我做什么”刘子飞冷笑,“莫不是有求于我么想以我为筹码议和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们别看玉旒云病得连命都快没有了,但如果她听到我被俘虏的消息,一定爬也要爬回前线来——她和我一样,对楚国志在必得。而且她在朝中的势力大得很,乃是议政内亲王——自从赵王爷倒了台,她现在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说不议和,没人敢反对。你们就是把我千刀万剐,她也不会和你们议和。再说,玉旒云和我宿怨颇深。你们不杀我,只怕她也会找些办法来把我除掉。你们杀了我,那可就真的帮了她的大忙了。从此我的部众也会归入她的麾下,她就统领樾国全国的兵马,爱从哪里杀过河来,就从哪里杀过河来,没人敢说个‘不’字!”
这意思是,自己是一招废弃棋程亦风和冷千山互望了一眼:那是没法谈下去了。
两人只得又转出牢房来。严八姐送到门口,问:“将军,大人,下一步该如何”
“我就不信他真的这么死硬!”冷千山道,“他越是说得好像樾国无人在乎他的生死,就越是代表他害怕咱们杀他——我觉得他是在用激将法呢!就想让咱们觉得他没有用。不如我们等一等,瞧瞧樾国那边有什么动静。”
“也只有如此。”程亦风深感自己先前那些美好的盼望太过天真,但仍然掩饰不住小小的失望。
“不过有一件事他说的恐怕是真的。”严八姐道,“就算我们不杀他,玉旒云也会千方百计把他除掉。二位还记得我上次跟你们说的吗玉旈云为了争夺兵权,在富安设计杀死吕异,嫁祸给郑国人,不仅铲除异己,还找到了东征的借口,灭了郑国。如今刘子飞是她独揽兵权的最后一个对手,她现在又派了许多细作潜伏在我国,说不定会索性杀了刘子飞,然后就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侵略我国了。”
这样的担忧何尝不在理!程亦风的眉头拧了起来:樾国细作现在几乎无处不在,防不胜防!那么刘子飞就真的成了一招死棋,不仅毫无作用,还会随时带来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正为难,却忽然听到白羽音的声音,嘻嘻巧笑:“有什么这么想不透的既然是个烫手的山芋,就丢还给樾国人呀!让他们自己去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程亦风等人都是一愣——冷千山虽然在疾风堂事件中受了很大的打击,却还未直接领教过霏雪郡主的各种手段,是以并不认识她。严八姐则对小郡主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深有体会,只是未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只有程亦风硬着头皮招呼:“郡主怎么不在县城里休息,又到大营里来了”
白羽音眼波流传:“自然是想来看看樾寇的狼狈模样,也瞧瞧你们下一步有何打算。谁知正好听到你们商议头疼事。要说军国大事,怎么用兵打仗,怎么课税收粮,那我可能没本事插嘴。不过说起这些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道道儿,我想我可比你们高明多了。这个什么刘子飞,你们留着他并没有用处,还要担心玉旒云派人来杀他好栽赃给你们,那何不把他送回河对岸去既可以将这个烫手的山芋还给玉旒云,又显出我们楚国乃是泱泱大国,气度非凡,岂不两全其美”
“这……”程亦风等三人互相望了望。
“请问这位是”冷千山仍然不晓得所谓的“郡主”是何来头。
“我是康王府的霏雪郡主。”白羽音道,“冷将军可以不必多礼,我只是微服来到揽江……嗯,散散心。”
这算什么冷千山狐疑地看了程亦风一眼,后者只是低头苦笑,暗求对方不要追问。
严八姐是最不喜欢小郡主的人。一方面是厌恶她终日无事生非,另一方面则是痛恨她加害符雅。就算后来在假官票事件中曾有过短暂的联手,仍然对这胡作非为且心狠手辣的丫头深感厌恶,见她竟然跑来揽江“游玩”,又胡乱评论生死攸关的战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嗡声嗡气道:“郡主既然是来玩的,那就赶紧找个太平地方去游览,军营重地,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哪儿闹着玩了”白羽音瞪他,“我昨天还帮着端木姑娘救人了呢!不信你问程大人!”
“是。”程亦风唯恐她在军营里胡闹起来,连忙安抚,“不过前方危险,郡主还是回城里去比较安全。”
“果然是如此。”冷千山道,“郡主金枝玉叶,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叫我等如何向康王爷和白大人交代不过……”他顿了顿,转向程亦风道:“郡主方才的提议,我倒觉得十分有理。”
“果真”白羽音立刻喜笑颜开。
冷千山点点头:“原本刘子飞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是听严大侠这么说,他很可能是一箱子火药,玉旒云不知埋伏了多少人,准备来点火。我们有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炸上天。与其如此,不如将这箱火药送回樾国去,而且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反正本来我们昨日出兵莲花矶也只是为了阻止樾军偷袭。这目的已经达到了,刘子飞不过是个意外收获。现在送他回去,也算不得咱们的损失。况且现在对岸是罗满和顾长风做主。顾长风一向反战,咱们示好,他一定也会愿意议和。罗满的为人,上次福寿膏事件,咱们也见识了一二,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相信玉旒云不亲自下达命令,他也不会去玩什么阴谋诡计,更不会半中途杀了刘子飞栽赃我们——现在玉旒云不在江阳,甚至,她可能还没有接到刘子飞被俘的消息。所以此刻,是我们把刘子飞送回去的最好时机!”
“可不是!”白羽音拍手,且笑看着程亦风:“程大人以为呢”
程亦风听了冷千山的分析,心中细一琢磨,亦觉得白羽音的计策巧妙,因点头道:“若是能将刘子飞安全送回去,以此和顾长风、罗满交涉,那倒是可以将这招死棋下活。事不宜迟,这就修书给罗满吧。”
当下,一行人就离开牢房,回到冷千山的书房里来。自有人给程亦风准备了笔墨,好写信与河对岸交涉。草稿写成之后,冷千山看过,又和程亦风商议了几处,方才定稿。“我差两个智勇双全的人去送信。同时送给罗满和顾长风。”冷千山道,“如此便可以利用顾长风这个硬脖子牵制罗满,就算罗满已经接到了玉旒云的命令,有顾长风这个固执的书生阻挠,他亦不敢轻举妄动。”
“将军果然考虑周详。”程亦风点头,又提笔准备誊抄。一直站在旁边的白羽音就立刻帮他铺纸,又挽起袖子来磨墨。程亦风方才只顾着考虑书信的内容,并未留意到小郡主唱起红袖添香的戏来——还是当着冷千山的面,不由浑身不自在:“郡主……你怎么还留在大营里此刻樾寇虽然未有行动,但前线毕竟不是太平之地……你还是……回县城去比较好。”
“我又不是来玩的!”白羽音噘着嘴,“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才来的,还没说,怎么能走揽江县城乱成一锅粥啦。你这县令才应该赶紧回去呢!”
“什么”程亦风和冷千山都愣了愣——瞧白羽音那副小女儿撒娇的表情,如何能和“揽江县城乱成一锅粥”联系起来若真是乱成一锅粥这么大事,她怎么到现在才说
白羽音望了他二人一眼,笑道:“二位不必惊慌,其实不过是有些无知愚民乱传谣言,虽然混乱,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程亦风心中“咯噔”一下:“不是那个什么揽江大营被炸的传闻吧”
“你知道”白羽音显得有些许扫兴。冷千山则仍然不知发生何事。程亦风便将早晨百姓到县衙来求证的事情和他说了:“我想是以讹传讹,令百姓惊慌失措。已经跟他们解释了,还以为他们回家之后会去辟谣呢。”
“就那几个人去辟谣也没有用呀!”白羽音道,“根本现在全城的人都在传说冷将军殉国。又因为你程大人不在衙门里,还有不少人传说你听到了樾寇攻破揽江要塞的消息,已经带着金银财宝逃命去了。不过相信这种说法的人少一些,大部分小民还是相信你是个清官,而且知道你也是亲自上战场和樾寇交过战的英雄。他们说,就算要撤退,你也会带着大家伙一起撤退,真跑不了,你会和城池共存亡。”
听到这样的消息程亦风也不知该忧还是该喜,勉强笑了笑道:“与城池共存亡!百姓对我有如此期盼,他日樾寇真的打来,我也不好意思逃走了。”
“只能以身殉国。”冷千山也笑了笑,又皱眉道,“如果只是民夫传错消息,那倒也罢了。不过,大人一早已经向百姓解释过,此刻谣言非但没有止歇,反而越传越厉害,会不会是樾国细作在背后推波助澜郡主,请问城里现在情形究竟如何”
“现在如何就不清楚,应该比我早晨起身的时候好一些吧!”白羽音说——她所住的客栈离开城南门并不远。也许是因为之前的一天一夜都在给端木槿打下手,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她实在是累坏了。昨晚一回到客栈,立刻就睡得好像死人一般。所谓“早晨起身的时候”实际是日上三竿。而她也其实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从窗口看了看,只见人山人海,正涌向城门。出去拉了一个人来问,才知道是百姓们听到了揽江大营被攻破的消息,纷纷逃难。白羽音自己先也吓了一跳,忙问那人:“你怎么知道揽江大营沦陷了”那人自然回答是听说的。白羽音便开始有些怀疑了:如果消息可靠,程亦风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他若组织百姓撤退,没理由不先来告诉她这个金枝玉叶,难道不顾她的死活吗便又问:“程大人呢他怎么说”“程大人程大人好像一大早就跑啦!”那人回答,“说什么抗樾英雄,其实还不是贪生怕死的狗官一个遇到危险就……”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白羽音一个耳光抽了过去,整个人飞撞到墙上,牙齿不知掉了几颗。“混帐贱民胡说八道,回头再来找你算账!”白羽音怒骂着,从人潮中一纵而起,展开轻功,直奔县衙去找程亦风。
由于街上扶老携幼逃难的百姓实在太多。白羽音着实花了一番功夫才到达县衙。见到大门洞开,连一个守门的衙役也不见,走进去也未见到师爷和打杂的。她上来公堂,绕过文书房和库房,仍然连鬼影也没有一只。直走到平日衙役们休憩的小院,才终于在一间房里看到人了——身上戴着镣铐枷锁,还捆着几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百十斤重的巨石,正是在此处养伤的小莫。白羽音才来了没两天,自然不晓得小莫怎么会出现在揽江,更不知道是士兵们怕他伤愈之后会兴风作浪,所以才用铁索困住他,令到他翻身都困难,大小二便也都只能在床上解决,以致满屋臭气熏天。白羽音只是惊讶会在此处看到这个假官票案的幕后罪魁,顾不得室内阵阵恶臭,冲上前去问道:“好哇,你怎么在这里”
小莫原本闭目养神,睁眼瞥了瞥她:“郡主又怎么在这里”
“我自然是来……”白羽音才想继续说下去,忽然意识到和这个奸细说明来意实在是有份又浪费时间,于是改口直接问道:“衙门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自然是都走了。”小莫道,“听说是我军炸毁了揽江大营,连冷千山都被炸死了。很快刘子飞将军就会率领大军杀来县城。他素来凶残,每取一城,必然纵兵屠杀。大伙儿为免小命不保,还不赶紧逃走”
“呸!”白羽音斥道,“刘子飞已经被我军俘虏了,还率领个屁的大军根本一派胡言!”
小莫瞟了她一眼,甚是轻蔑:“我被人绑在这里,自然是听到什么说什么。郡主要是觉得我说的是一派胡言,何必问我”
此话倒也不假,白羽音想,何必跟这个臭哄哄动弹不得的家伙一般见识还是找到程亦风要紧。于是大声冷笑,又朝小莫啐了几口,退出了衙门来。
她并不知程亦风一早就到揽江大营去了。只寻思之前粮仓出过事,且程亦风又十分紧张粮食的储备,就又跑去官仓那里碰碰运气。到了那附近,见到的又是混乱的人潮。由于周围的房屋都成了废墟,当有几百人在此聚集,看起来就好像黑压压的军队一般。她听到有人叫嚣:“县城就快保不住了,难道要把粮食留给樾寇吗还不如分给大伙儿,也好让咱们自谋生路!”
坏了,这莫非是想要抢粮食么程亦风不会是被围在中间吧白羽音赶忙纵身跃起,踩着人头冲到粮仓跟前去。见士兵们各个亮出来兵器,而前方的百姓也有握着锄头扁担的,似乎随时要打起来。不过却未看到程亦风。
“程大人呢”她向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询问。
那人在救火的时候见过她,连忙向她见礼:“程大人去揽江大营了,郡主不知道吗此处危险,郡主还是进仓库里去避一避为妙。”
“揽江大营……没有沦陷吧”白羽音听得谣言太多,也忍不住要求证一下。
“这都不知是什么人传起来的谣言!”那军官怒道,“大营真的沦陷,我们会不知道”
“冷将军死了,程大人跑了,你们当然不知道啦!”有个握着镰刀的男人道,“别傻啦,你们这样守着粮仓能有什么好处还是快快分了粮食,大伙儿一起逃出城去。”他说着,踏前了一步。
“混帐!”士兵横刀迎上,“官仓的粮食是朝廷的粮食,岂容你们说分就分真要是樾寇打来了,需要关城死守,还是弃城撤退,那要听程大人和冷将军的。粮食如何使用,也只有他二位才可以决定。”
“关城死守”拿镰刀的怒道,“你们这些吃朝廷俸禄的人才要和城池共存亡,咱老百姓可不愿意陪葬,忠勇英烈值几个铜板就算真的可以嘉许英烈,也轮不到咱们小老百姓!朝廷几时把我们当人看要打仗就征我们去送死,要修城墙,就征我们去做苦力。官仓失火,又砸烂我们的房子——他娘的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要我说,咱们只求有口饭吃,到底是樾国人做皇帝,还是怎样,咱们可管不着!大伙儿说对不对”
周围的人哇哇乱叫,也不知是赞成抑或仅仅是喧闹。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士兵们大怒。双方剑拔弩张,似乎随时要打起来。
白羽音看到这样的情势,心中万分焦急。她早也听说城里埋伏了不少樾国细作,官仓火灾多半就是这些人的所为。此刻民众骚乱,细作们是不是也准备趁火打劫呢这些冲在前面,尽说些煽风点火的话,会否是细作假扮她起了这样的心思,再细看前面那几名拿着镰刀扁担的人,果然越看越是可疑:虽然身材高矮不一,但都壮硕非常,而持镰刀握扁担的架势,也极似握刀拿抢。又瞥见一个独眼的家伙,仿佛正是火灾之后带头抱怨的诸人之一——当时还自称参加过抗击樾寇的战役,现在又来闹事!就算不是奸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想个办法把他们拿下她在心里盘算着主意。
然而这个时候,从后面的人群里忽然挤出一个高个男人来,“呼”地一巴掌就把那个拿镰刀的大嗓门给打得飞了出去:“老子走南闯北,无耻的人见多了,像你这样不要脸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国难当头,堂堂男子汉只要有手有脚,哪个不出来保卫家园叫你修城墙,叫你上前线,哪里委屈了你司马元帅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身先士卒。程大人是一届书生,也几次亲自上阵。还有那统领民兵的崔抱月,一届女流,亦上阵杀敌。你们这些人身强力壮,听到樾寇杀来边关告急的消息,既不组织起来去支援朝廷的军队,也不掩护老弱妇孺撤退,反而在这里抢劫官仓,还说出宁可做亡国奴让樾寇统治这种混帐话——老子真恨不得一拳把你们的肠子给打出来!”
“说得好!”白羽音忍不住鼓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敌当前,只有万众一心,才能绝处逢生。你们以为抢了粮食,逃去别的地方,就能过太平日子吗樾寇是蛮夷之族,若是他们当真称霸中原,只会把你们当成奴隶。你们以后这一辈子都不要指望过好日子了。理应像这位壮士所说,组织起民兵来,一方面护送老弱妇孺离开,一方面协助冷将军和程大人抗击樾寇。这才是大伙儿的生路。”
众人大概见到高个子男人出手伤人,已经被震慑,又听白羽音这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说出一番大道理,更加惊讶。有人问:“姑娘,你是谁呀”也有人老大不客气地呵斥:“小丫头教训起咱们来了”
“放肆!”守卫官仓的军官道,“这乃是康王府的霏雪郡主。你们竟敢出言不逊”
郡主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有些百姓只是借着人多壮胆前来冲击官仓,但骨子里还是胆小怕事的,一听说郡主驾到,就膝盖发软,忍不住跪了下去。这边厢有人跪了,那边厢的人也不敢站着,眨眼之间,好像风吹麦浪,“哗”地跪倒一片,高呼“给郡主请安”的,或者嘟囔着“求郡主恕罪”的,无所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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