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144章(2/2)
这可叫她如何忍得下去丫鬟仆妇们簇拥着她离开东宫了,她又借口溜了回来,要查个明白。那时,宫女们已经给凤凰儿换完药,各自退去。白羽音方才没注意送药宫女的模样,在宫里找了半天,也不晓得哪个是自己的要找的人。一直转到小厨房的水井边,见到有两个宫女在洗濯换下来的纱布,并窃窃的议论。一个道:“你看今天换下来的布——她的伤口化脓了。看来辣椒面果然十分管用。瞧瞧她还能撑到几时。”语气颇为幸灾乐祸。 另一个接茬笑道:“就算真能死撑着不死,也变成丑八怪了。那时,看她还怎么在宫里立足。”
白羽音知道自己终于找对了人,冷笑一声,跃了出来:“好大胆的奴才,竟敢毒害未来的太子妃。看我不叫太子殿下把你们杖毙!”
两个宫女都吓了一跳:“郡主,玩笑可不能乱开——奴婢们胆子小,会被吓死的。”
“吓死”白羽音冷冷道,“少跟我来这套!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休想抵赖。我这就拖你们去见太子!”说着,伸手来拽二女。
“郡主!”两个宫女都着了慌,拼命挣扎。其中一个更道:“郡主小声些,奴婢们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白羽音瞪着她们,“我养的狗我怎么会不认识我看你们不过是两条乱咬人的疯狗。”
“奴婢们不敢撒谎。”一个宫女道,“奴婢名叫珍儿是康王府张嬷嬷的女儿。”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同伴:“她叫巧儿,是刘嬷嬷的女儿。我们两个都是十岁进宫,已经十五年了。王爷、王妃让奴婢们在东宫,就是为了要辅佐郡主登上太子妃的宝座。”
“张嬷嬷刘嬷嬷”白羽音道,“你们两个撒谎还撒得有鼻子有眼的!康王府有多少张嬷嬷、刘嬷嬷我就不知道。不过,有一位张嬷嬷是本郡主的保姆,今天还跟本郡主进宫来了。她是你娘吗你来跟她叙叙旧吧!”说着,不理那宫女的挣扎,径自拖了她往外走。
“郡主!”忽然听人低喝道,“她们说的是实话,快快放手!”正是白羽音的保姆张嬷嬷寻了过来。
“实话”白羽音瞪眼。
“不错。”张嬷嬷道,“珍儿的确是老奴的女儿,巧儿是刘嬷嬷的女儿,都是王妃在十五年前就安排在宫里的。为恐郡主知道了实情,万一任性胡来的时候揭穿了她们的身份,以致前功尽弃,所以才没有告诉郡主。老奴方才见郡主问起辣椒粉,又借故回到东宫来,知道你起了疑心,所以赶紧跟来瞧瞧。所喜,还没有闹出来叫外人知道。”
竟然是实情!白羽音瞠目结舌。那岂不是白羽音还在襁褓之中,康王府就已经把人安排在了东宫白羽音不知是该佩服长辈们深谋远虑,还是该为她那不由自主的人生感到愤慨。
“芒种节那天皇上在御花园开了金口,让我不要再存非分之想,指望坐上太子妃的位子。”白羽音道,“你们就算害了凤凰儿,又能怎么样”
“就是因为皇上说了那样的话,奴婢们才更加不能袖手旁观!”巧儿道,“郡主和太子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凤凰儿这个西瑶的小娼妇,怎么可以觊觎郡主的位子没烧死她,算她命大!”
白羽音一愣:“蓼汀苑失火的事,难道……难道是你们做的”
“并不是我二人做的。”巧儿回答,“是蓼汀苑的一位姐姐名叫双儿。那天皇后娘娘出了事,凤凰儿哭着跑回蓼汀苑去,双儿跟着她,见她一个人到房里祷告,知道是个大好机会,就在房里用迷香薰晕了凤凰儿,然后巧设机关,让火慢慢烧起来。她又把房门别上。等到外面的人发现着火,自然已经来不及救了。”
原来是这样!白羽音惊愕地看着面前两位忠心耿耿的奴才——不,与其说她惊愕,不如说她很恼火。她和凤凰儿没有交情。她看不起这个空有一副妩媚皮囊的西瑶舞娘,讨厌这个明明愚蠢无比却偏偏被人称赞为“天真可爱”的臭丫头。若没有蓼汀苑的火灾,也许今后有什么利益冲突,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不过,在她自己想这样做之前,康王府的长辈人已经动了手。那她算是什么是个玩偶么不仅她将来的丈夫要由长辈们来决定,连她爱谁,恨谁,讨好谁,毒害谁,都有人替她作主,替她下手。
她气的浑身发抖。
珍、巧儿二位宫女不知她的心思,还接着说下去:“郡主不用担心,用辣椒面这法子十分隐蔽,银针验毒也验不出。太医只道凤凰儿受伤太重,况且眼下已经入夏,热毒入体,伤口化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算凤凰儿侥幸不死,她也变了个丑八怪。世上哪儿有没脸见人的太子妃呢”
她们想得可真周到!白羽音想,整个康王府从主子到奴才,除了她以外,都在等着她入主东宫,进而入主坤宁宫。何其讽刺!她冷笑了一声:“你们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要是那样,我怎么会抓到你们其实端木平已经知道你们干的好事了。”
珍儿和巧儿都讶了讶:“端木庄主只不过给凤凰儿看过一次病,怎么会发现”
张嬷嬷道:“端木平一代神医,自然厉害。不过,他就要离宫回乡去了,再说,咱们也不是在东宫里下手的。下手的地方是御药房,很难查到我们头上。”巧儿跟着笑道:“不错,在御药房里做手脚的那个姐妹是长春宫的。她每次都是故意去为白贵妃要这要那,然后趁着煎药的太监不注意,将辣椒面放在凤凰儿的药里。如果御药房那边出了事,就会怀疑到白贵妃的身上。太子对白贵妃恨之入骨,哪儿会多想”
“连白贵妃那里都有我们王府的人”白羽音愕然。
“那位琴儿原本是东宫的,后来王妃让她去侍奉白贵妃。”张嬷嬷道,“白贵妃曾经利用郡主,在芒种节那天渔人得利,累得康王府陷入危急之境,王爷、王妃怎能容她小人得志再说,她又是太子生母,皇后失势,后宫暗藏无穷变数。若是不把此人除去,将来她万一坐上太后之位,也不知于我们是敌是友。”
“听说那位白贵妃对琴儿可信任啦!”珍儿道,“还以为可以从她那里探听出太子的喜好来——嘻嘻,还不知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
“你少说两句!”张嬷嬷道,“你们得意什么若不是你们办事不小心,怎么会让郡主抓你们出来——竟敢一边洗衣服一边就聊起下毒的事来,万一被旁人听去了,岂不大祸临头”
珍儿在母亲面前,免不了撒娇起来:“其实东宫里还有多少‘旁人’扳着手指头也数得过来啦。”
“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张嬷嬷道,“郡主,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出宫回府去吧。”
白羽音觉得有些头晕,好像真的着了风寒似的,手脚也发凉——她自以为聪明无比,手腕才智,也就比皇后和白贵妃稍稍差了那么一点儿。却不知宫里还有这些卑贱如耗子狡猾也如耗子的奴才!而她竟然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其理由是,康王妃怕她任性胡来坏了事!长辈们的眼里,她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仔细想来,可不是么!她闯的祸可真不少!
她想起昨天康王妃教训她,说:“做人有野心是不错,野心之外,须得有胆色,这也不错,然而胆色之外还得有本领,要心细如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才能够在宫里立足——皇后如今的确载了跟头,但是她能坐镇后宫二十余年,那本领非常人所能及。你将来要坐她那个位子,难道还要像眼下这样浑浑噩噩哼,我怕你还没坐上那位子,已经被人杀了!”后来又骂:“你莫不是以为你自己福星高照,每次闯了祸,都会忽然柳暗花明时来运转世上岂有这么便宜的事为了让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康王府上下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晓得么”
她当时自然是不晓得。如今总算见识到了康王府的心血——或许这还只是冰山一脚而已。
既然她这么没用,康王府为什么还要费尽心血地保她不就是因为全府上下,只她一个合适做竣熙的妃子吗她难道就不能做一点儿自己想做的事
越想越生气:你们当我是玩偶,以为我就会乖乖做玩偶吗你们既然准备了这么多人专门等着我闯了祸来替我收拾残局,我就闯一个大祸来给你们看看!我去告发你们!我去大义灭亲。只要甩开了你们,我就自由了!我就想做什么做什么!我可以去找程亦风——反正符雅已经疯了!
对,去找程亦风!她想,去程亦风那里说出康王府一切肮脏的勾当,程亦风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她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个性,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心,一出宫,便立刻把丫鬟仆妇统统撇下,解下马车的马来,径自驰到程亦风家。
那时候天已近黄昏,循着人声找到书房,便见到杀鹿帮的一众人,此外还有臧天任,看来是为符雅悔婚之事而来。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的事,因驻足窗外,静观其变。只听杀鹿帮众人咋呼不已,显得义愤填膺。邱震霆道:“这事他娘的都是狗皇帝和小太子搞的鬼!一定是他们不甘心放过符小姐,又怕人家说他们出尔反尔,所以这头答应了婚事,那头又叫红毛和尚去给符小姐施法,迷了她的心智,让她跑去给皇后做侍女。程大人,只要你出一句声,俺们就去宫里把符小姐给你抢出来!”
猴老三、大嘴四纷纷赞同,摩拳擦掌:“要不是咱弟兄几个昨晚喝醉了,今天一早就杀进宫去——”辣仙姑则道:“公孙先生说他掌握了狗皇帝什么天大的秘密,好让他不敢伤害程大人和符小姐。看来这个秘密也没那么大的威力!”
“诸位不要一个劲儿地骂皇上。”臧天任劝道,“皇上虽然不是明君,但以今日臧某所见,他并没有逼迫符小姐的意思,反而对自己所犯的错事十分后悔。符小姐要入宫,是因为她自己心结难解。你们去抢了她出来,先不说官府会怎么追究你们,我只怕符小姐变成行尸走肉,又如何做新娘子”
“心结——都是那红毛和尚干的好事!”邱震霆怒道,“咱们把她抢出来,好好儿喝醒她——皇后罪有应得!凤凰儿纯属意外!都不干她的事!”
“大当家,”臧天任道,“人的想法,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符小姐笃信她那洋菩萨的教导,定要怪罪自己,你要是单单喝她几句就让她醍醐灌顶回心转意,那你就成了邱菩萨了。依我看,还是要等符小姐自己想通了这事——她也说,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境地,她的决定也会不同吗此事还是有余地的,急不来。”
“哼!”邱震霆重重拍案,震得茶杯茶壶都“咣咣”直响。而白羽音的心里也仿佛“咣啷”一声:啊呀,她怎么能这么傻!她大义灭亲,说出蓼汀苑的真相,符雅岂不是就解开了心结,欢欢喜喜地嫁给了程亦风那时候,她算什么她就成了奸党逆贼的外孙女儿。既无地位,也无权势。她多半会被随便指婚给一个边疆小吏,也许和亲外藩!而程亦风,只会当她是阻挠自己和符雅婚事的罪魁祸首,再也不会看她一眼!
不,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要做玩偶,但是她也不能没有她的家族。
“诸位!”这时传来了程亦风的声音。白羽音从窗户里飞快地瞥了一眼,见他面色比上一次见时好了些,但是还很憔悴。只不过奇怪的是,本以为他听到符雅悔婚的消息会伤心欲绝,可是他神情甚是淡然。
“这几日,为了程某人的婚事,诸位都操心了。”程亦风道,“到头来,却不能请大家喝一杯喜酒,实在惭愧万分。”
“程大人,你是什么话!”邱震霆大嗓门道,“你不必惭愧,惭愧的是狗皇帝和小太子!”
程亦风拍拍他的胳膊,表示他的好意自己心领了:“诸位都是我程某人的好朋友,我在大家面前也不必说假话。符小姐窈窕淑女,程某本来高攀不起,承蒙圣上赐婚——套符小姐的话来说——若是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境地,程某只怕欣喜若狂,符小姐无论躲去哪里,程某人也要紧追不舍,死皮赖脸央她嫁给我。只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皇上赐婚的恩典,偏偏就是如此的时间,如此的境地。”
众人都静下来,不知他是何意思。
程亦风站起身,脚步蹒跚,指着书房里堆放的各色贺礼,红的鲜艳,金的耀眼。“这几天程某人卧病在家,还要不停地接待上门来道贺的人,竟比每日去衙门办公还累。”他笑道,“其实刚从芙蓉庙回来的那一日,我做了一梦,梦见符小姐乘了一叶轻舟,顺水而去,我怎么唤,她也不不搭理。当时惊醒了,我很是害怕,怕皇上赐婚的事是假的,或者只不过是我在发梦而已。不过后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礼物从厅堂堆到了书房。我知道这是真的。那天臧兄更奉旨带我去看皇上赐给我的别院——可真是华美万分哪!我愈发相信这是真的了。可是心里又起了另一种担心。”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愿闻其详。白羽音也屏息凝听。
程亦风道:“这些贺礼是真的,那别院也是真的,好像是眨眼的功夫,有人在我这穷酸书生的面前盖起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来。可是我心里却清楚,这宫殿是没有根基的。或者不如说,这宫殿是盖在流沙之上的。我既然知道这一点,难道要带着符小姐走进这座沙上楼阁吗”
众人都沉默。
程亦风随手打开一只礼盒,里面一尊镀金送子观音像熠熠生辉。“符小姐待程某人情深意重,我何其渴望能和她相守一生。可是,我自知绝无办法将一个谎言长久的经营下去。我不知如何走出这困境。我想去问问符小姐,可是却没有机会……唉!”他“啪”的将盒子又扣上了,“我是个懦夫!我想符小姐也分明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不为难我。她替我做了选择。她告诉我,哪怕选择了一条艰险崎岖的小路,也不能走进那富丽堂皇的谎言。是的——决不能走进谎言里去!”
“可……可是大人……”邱震霆音乐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甘心,“你要是觉得皇上赐婚不是真心,俺们兄弟保护你跟符小姐回鹿鸣山去,这样一来,你和符小姐就不必在乎什么谎言了!”
“大当家不必再旧事重提了。”程亦风道,“程某不能跟你们去鹿鸣山。那天在芙蓉庙,符小姐不惜一死,也要阻止程某落草为寇。今日符小姐回去坤宁宫,也是……不想……束缚程某吧。”
邱震霆皱眉,不甚明白。臧天任心中却雪亮:程亦风宦海沉浮,本是一届书生,却得到这些草莽英雄的支持;本是一个毫无靠山的兵部小吏,却有司马非和冷千山两派人马齐齐归心,他能够位极人臣,推行新法,靠的不是智谋也手腕,而是光明磊落的作风和出淤泥而不染的气度。倘若他接受了元酆帝布置的谎言,这势必成为他甩之不去的污点,将来如何还能凛然立身于朝堂,持守正义符雅应该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拒绝了婚事吧!
“诸位为了程某的事也忙碌太久了。”程亦风道,“咱们各人可都有各人的正事要办——各位当家都肩负守卫边疆的重任,离开驻地太久,只怕樾寇又要有所动静。”
“程大人这是下逐客令了!”辣仙姑道,“昨天公孙先生赶咱们,今天程大人又说一回。咱们要是还在京城死赖着不走,可太不识抬举了。”
“五当家误会啦。”程亦风道,“我还有下半截话没说呢——我自己也有好久没有处理公务了,只怕衙门的其他大人们替我看公文也看得怨声载道了呢——臧兄,我没说错吧”
臧天任道:“哪儿有这种事你病还未好,多休息几日也无妨。”
“不必了。”程亦风摇头,“符小姐不也是带着伤病回到坤宁宫去了吗我若不尽快把荒废的公务拾起来,岂不辜负符小姐一番苦心明日我便回衙门去——不,臧兄,烦你待会儿把这几日积压下来的公文带给我,我今夜先看了,免得明日糊里糊涂。”
臧天任见他坚持,只好答应了,先去替他张罗公文。邱震霆等人见久留无趣,也便告辞离开。白羽音站在院子的阴暗处,心中乱糟糟一团,不知自己该不该现身相见。偏此时,又见严八姐从外面跑了进来。
程亦风惊了惊:“咦,严大侠,你怎么也来了”
“程大人!”严八姐一进门就跪下,“程大人,请让在下在军中效力吧!”
“严大侠快快请起!”程亦风道,“大侠愿意为国效力,那正是百姓之福。不过,怎么突然……”
严八姐不愿解释太多,只道:“大人但有用得着人的地方,只管差遣在下。就是像莫兄弟那样也无妨,正好可以保护大人和符小姐的安危。”
原来还是为了符雅!白羽音暗中冷笑,只怕是跑了坤宁宫一趟,被那疯婆子说教了一番耶稣教的道理,见劝她不动,就想留在京城,随时保护她。男人全都瞎了眼!
“严大侠艺高胆大,做程某人的亲随,实在大材小用了。”程亦风道,“水师白鹭营正在摸索如何仿制西瑶战船,并将其应用于水战。大侠曾率领漕帮,正是我楚国水师需要的人才。待我修书一封,明日大侠便带去白鹭营。”
“多谢大人!”严八姐一揖到地。程亦风扶起他,自点起灯,替他写信引荐。
白羽音感觉万分无聊且气闷:好嘛,符雅做了一件疯事,你们个个也都跟着她疯!好,我就让符雅永远疯下去,让她永远也不知道蓼汀苑着火的真相!我看你们一个两个还能跟着她疯到几时!
想着,纵身一跃,离开了程家。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
终于~~~~~
累死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