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春夜宴(2)(2/2)
众人正失望之际,座中之客有一人站起,原是张洎,他朗声道:“微臣不日前去游蜀,见当地妇人好梳此髻,虽是发髻高低式样略有不同,头饰珠玉也有贵贱之分,但蜀人都称之为的‘朝天髻’,关于这朝天髻,还有一首诗词与之相称。”
在座的曹仲玄本就是两袖清风的傲洁性子,一直未言语,听此倏然变色,关于朝天髻的缘由,他有所知晓,若是因此引起朝廷的轩然大波,将极为不妙。
更可怕的事,此事对国后极为不利。
他冷冷打断张洎的话:“这朝天髻更添女子妩媚秀丽之态,故而城中女子人皆效仿,若是有诗词相称,不过也是浓词艳赋,充满香艳之气,不提也罢。”
然而国主却对此来了兴趣,问向张洎:“是什么诗你不妨念来听听”
曹仲玄仓促说道:“官家!只恐此诗词俗哩不堪,不宜在朝堂之上宣读。”
张洎颇不以为意:“微臣听说此诗为蜀国的花蕊夫人所作……”
国主大悦:“朕听闻花蕊夫人为蜀国第一才女,美貌不仅让鲜花黯淡无色,所作的词更是令人陶醉不已……”
“官家!花蕊夫人虽然才貌双全,可刚做了亡国之妃,香消玉殒……”曹仲玄极力劝阻。
国主只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急于倾听这位传奇美人的词作,张洎便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张洎念毕,苑中顿时雅雀无声,靡靡的丝竹管弦之音听来顿时格外刺耳,国主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犹如山雨欲来的压抑。
那些吹拉弹唱、翩然起舞的乐伎们也感知到这非同寻常的冷肃气氛,纷纷罢了乐舞,静静退到一边。
文臣潘佑自春夜宴开始便一直不苟言笑,冷着一张脸,百无聊赖地看着歌舞,那一张比猪肝还难看的脸竟叫上菜的宫女也不敢上前,他一直冷介耿直地呆坐着,此时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整个大殿都传来他突兀的笑声,怪瘆瘆的,让人发毛。
“朝天髻,朝天髻,原来是万里朝天、万里降宋之意!什么朝天髻,原来是亡国髻!”
此言一出,殿中人皆阒然变色,嘉敏的身子晃了两晃,更觉头上发髻沉重无比,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曹仲玄沉声道:“潘大人此言谬矣!朝天髻乃为万国来朝之寓意,怎能作为亡国的谶语潘大人还是莫要危言耸听。”
潘佑止住了笑声,“曹大人,我看这满堂文武中,你虽然是个贪杯之人,心底里却是明白人,怎么到现在也糊涂起来了万国来朝你何曾看到有万国来我唐朝拜了花蕊夫人虽为亡国之妃,也知道亡国之恨,可是你们呢”
潘佑站起身转了一圈,指着满朝的亲贵大臣,愤懑地恨恨道:“你们,你们贪图享受,乐不思蜀,迟早有一天会做个酒肉饭饱的亡国之奴!”
一干重臣生息全无,有低头喝闷酒的,有不屑一顾的,有满脸紫涨的,也有羞愧耳赤的。
林将军霍然起身,朗声道:“潘大人不要打自己的脸长别人家的威风,林某不才,但在此起誓言:有林某在的一天!便有我朝在的一天!”
潘佑看着林将军,目中尽是欣赏之意,然而不过一瞬,便是痛心疾首之色,“林将军气壮山河,潘某敬服!但举朝之下,还有几个林英雄宋国雄踞江北,有称霸天下之心,我大唐国年年朝贡,犹养虎患,还有何种心情欢歌燕舞还有何等心情酒肉填肚”
武将皇甫继勋再也忍不住,此时拍案而起,“潘佑!你不过是一介词臣,却用一张嘴搅浑了一池水!你信口雌黄、目中无人!我大唐国人才济济,别说只有一个林将军,本将也是骁勇善战!若是宋军来犯,本将定然削平他们的脑袋!”
潘佑极为不屑,都不看他,只是冷哼道:“草包!”
那皇甫继勋为大将皇甫晖之子,皇甫晖曾血战至死,北宋主赵匡胤对其是敬佩至极,将他的灵柩抬出城时,宋军立于长街两侧哀悼,而大唐百姓得知皇甫晖殉国的消息之后,全城恸哭了三天三夜。
也因此,皇甫晖的儿子皇甫继勋被国主寄寓了深深的厚望。
都说将门无犬子,可这位将门之子偏偏如潘佑所说的为一个草包,领兵打仗不会,声色犬马那一套样样精通,仗着父亲的荫庇不知怎地就变成了金陵首富,占有无数名园林佳苑,家中金砖的缝隙连一个小蚂蚁也钻不进去。
皇甫继勋受别人的奉承惯了,何曾受到这样的斥骂,满脸的横肉涨成了猪肝色,额上的青筋仿若蚯蚓般,他握紧了拳头,几乎就要当面给潘佑一拳。
殿上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一触即燃。
张洎与潘佑不和是举朝皆知的,此刻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见潘佑成了殿中惹人生厌的钉子,大为痛快。
嘉敏轻叹一口气,若不是潘佑今日此言,她又怎知国家朝中竟然是这种局面
她知道潘佑是难得谏诤之臣,担心他成为众人攻讦的对象,温言道:“潘大人无需激动,今日原是本宫的疏忽,本宫不知道朝天髻竟有这等寓意,让大人费心了。既是朝天髻有不吉之意,本宫再也不会梳这种发髻,更不许宫中嫔妃梳此发髻,还望大人宽心。”
说也奇怪,潘佑本正当气焰狂傲之时,听了国后的温言软语,竟是出奇地恭敬揖礼道:“是,臣造次了。”
殿中气氛和缓不少,国主也长吁一口气,心中暗叹这个潘佑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说话是丝毫也不顾忌,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只要他就此闭口,这次就准备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