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炒栗(2合1还债)(1/2)
一番检视下来,赵玖心里也有了数。
吴玠虽然有心,但他送来的年轻子弟却多还是有跟脚的西军官宦子弟,这种人的前途本就在军中,送来跟他这个官家打个照面比啥都强,如王中孚这种人也还是少数。
当然了,这也是预料加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所谓品德优秀、聪明敏锐的少年郎,哪怕是良家子,能读书也自然会去读书,如何会来上什么武学就好像后世,成绩差不多的高中生能去高考的自然会去高考,谁会去辍学写网络小说或者打电竞呢
除非是上学确实不行,或者如王中孚这般确实天赋异禀。
这是几百年的观念问题,哪怕靖康之乱客观提升了武人地位,却还是不足以动摇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历史上,岳飞做到武臣顶尖位置,儿子恩荫,上头给文官,他都不好意思要,明着说文贵武贱,换回了武官,并专门给恩人张所的儿子求了文官恩荫……换言之,连武人自己都轻贱自己。
而说句题外之语,别看赵玖辛辛苦苦四五年领着一群文武把战乱维系在黄淮之间,好像了不得似的,但实际上,这份功业说不得反而使得武臣身份比历史上更低贱一些……因为很多地方只是遭遇动荡,而动荡中武力的滥用只会让他们更加厌恶武人,而非是彻底意识到武力的必要性。
当然了,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赵官家还是要假装不知道的。
不仅如此,这位官家还花了许久功夫去说了些北伐尚未成功,诸卿仍需努力之类言语,还亲笔给军校正堂题了楹联,据说是化用本朝名将岳飞的言语,乃是‘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莫入此门’。
然后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说来可笑,赵玖明明写下这般文字,说了这般言语,但他心中却清楚,莫说其他武学子弟,便是王中孚这等人也是冲着升官发财四字而来……而想改变这种情状,反过来就必须要让这些人先升官发财。因为只有武人容易升官发财,不再是社会下品以后,所谓仓廪足而知荣辱,方可真正建立起军队的强烈荣誉感。
实际上,这也是他将武学建立在宫殿后方的缘故,就是为了方便自己进出盘桓,而皇权时代,贴近天子,正是升官发财的最佳途径。
有点像是荒淫无度正德皇帝那种味道了。
不过这么一想的话,与之相比,岳飞、张永珍,还有那个他总是记不住名字唯独对一只耳朵印象深刻的侯丹,也就是那些自我激发出家国概念、军人荣辱心态的人,就愈发难能可贵了。但这种可贵背后是当日靖康大崩溃下北方士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大背景,是用数不清的死亡与屈辱换来的,未免显得沉重。
却说,又隔了两日,也就是赵官家将日常射靶地点换到武学第三日,且改为上午以后,这日正要去与那些进修军官一起射戏,却忽然接到都省相公赵鼎的请见,他自是应许,却又将接见地点改成了武学靶场。
然而,过了一阵子,双方相见之后,赵鼎礼节备至,却只是来送一个札子,非止如此,杨沂中上前欲接,却又被这位相公婉拒,并当众提出,要按照制度,请内侍省大押班蓝珪代为转呈。
只此一语,便让武学靶场上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相公如此郑重,莫非是个辞相的札子不成”
赵玖见到赵鼎如此姿态,非但没有警惕,反而开了句玩笑……他倒是没有专门去喊蓝珪,而是着亲自放下弓矢,上前去接。
但随着官家这句话冒出来,旁边刚刚还花式展示箭术的许多武官甚至有了些战战兢兢之态。
“官家玩笑。”赵鼎面色一紧,到底是俯首将札子递上。
然而,赵玖接过此札,却并不打开来看,反而就在靶场边上捏着札子若有所思:“赵相公,你知道朕当日为何要以你为都省首相吗”
赵鼎何等聪明,只是微微一怔便彻底醒悟过来,自己此番作为到底是引来身前这位官家的不满了……这种大规模汇集同僚的联名上奏,即便是皇城司不去专门打探,也根本瞒不过所有人的……不仅如此,自己此番原本邀请公相吕好问、枢相张浚等人一起过来的,但二人却只是推辞,想来或许早就接到官家授意,又或许早就猜到官家心思了。
一念至此,赵元镇不免心思沉重,却又强压不安,立在那里正色相对:“臣惭愧,有时确会有所疑惑,以臣平平之资,如何竟蒙圣恩深厚至此,以至于四五载间自一开封府仪曹而至都省首相”
“赵相公若是平平之资,这天下便没几个有本事的人了。”赵玖背手捏着札子仰头感慨道。“当日迁移顺昌府百姓过淮,你便表现出众,朕虽不语,却是知道你是个能做事的人;然后下蔡之战,你以朝廷使者的身份与张俊守城,安抚军心,也有大功;再后来委任淮南,淮左淮西军需转运,外加淮南两路生计,做的更是一等一的好;上任都省相公之后,你不营私、不结党,作风简朴,行事有度……朕说句不客气的话,朕所历的这些重臣之中,若论能耐,只有之前许景衡许相公能与你相提并论,而若论德行,你在文臣之中恰如岳鹏举在武臣之中一般,都是鹤立鸡群的!这番话,便是吕相公、张相公当面,朕也不会讳言。至于说什么四五载一跃而起,靖康之变,宛如灭国,四五载间一跃而起的难道只有赵卿一人吗”
“臣……惭愧。”赵鼎只能这般说了。
“不过,你的德行,朕委任的时候并不知道。”赵玖继续失笑道。“彼时任用你,首先是你官阶、功劳都到了,而且是个朕素来放在心里,都不用记在本子上的人物;其次却是你履历中有两个地方让朕格外看重……”
言至此处,赵玖微微一顿,恢复正色后方才继续言道:“一则,乃是你出身河东,乃是流离之人;二则,乃是你堂堂进士及第,居然在洛阳令与开封府仪曹这两个职位上盘桓了近二十载……前者,让朕不必担心你的立场,觉得可以与你共进退;后者,着实让朕放心你的任事之能,可以放心将天下庶务托付与你。”
赵鼎终于叹了口气……问题就出在共进退上面。
“赵相公,你万般皆好,却不该这般大公无私的。”赵玖果然愈发严肃。“如此大公无私,只让朕难做……因为朕用你,本就是要借你北人身份来压制主和之任的,而非是让你团结百僚,在这里做什么裱糊匠!你拿这么一个东西来见朕,朕不可能不收,但若收了,下面的人会不会又在想朕是默认该在其他地方退让了你当日在淮南时,李纲李公相便给朕上书,说你晓事,有才,好贤乐善,处置得好,而大义却不甚分明……俨然是有先见之明。”
“臣愿请辞!”
“没有这个说法。”赵玖愈发严肃。“宰执不得因虚文请辞是从建炎初便定下的国策,以宰执之身,动辄请辞,不过求名之举罢了……你辞了宰执身份固然容易,国家政局动荡起来谁来负责你辞了,吏部尚书刘大中、兵部尚书胡世将是不是也要辞何况这一次,也是朕有错在先,未曾与你坦诚相对,早确切说了朕的心意,你何至于此”
听到这里,赵鼎沉默了一下,却是拱手相对:“官家,若是这般说,臣今日也有一二言语。”
“正好!”赵玖颔首相对。“咱们君臣正该坦诚一番。”
杨沂中闻言即刻回身,却是示意在场武官回避。
“不必如此,天子与首相所言,无不可示人之语。”赵玖回身喝止了杨沂中,复又转过头来相对赵鼎。“相公尽管来说。”
“官家,臣疑虑的根本,不止是南方官吏士民不乐北伐,更是忧心一旦匆匆北伐,或许稍有挫折,届时反而会激起更大人心逆反,倒不如……”
“倒不如稍作整顿,休养生息数年,合大军北出”赵玖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
“你信不信,只要朕将‘暂和’这个言语放下来,或者平叛、进军的议程停下来,朝中便会尽生堕怠之气,届时再想北伐,天下便连动弹都难了!”
“……”
“至于稍有挫折……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赵玖复又嗤笑一声。“朕自然知道自己就是个中人之资,还是匆匆上任的编外天子,并不晓得什么帝王心术,也知道这个朝廷经此大变,千疮百孔,更知道下面还是大宋上百年的弊病难以清理。但朕就不信了,朕将宫中用度削到最少,对你们这些重臣尽量推心置腹,给武将军官尽量多的优待,给士卒凑尽量齐全的装备,邸报上和那些随军进士嘴里能说一分国家大义就讲一分,朝中主和之态能压一日便是一日,一件件去做了,便是单个拎出来可能得不偿失,可能弄巧成拙,但就这么一直做下去,不停的去做,难道还能会比不做更差不成!”
“陛下……”
“赵卿。”赵玖肃然相对。“朕说一句诛心的言语……若想让朕稍停灭金之念,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将朕给撵下去,换个人坐天子!”
“官家不要置气!”不等那些军官彻底惶然,赵鼎便赶紧喝止。“以威以德,如今无人能动摇官家,也断无人有此意!”
“以威以德不行,但以礼以法还是可以的。”赵玖依旧负手而立。“二圣迎回来,不就有能动摇朕的人了吗还是直接两个……到时候,主和的重新扶着他们占了这个位子,岂不皆大欢喜甚至那些口口声声迎回二圣之辈,说不得正是看到朕决心不可动摇,存了些下闲棋的心思呢!”
赵官家虎狼之词肆意无度,靶场里早已经鸦雀无声,周围人个个面色发白,唯独一个杨沂中面色不变,只是稍微低头而已。
至于赵鼎,倒是风度依旧,只是微微喟然而已:“官家何至于此”
赵玖并不直接言语,只是将背在身后的札子正式打开,然后当面细细查看:“诸卿的心意朕已经收到了,赵相公不妨回去告诉所有人,朕一定会按照他们的意思,矢志北伐,绝不动摇的。”
这下子,赵鼎沉默半晌,终于只能拱手告辞了。
“那宋国小皇帝是这般说的”
燕京,都元帅府,大金国权臣粘罕坐在太师椅上听完了乌林答贊谟的回报,却只是蹙额而已。“真就以为打赢了一场仗便天下无敌了”
这不是正经询问,乌林答贊谟没有言回答,只是肃立低头而已。
“算了,往来一趟也算辛苦,且去休息吧!”粘罕挥手示意。
而乌林答贊谟闻言也只是即刻告退……这一幕,让堂中角落里冷眼观察的秦桧不由眼角微跳。
且说,乌林答氏如今已经是金国内部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了,乌林答贊谟以文,乌林答泰欲以武,都是仅次于完颜氏那种一流重臣。然而即便如此,乌林答贊谟在粘罕面前,也宛如家奴一般温顺。
实际上,乌林答氏还真算是粘罕的家奴,因为他们本身的部落是被完颜氏击败后整个降服的,而当时领兵的正是粘罕,按照女真的规矩,乌林答氏可不就是粘罕的仆从家族吗又或者说,正是因为乌林答氏是粘罕的仆从家族,所以才有今日地位。
但反过来说,这大金都已经万里大国了,建国许久,如何还是这般作风呢
“四太子如何看”
就在秦会之若有所思之际,粘罕终于向身侧完颜兀术发问了。
因为之前泅渡黄河而大病了一场的完颜兀术面色苍白,似乎尚未痊愈,此时闻言却也蹙眉:“俺只听都元帅言语。”
问过兀术以后,粘罕点了点头,便直接跳过了同在堂中的大太子斡本、三太子讹里朵,还有完颜挞懒、完颜银术可、完颜希尹等人,做了结论:“依我说,宋人这般强硬,议和一事便算了吧,反正宋人还得平南方的叛乱,还得进取陕北和京东,没个一两年也够不到河北,咱们便趁机休养生息一阵子,将国政、军队都打理好,若是快的话,还能将蒙兀人给处置了,到时候便在河北平原上,给冒进的宋人一个大大的教训,也好给斡里衍(完颜娄室)报个仇!”
堂中不少人面面相觑,倒是银术可主动蹙额来对:“都元帅,若是这般,那活女又该如何处置他自领着一万多兵在延安,不听拔离速调遣。”
粘罕面色一黑,也是一声叹气:“且看斡里衍的面子与他几日好过,待燕京这里收拾干净了,咱们谁亲自走一趟,说一说不就行了吗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银术可欲言又止,终于不敢多言,而周围人也都彻底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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