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视角(2/2)
说到这里,元岁突然猛得拍了一下手,发出了一声极其清脆的击掌声,一脸恍然大悟。随即,明显是因为拍的太用力,她苦着脸吹了吹自己的手,眼睛里泛着点泪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您看,咱们就这么各琢磨各的也不是什么办法。我们能不能……呃,在您的原则允许下,努力实现信息共享”
果然。凌夙诚从善如流地点头答应。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
“那我先说吧。我先说显得有诚意一些。”元岁一屁股坐在了一把木凳子上,仰头看着凌夙诚眨了眨眼睛,赶紧“蹭”的起身,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凳子上的灰,结结巴巴地小声说:“您……您先坐,我给您擦擦。”说完就从兜里掏出一小块手帕,卖力地把凳子面儿擦了擦。
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太严肃了凌夙诚在心中反思了三秒。他其实并不累,也不是一个会以严苛的标准要求他人的人。
“你——”凌夙诚与元岁写满了“紧张”和“殷切”的眼睛短暂对视,叹了口气,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端正地坐下。
元岁这才挪着步子,在他对面的凳子坐下,坐姿僵硬。两个人隔着一张窄窄的木质的小餐桌。
“放松坐就好了。”凌夙诚轻轻咳了一声。
“啊,没,没事。”元岁挠了挠头,“我可能也装不了多久的,但总要在长官面前坐的稍微好看点嘛。”
“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就可以,我会自行判断。”
“好的。”和刚刚讲述那个细节加强版口供时完全不同,元岁紧张得有些莫名,她搓了搓手,显然是在考虑从哪里开口。
“那我先回答你的一个问题吧。”凌夙诚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让眼前的女孩儿回神,“六组组长,杨靖典,遗体被发现的时候,左手手腕被割开,确认植入的id丢失。”
“啥”这则信息让元岁一边的眉毛都揪了起来,“什么”
“我换一种更明确的说法,”凌夙诚没有将刚刚的话简单重复,“如果不是你没有注意到,就说明在你走后,我去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有人特意动过他的遗体。”
听到这里,元岁“嘶”了一声,用力抹了把脸,随后轻声自言自语了句:“难道真的是……”
“什么”
元岁瞥了凌夙诚一眼,神情不太自然,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可能要给您讲一段离奇的补充……和一段更离奇的猜测了。唔,我先从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开始吧。”
“你说。”凌夙诚很配合。
“您在走我们的路线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元岁停顿了一会儿,提示到,“除了三组比我们组的路线复杂得多这一点之外。”
凌夙诚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还是摇摇头。
“说出来可能会有点好笑。”元岁在积了层灰的桌面上用手指简要勾勒出两组的预定路线,同时简要标注了诸如“湖泊”、“森林”、“山丘”等要素,“如您所知,我们两组的路线是这样的:从起始点兵分两路,各走一个小半圆,在广场遗址集中,然后一起探索接下来这个经过湖泊的——也就是实际上敌人所在的区域。按照组长和对策组沟通过的时间表,我们的汇合时间是在上午十点三十分。”
“有什么问题么”凌夙诚没有抓到元岁口中“好笑”的点。
“这样的安排不是很奇怪吗”元岁将十点三十分这个时间点写到了桌子上,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圈,“我们必然会在接近十点半的时间做短暂的修整,但是这个点,吃午饭的话太早了,如果把午饭时间预留到接下来的行程中,就相当于白白浪费了一段时间用来做不需要的休息。意思是,我们只能傻乎乎的坐在广场上等待,而不能把这段时间用来顺便解决午饭。”
凌夙诚想起了那个罐子。照这个逻辑,偷吃的人说不定本意是节约后面的时间又或者说,这群学生原本都有按时吃饭的好习惯
“因为按当天的实习安排,晚饭肯定要在晚上二十点后回船上吃了。如果午饭吃的太早的话,下午就会很难捱。”元岁振振有词。
哦,难怪。所以被解决掉的是存粮,看来午饭还是要吃的。凌夙诚努力消化元岁的话,但还是完全抓不住她讲述这些小事的理由所在。这只能说明全权负责实习计划拟定的组长,和审查各组计划的控制组对于小细节不太在意而已。
“但是原本,不是这样的。”元岁在桌上的“十点三十分”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从您的角度看到的一切,从最开始就有问题。”
没等凌夙诚回答,元岁便重新在桌上划定了一条新的路线。这一次,两组汇合的地点变成了一个非常接近湖泊的小山包。“您看,”元岁点了点画的很抽象的“山丘”,“如果在这里集中,那么汇合时间大约是接近午后一点左右。这个点吃饭还不算晚,也避免了将三分之二的重点区域都积压在下午。”
更关键的是,这个点和敌方的驻点仅仅以湖泊相隔,且有一定的地形优势。如果六人能够在这里会合,且有人能够扛过第一次的精神突击,不乐观地说可以简单突围出去,但是向控制组传递消息的时间说不定是足够的。
“这个实习方案……不,你们组的实习方案是怎么确定的”刚刚提出这个问题,凌夙诚就愣住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您难道不知道吗”元岁一字一句地强调,“组长负责制定,控制组负责修改。也就是说,参与制定的人,原本应该是我们组长,杨组长,和控制组。其他组员直到实习正式开始前十分钟才会收到具体的实习计划。”
“你说‘原本’。”凌夙诚咀嚼着元岁的弦外之音,“意思是,实际上参与制定的不止这些人”
“我不知道控制组具体都有哪些厉害的人。”元岁眯了眯眼睛,“但是如我之前所说,我们组是私下是很民主的。所以,我和小郑事实上都参与了路线的制定。而我刚刚告诉您的另一条线路,也是我们最初提交上去的线路。”
“这是绝对违背保密原则的……”凌夙诚半是讶异,半是叹息,“你能够为你刚刚所说的一切负责么”
“我当然可以,难道事到如今,就剩我一个,我还在意再多挨几个处分么不过信不信是您的事情。”元岁身体前倾,目光锋利得有些扎人,“我也换一个更明确的说法,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控制组对于我们计划进行了大调整。而这个大调整某种程度上说,对于我们两组最后的局面产生了非常不利的影响。”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这个女孩儿向他亮出了最后疯狂的底牌——她以坦诚全组曾经犯下的原则错误为代价,用以指证一群和她相比高高在上的人。
“就算我相信你所说的,这也远远不足以作为证据。”
“那么,什么才能够作为证据呢”元岁的声音猛地拔高,但似乎很快,她就意识到了凌夙诚并不是她歇斯底里的对象,于是又刻意的放缓了语气,哽咽着说到,“如果我死了,或者是我没有参与计划的制定,根本不会有人能够告诉您控制组曾经反常地直接插手过‘组长全责’的事情。因为广场遗址距离这栋房子还有相当的距离,如果我没有逃出来,哪怕是您,也无法那么快的找到这里吧难道非要我能够拿出直接证明控制组内部有人通敌的记录,才能算作证据吗以我的地位,我能拿到什么呢我连怀疑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元岁越说越快,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咄咄逼人起来:“可我之前甚至连说出这些的勇气都没有!如果我直接在静音室里交代这些,他们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怀疑,只会因为我透露了我们组之前的违规而给我罪加一等,还会把组长他们在烈士碑上的名字刮下来!甚至如果这些话传的更远,让那些人知道我了解的远比他们以为的多的话,我只能坐以待毙!所以我只能乖乖地待在静音室里……或者一个人待在宿舍里,至少能证明,我刚刚所说的这一切,不是某些大人物教我说的,来动摇某些人的地位的!”
“元岁,”话说到这里,凌夙诚觉得自己必须开口制止,“你不要无限地放大你的怀疑。”
元岁很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直接在脏兮兮的桌子上趴了下来,声音低落,提问却依旧尖锐:“可是您想想,这一切不是都很奇怪么敌人的目标到底仅仅是三组,还是我们两组我们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我们的尸体对于敌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在我离开后取走杨组的id甚至……为什么是您来执行这个任务”说到最后一个问题,元岁突然抬头。
为什么会是自己来执行任务看着眼前这个额头上被蹭了一大块儿灰,刘海凌乱到有些喜剧效果的女孩儿,凌夙诚突然产生了一个直觉。
这个女孩儿前面所说的一切,她的刻薄,她的示弱,她的小心翼翼,她的胆大包天,都是在为这最后一问铺路。